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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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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四章 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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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牛汗帐在军阵中向北狂飙。 可黄台吉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汗帐刚掠过正白旗的军阵,就见飞奔的白甲护军勒马在前。 “禀圣汗!正蓝旗溃了,敌骑已纵兵攻至镶白阵中!” 汗帐急停,九牛猛然转向的巨大牵引力,将车轴铁榫卡掉,甩飞巨大木轮,在军阵中翻了翻了车。 崇德皇帝自倾覆汗帐奔出,顾不得收拾仪容,捂着摔伤手臂,将道道军令狂泻而出。 “传,正白、正红以南诸旗停止进援,以各旗四方间隔一阵立破缝三道阵,拉二道防线,接应前军。” “汉军天佑、天助、乌真超哈、岳讬所辖蒙古诸旗,亦撤至防线之后重整营阵。” “各兵不得擅离旗纛乱行,违者斩首,罚其旗主!” 黄台吉慌了。 此时此刻,他感受到那位早已宾天的林丹汗,被后金支配时的恐惧。 只是刘承宗带来的恼怒更少,阴影更大。 后金与察哈尔一仗未打,靠的是政治手段,破坏了察哈尔臣属诸部的团结,在其发兵时,察哈尔就已经被拆解得只剩汗庭本部了。 而刘承宗对黄台吉的震慑力,则与政治毫无关连,完全来自于武力,就是个纯野蛮人。 真的,野人黄台吉逮了不少,就没见过一个像刘承宗这么蛮的。 无法沟通,道德品质极为低劣。 派遣长子做使节到青海,见不着人;使用反间计,他根本不听,或者根本听不懂;临阵传信,第二封就开始揭短骂人。 开战了藏起来找不着人,躲一边盯得你后脖颈子发凉。 你不搭理他,他跑得比兔子都快,蹿进你领地里摧军堕城,掠夺庄园绑架贵族,凿沉船只炸毁桥梁,捣毁村寨焚烧祖坟。 哪怕分兵多走五百里地也要绕路把你老家拆了,就连养的大鸟都四处乱飞搞破坏,逮着乌鸦都得薅下来啄一顿,况且那他妈脊兽石头的,碍你啥事儿? 你发兵摆出堂堂之阵,衔尾追击要跟他决一死战,追击路上他突然就从你屁股后头冒出来,裹着黑风给你一顿猛揍。 整个人从头到脚就是文明的反义词。 饶是黄台吉精通汉蒙女真三方文化,仍无法找出任何一个词来准确形容他心里的刘承宗。 可惜为他创造国书也就是圈点满文的大臣达海已经病逝,否则他现在就要多创一个词,以"承宗"之音,来形容道德品质极度败坏之徒。 不过这会儿,战场的另一边。 高高沙丘上的刘承宗,正一边端着望远镜观察战场,一边跟张献忠、钱士升等人夸黄台吉呢。 “遇袭不过片刻,前军方才崩溃,后营就已立定阵线,又拉出一道防线,不愧是运筹帷幄的果断之主,确实统率了一支精锐之师啊。” 刘承宗说着这话,一点都不着急。 倒是张献忠眼看歹青军已拉出第二道防线,连忙道:“大帅,怎能叫他从容布阵,这还不叫高应登和李鸿嗣出击?” 至于钱士升,身着绯色官袍的钱老爷子同样也领了个虎贲营的望远镜,看向战场嘴唇都在哆嗦,根本说不出话。 他在内阁跟温体仁吵架都没这么激动过。 刘狮子光怕这老爷子在战场上抽过去。 