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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2章 邹爷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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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具有前明古风的农家院落,青砖灰瓦的院墙上长满了爬山虎,清风徐来,掀起阵阵绿浪。 可若是放眼细看就会发现,漂浮在远山上的片片晚霞并不细腻,像是孩童信手涂鸦在天幕上的大团色彩。 更远处的天空更是模糊不清,起伏的山川仅仅只是用灰色的线条来简单代替,像是一个构建不完善的黄粱世界。 院落之中,一张矮桌摆在中央,上面放着瓜果时蔬等常见的农家作物,三把带靠背的竹篾椅子摆在四周。 在座的三人有男有女,外形迥异,有耄耋年纪的老人,连坐着都直不起腰,低头眯着眼,像是已经昏睡过去。 一个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人,穿着一件带有黑红白黄四种颜色的鲜艳衣裳,如同分明的四季。 最显眼的莫过于一个穿着汗衫,身形肥硕的中年男人,屁股下的椅子被横流的肥肉遮挡的严严实实,如同席地而坐般。 嘴上也是片刻不得闲,左右手抓着两根翠绿的黄瓜,一口接着一口吃的香甜。 “我还是想不明白” 穿着鲜艳衣裳的女人率先开口,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手背上纹有一些奇怪的线条。 晃眼看去就像是有另一双更纤细的手掌盖在她的手背上,一层套着一层,给人一种生出四双手掌的古怪感觉。 “郑锄怎么会死在他们的手上?” “郑锄是我的人,他被人宰了,连我都不奇怪,巫祠你有什么想不通的?” 胖子从矮桌上抓起一个橘子连皮塞进嘴里,喉头一滚,囫囵吞下,这才接着乐呵呵开口。 “郑锄信奉的是"人力",想要培育出能够容纳的十二条序列的完美躯体。序列不是死物,他这個方向本来就有问题,而且在还没有瓜熟蒂落的时候,假货就遇见了正品,不死那都说不过去。” “那看来是我多事了?” 女人冷哼一声,“那你有没有想过,就算郑锄不是他们的对手,怎么会连逃跑都做不到?” “你也不想想张嗣源是谁的儿子,有他老子替他改良基因,张嗣源在"数"艺上的天赋不知道有多高,寻常的手段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而且郑锄这人脑子又蠢,主动把别人放进自己的农场,岂不是自寻死路?” 胖子一边说话,一边还在往嘴里塞着东西。 肥厚嘴唇开合间,不断有残渣和汁水喷溅出来,看的女人直皱眉头。 “物竞天择,优胜劣汰。这本来就是我们农序最大的规矩,郑锄败了,就证明他只是个劣等种子,死了就死了吧。” 女人不满道:“肥遗,你这种态度,就不怕寒了手下人的心?” 胖子闻言,进食的动作突然一顿,表情古怪打量着面色愠色的女人,突然恍然大悟。 “原来你是"春"啊?怪不得会这么婆婆妈妈。” 话音刚落,一股森冷的寒意顿时笼罩院落。 “郑锄不重要,但他负责的因果城很重要!他死了以后,我们在沧澜地区的农场怎么办?没有了他供给血肉田亩,其他的农场很快就会枯萎。” 名为巫祠的女人冷声道:“现在"土君"不在番地,所以这件事,"种因"肥遗你要负全责!” “对了嘛,谈正事的时候就是要用"冬"这种人格才对,这才干净利落。” 肥遗哈哈一笑,伸手抓向矮桌,却捞了一手空气。 原来一桌的东西早已经被他吃了个精光。 一脸意犹未尽的胖子舔了舔嘴唇,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精光一现,抬手打了个响指,一大串眼球大小的葡萄突兀出现在他的怀中,颗颗圆润饱满。 胖子抓起一把塞进口中,咀嚼出的动静却是诡异的嘎吱声响。 “放心,既然"土君"把他的权柄交付于我,那我肯定责无旁贷。我已经摘下了新的人选来负责这件事,绝对不会耽误"四季"你的农场。” “那就好!” 巫祠眼神厌恶的看着对方,语气轻蔑道:“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肥遗你怎么还能吃这么香?” 就在这时,那串趴在胖子肚皮上的"葡萄"突然动了动,一粒粒黑色小点浮现在果实表面,像是眼睛齐刷刷盯着女人。 这哪里是什么葡萄,分明就是一颗颗眼球。 “假只是暂时的,迟早有一天会成真。要不然我们为什么要跟东皇宫的人合作?” 肥遗理直气壮道:“我现在不抓紧时间构想,真等到了成真的那天,还要浪费时间慢慢试验,岂不是耽误我进食?” “新的"黄粱"尚未建成,"变假成真"更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巫祠没来由的勃然大怒:“我一直都不赞同跟东皇宫合作,那群阴阳序十有八九都是骗子!如果一切只用幻想就能变为现实,那还要我们"天时""四季""种因"干什么?没有田亩,长出来的会是真东西?” “"夏",伱的脾气还是这么暴躁啊。” 肥遗继续吃着那串眼球,懒洋洋道:“如果没有他们,咱们社稷也不会这么顺利在番地扎根,所以他们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再说了,不管他们说的是真是假,最后我们都不会吃亏,管那么多干什么?” “我们在林迦婆身上耗费了那么多心血和资源,如果她无法晋升序二,后果可不是吃亏那么简单,而是血本无归!” 女人冷笑道:“摘不了她的果子,我们怎么对付张峰岳?” 肥遗闻言,不禁哑然失笑。 “对付张峰岳?巫祠你不会跟帝国本土那些动阡陌手术的假农序一样,给自己装上了十二颗胆子吧?怎么会生出这种念头?” “只要林迦婆成功转换,我们就能得到一颗晋升序二的果子,届时大家同序位,何必怕他张峰岳?” “你现在到底是哪个人格在开口?怎么这么天真?你以为这么多年没有序二栽在他手里?” 胖子叹了口气:“那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前明明没有露出半点蛛丝马迹,为什么张峰岳会突然把手伸进番地,而且就那么巧合,要拿桑烟寺开刀?” “怎么就不会是巧合?天下分武之后我们进入了番地,难道他张峰岳能在几十年前便埋下伏笔,草蛇灰线,延续至今?这未免也太荒谬了吧?” "四季"巫祠轻蔑道:“肥遗,你是不是吃的基因越多,胆子就越变越小?张峰岳只是序二,还不是序一,你用得着这么怕他吗?” 肥遗皱着眉头,语气不屑:“这不怕,是敬畏!你见识短浅,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好好守着你那一亩三分地吧!” “你!” 巫祠眼眸一竖,正要发怒。 恰在此刻,一旁从始至终都在昏睡的老人,突然开口。 “是我被他算计了。” 见老人说话,无论是肥遗还是巫祠都纷纷闭上了嘴巴,老老实实坐正了身体,聚精会神看向对方。 诸多细微的动作,足见对方在社稷中崇高的地位。 "天时"尹季,社稷首领。 和巫祠震惊的神情不同,肥遗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长叹一声, “老爷子,这怪不了您。” 肥遗安慰道:“以张峰岳在儒序中的势力和地位,他掌握的资源,能调动的人力远远高于您。在这种情况下您还能带领我们在番地扎根这么多年,已经不输张峰岳了。” 老人抬起头来,皱纹堆叠的脸上露出淡然的笑意。 “小胖子,你就别宽老夫的心了。输就输,赢就赢,哪儿来什么不输的说法?生根发芽只是过程,能不能顺利结果才是关键,否则一切都不过是空谈罢了。” 老人转头看向咬着嘴唇的巫祠,轻声道:“丫头,小胖子说的对,不管你现在是哪一个,你都得学会敬畏。天生万物,我们农序只是在模仿天地造物,但有些人和事是连天都无法预料的,更何况是我们。” “我记住了,老爷子。” 巫祠低眉敛目,乖巧回答道。 看着眼前神情凝重的两人,尹季不禁笑出声来。 “行了,你俩也别摆出这副庄稼田被人嚯嚯了的倒霉模样。