至于张献忠对第一旅正奇二营出击的建议,刘承宗并未采纳,摇头道:“时机未到。” 他大概弄明白,礼衙尚书目前的指挥舒适区,是一万对一万的战斗。 有时候敌人弱,集中兵力一波攻上去就摁死了,那就果断点,首战即决战,一战定乾坤。 但眼前黄台吉的军队一眼望不到边,而他手上又只有人家一半的兵力,能在战场上占些便宜就够了。 这种大规模战役,能运用敌军四分之一的兵力,在突袭状态下,进攻其五分之一兵力的局部,形成以快打慢、以多打少的局面,是全面优势。 在全面优势下,不宜再投入兵力扩大优势。 因为黄台吉已经很果断的拉开新的防线,而刘狮子手里也没有多余的兵力了。 人家要是没二道防线,或者溃军把防线冲崩了,那也不需要再投兵力,现有的小两万军队,足够把六万溃兵冲烂。 但人家重新设立了防线,两万军队冲不烂的防线,三万也照样冲不烂。 反倒是把这俩营填进去,刘承宗手上的牌就出净了。 到时候前线部队想撤都撤不下来,没有殿后的军队。 除非把羽林、虎贲二营派去殿后。 问题是这俩营殿后,那刘承宗肯定也殿后去了。 他总不能带着中军这百十号人在战场上指挥撤退吧,人家来五六百骑就给他俘虏了,还不如跟着羽林营在战线上安全呢。 这个时候的战斗,就像回合制。 他的突袭正在进行时,黄台吉也要准备反击。 刘狮子得看黄台吉如何反击,再决定自己下一步的部署。 不过就算是回合制,黄台吉能干的几件事,他都猜得到。 军事能力得讲究天赋,刘狮子未必天下第一,但论及指挥战役的经验,天底下还真没人比他更丰富了。 自他起兵七年来,高强度的连年战争,单是他亲自指挥、双方投入兵力超过万人规模的会战、甚至是数次会战组成的战役,平均每年要打两场还多。 以兰州为中心,方圆三千里,就没有他没揍过的人。 歹青军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用几个营摆横队拉开防线,收拢溃兵、重新整队。 接下来的战术动作,刘承宗判断,是重新摆开一二字阵,两翼分张来包围他。 当然也有可能以较窄的阵线,进行三字交迭接触,但可能性不大。 因为刘承宗的兵虽然少,但铁甲兵多,轮流作战恢复体力,反倒会让他的铁甲兵有最好的战斗环境,完全能以劣势兵力反包围八旗军。 而两翼分张,刘承宗就要看黄台吉的战线有多宽。 这也是刘承宗将左光先、唐通二营部署于左翼,素巴第的漠北军部署于右翼的原因。 表面上,这一万出头的部队,是在打击敌军侧翼的同时,阻击敌军两翼援军。 实际上,刘承宗是要用他们,迫使黄台吉增加包围成本,把战线拉宽打薄。 只要足够宽,黄台吉的指挥、各部的支援就费劲;足够薄,第一旅正奇二营,就能把他们从中间捅穿! 若是不够薄,那刘承宗占完了便宜,就以正奇二营在车垒后面构成防线,前阵一撤,反打一下追兵,扭头就撤。 就在这时,战场西侧再度传来惊呼。 于战场西侧环伺,作势阻敌的素巴第一直在外围观察战场。 他起初并不敢打。 早前在盛京出边时被八旗追着打过一顿的缘故,即使是粆图台吉的雁门营、吴思虎的北元营皆已突入敌阵,而八旗中阵的蒙古诸部联营自相溃散,他都没有强冲金玉和所率一阵乌真超哈阵地的意思。 一来,他所在的方向,是歹青军原本追击的正面,这个方向就不好打。 二来,漠北骑兵的装备水平差,在边内被八旗撵着他揍,全靠贺虎臣的朔方营杀进去殿后才跑出来,又有刘承宗这个例子在面前摆着,素巴第的思想钢印就是汉军很猛。 一两千人的偏师突阵,恐怕很难达到北元、雁门那俩营冲阵的效果。 三来,素巴第这种漠北独立的大领主,不可能像北元、雁门这俩蒙古营一样,拿着家底子给刘承宗拼命。 