我们现在还没有被张峰岳算死,还是有赢的机会的。” 肥遗横了一眼正要开口的巫祠,抢先开口问道:“老爷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不着急,还有人没来。我们不去当这个出头鸟。” 尹季话锋一转,“不过张嗣源这位太子爷居然混跟那个独行武序混在一起,这着实是有些反常。” 肥遗蹙紧眉头,面露担忧:“会不会是张峰岳已经察觉到我们要” “应该不会。如果是那样,李钧不会有这份闲心在番地拔桑烟神山的庙。” 老人笑了笑:“而且就算他真的知道了,应该也不会阻止。他最想看到的事情可就是我们这些从序者自相残杀,毕竟在他眼里,我们可都是一些死不足惜的害虫啊。” “老爷子您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没问题。” 肥遗说道:“可是事关重大,要不要还是派人去试探试探?这样我们心里也有底,"土君"那边也能更安全。” “我已经安排"五欲"地缘去跟他手下的人接触了。等地缘控制住他们,就能知道张嗣源到底想干什么了。” 肥遗庞大的身形端坐在渺小的椅子上,露出自嘲苦笑。 “老爷子您想的周到,是我多嘴了。” “我们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辛苦耕耘了这么多年,眼看终于要到收获的时候了,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老人摆了摆手,“散了吧,最近这段时间你俩都小心一点,能收割的尽快都收割了,剩下的就全部转入冬眠吧。” “都别舍不得,丢了这点东西影响不了什么。只要能够顺利熬过这个寒冬,等到明年开春的时候,我们就不用拿这些番民当肥料了。” “知道了。” "种因"肥遗和"四季"巫祀齐声说道。 “我为什么会是一条狗?我怎么可能会是条狗?” 村庄中,一条浑身伤痕的跛脚黑狗漫无目的的四处晃荡,屁股后尾巴无力的耷拉着,嘴里不时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响。 “凭什么?” 邹四九满心愤懑,抬起两只前爪,原地蹦跳,狠狠扑打地面。 汪! 可他心里越是不甘,感觉自己的脑子就越是模糊。 蹦哒了没几下,他竟发现自己连为什么不甘都忘了。 “剑儿,你长的越发壮实了,我可太喜欢你了” 一个黏腻到令人恶心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 邹四九抬头一眼,就看到一株在花盆中荡来荡去,扭得分外妖娆的猥琐兰花。 妇人弯着腰露出一条欲壑,剑兰探着头想挤进深沟。 场面香艳,却又十足怪诞。 这株猥琐的兰花叫长军。 邹四九一眼便认出了对方,但他只记得这个名字,其他的都想不起来了。 “哎呀,这是哪儿来的邋遢东西,赶紧滚开。” 妇人注意到了楼下观望的邹四九,一双柳叶眉拧在一起,向前倾着身子,满脸厌恶的大骂。 梦寐以求的沟壑居然主动递到了面前,长军毫不费力便把头扎了进去,更加兴奋的扭动身躯。 啪. 他的身体上竟然开出了一朵朵白色的花。 “呀,我的剑儿,你终于开花了,你比那条狗厉害太多了。” 为什么要贬低我? 拖着腿走开的邹四九听见惊喜的呼喊,循声回望。 就见阳台上,妇人正紧紧拥抱着那株剑兰。 可邹四九看的清楚,那剑兰几乎被拔了出来,嫩绿的枝叶正在慢慢变得枯萎卷曲。 长军要死了。 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比我厉害?那你就去死好了。 汪! 邹四九发出一声幸灾乐祸的嘲笑,转过头来,继续朝着村外走去。 村庄的外围是一块块农田,其中一块红的像血,泛着油光,格外显眼。 他是陈乞生,他是邹四九。 邹四九坐在田埂上,抬头望着这颗奇形怪状的红色小树。 陈乞生站在田地中,低头看着这只模样凄惨的黑色小狗。 我跟他的关系很好。 不过为什么好,这就记不住了。 一样的念头在两人心间同时生出。 “你怎么会被栽成了树?” “你怎么会变成一条狗?” 风吹树梢,黑狗挠头。 “你不是牧道之君?” “你不是黄粱梦主?” 犬声四起,树影摇晃。 “狗畜生,想来偷我的果子?我打死你!” 一块石头砸了过来,就落在邹四九的面前,溅起的泥点将他吓了一跳。 挽着裤管的张崇源从远处跑来,表情狰狞,凶神恶煞。 呜.. 邹四九哀鸣一声,连滚带爬跑开。 “我要杀了你,为什么要害我师傅,害我兄弟?我要杀了你!” 震耳欲聋的吼声,让忙着逃命的邹四九壮着胆子回头看去。 田埂上,张崇源跳着脚拍手鼓掌。 在陈乞生的头顶,那双形如合十双手的果实中,泵动的心跳声越来越快,像是即将爆开一般。 陈乞生也快死了。 邹四九这次没有幸灾乐祸,而是感觉有些难过。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藏的很深的羡慕。 能有人这么在乎他,真好啊。 绕着村庄转了一圈的邹四九带着一身杂草和灰尘,再次回到了那间小院。 那个叫袁明妃的女人抱着腿蜷缩在屋檐下,从邹四九出门就在哭泣,现在他回来了,依旧还没停。 她至于这么害怕吗?她在怕什么? 满心疲倦的邹四九无力继续思考,他踉跄着走向小院的角落。 角落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连根拔起的杂草和翻卷的泥土,只剩一株狗尾巴草还长在这里。 邹四九并没有拔掉这棵敢嘲笑自己的狗尾巴草。 因为在他张嘴即将咬住茎杆的时候,他感觉心脏一阵阵抽痛。 剧痛来的突然,让邹四九一口咬在了自己的舌头上。 暴怒的他一顿肆虐,将整个角落里所有的杂草全部拔了干净,却完美的避开了那株狗尾巴草。 黑色的小狗趴在叶片下,一颗颗露珠不断滚落,打在他的毛发上。 “贱人,你给我滚进来!” 房门"砰"的一声洞开,锁链在地上拖动,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 邹四九这才看清楚,一条链子套在袁明妃脖子上,另一段则伸进了屋内的黑暗中。 “放过我,求求你们了” 女人哭泣求饶,却根本抵挡不住铁链的拉拽,被慢慢拖向房门。 屋内涌动的黑暗中,一道道穿着红袍的身影若隐若现。 在袁明妃即将再次被拖入着宛如地狱的黑暗之前,她奋力回头,深深看了趴在角落中的邹四九一眼。 目光中满是期盼。 哎,她也是可怜人。 不过你看我也没用啊,我只是一条狗罢了。 邹四九不甘的想着。 “你可以不是狗,你可以成为人。” 一道阴影投下,盖住邹四九的身体。 他仓惶抬头,就看到地缘低头看着自己。 “凭什么一株剑兰可以成宝物,一个囚徒可以成菩萨、一个假人可以成牧君,而是你只能做一条无家可归,任人欺凌的狗?” “因为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只是你的幻觉。杀了他们,让他们留在这里,你就可以真正的醒来。到时候你不必不甘,也不用羡慕任何人,因为比你过得好的,都得死。” 地缘将一个木桶放在邹四九面前,一股无法抗拒的诱惑力吸引着他的全部心神。 “你好好想想吧,做人还是做狗。” 阴影消失不见,邹四九的目光死死落在面前的木桶上。 那是一桶泔水。 不,那是自己成为人的灵丹妙药。 喝了它,我就不是狗,我可以当人。 呜.. 邹四九四肢紧绷,爪子深深抓进泥土里。 就在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就要纵身飞扑而出的瞬间。 啪.. 一颗巨大的露珠砸在他的头顶。 邹四九几乎被欲望淹没的眼睛突然恢复了些许清明,他茫然抬头,就一串串水珠噼啦啪啦打了下来。 每一颗水珠之中,似乎都藏着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这是守御?! 这一刻,邹四九终于想起了这株狗尾草的名字。 她也快死了? 蓦然间,一股邪火不受控制的蹿上邹四九的心头。 大火燎原,烧光了遮蔽记忆的迷障和控制思想的欲望。 你他妈动我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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