所以素巴第只是坚定执行刘承宗的命令,让六千多漠北骑兵在战场边缘休息,装出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吓人。 但他想打,毕竟唇亡齿寒,元帅军要是撂在这,歹青也不会放过他。 所以在早前直奔西边探查歹青兵力动向的时候,他就找到了元帅军的塘骑,得知贺虎臣一直在观望这边的战役情况,消息传过去,朔方营就在赶来的路上。 素巴第的主意,是等贺虎臣过来,让他的漠北骑兵跟着朔方营踏阵。 但黄台吉停止了后方各营的支援,有在后面拉防线的架势,而前线金玉和所率的乌真超哈又把火炮费劲地运到北面。 素巴第一看这稳了,侧翼没有敌军来援,正面敌人还正在移动火炮,此时不用骑兵撞击,回头要遭天谴的。 他当即抓住机会,命令部下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三五成群散开在荒漠中的近七千漠北骑兵,仅留下衮布汗率千余骑继续阻敌,余下骑兵一时鼓噪,纷纷追随军中小贵族向敌阵边沿聚拢,随即发起冲击。 又一次侧翼袭击! 素巴第的进攻时机格外刁钻。 早一刻,金玉和的火炮还没往北边调,南边马光远的部队也正在向北支援。 晚一刻,接到崇德皇帝的撤退命令,金玉和也就带兵往南撤了。 偏偏,他在金玉和刚接到撤退命令,却还没做好撤退准备时就发起冲击,一瞬间就把金玉和部乌真超哈冲崩了。 漠北骑兵根本就没撞上去,隔着几百步,乌真超哈打出一排枪炮,见不能遏制骑兵冲势,便有人抽刀逆战,也有更多人丢枪逃跑。 双方初一接触,金玉和的阵线就被冲得支离破碎,大量败兵向南溃退。 因为边上两阵都已崩溃,他们本来就要面临三面夹击的局面,别说能遮蔽荒漠的五六千骑兵冲过来,哪怕只有五百骑兵跑过来放几箭,也一样能让他们丢下火器逃跑。 有的人甚至都不往南边跑,丢盔弃甲往没人的西边跑,被散开的骑兵追上就跪地投降。 八旗贵族对士兵约束严厉,旗下又有连坐制度,不少人就算消极厌战,也不敢在阵中投降,生怕被友军告发杀了。 就连投降都得跑出营阵再跪地告饶。 实际上就别说乌真超哈了,八旗旗主这会儿都崩溃。 早前黄台吉一说旗兵擅离旗纛乱行,要斩兵首,罚其旗主,多铎的脸就僵住了。 他人都没在营里,更没想到会突然遇袭,一直都赖在黄台吉的御帐,这会儿镶白旗被敌骑践踏,撞至崩溃,士兵就别说乱行了,根本就没规矩,直接往防线后崩溃而来。 岳讬是一二字阵的中路统帅,带镶红旗率领蒙古诸部的军队,这会儿也顾不得身上还有早前盛京擅自出兵的罪责,借着立防线重整阵型的机会,跑过来劝黄台吉退军。 “禀圣汗,正蓝镶白两旗皆溃,眼下遭遇突袭不可力敌,因此斗胆请圣汗为国本计……暂且退军。” 这仗根本没法打。 豪格的正蓝旗,里头有不少是黄台吉原本所率正黄旗的人,很多都是黄台吉自己的亲信。 结果突遭袭击,枪炮狂轰、铁骑践踏,还不知能跑回来多少人。 多铎的镶白旗更要命,那是从前老建州的黄旗。 里面绝大多数军官贵族,不是国初归附的老人,就是那些老人的后代,妥妥的国本,是后金立国的根基。 结果连个正面作战的机会都没有,还没来得及穿戴甲胄,就直接被溃军把阵线冲烂。 黄台吉比岳讬更着急,更清楚这是动摇国本的事:“你想退军,也得那刘蛮子让你退啊,现在不跟他打,你如何退军?” 就这一会儿,护军来报,豪格从前面溃回阵中了。 黄台吉正一肚子火没处法呢,拧着眉头就往前走,结果一看见豪格就没话说了。 钵胄不知道让人敲到哪里去了,脑袋上的血留到脸上,沾了土混成黑色,脑后小辫子也散了,身上蓝布底挂甲片的水银甲被扎得跟刺猬似的,见着他就体力不支扑倒在地,嚎啕大哭。 “父汗,参将伊勒慎,当阵中炮,蓝旗,溃了!” 黄台吉斥责的话到嘴边,在豪格狼狈大哭中咽了下去,咬着牙道:“岳讬,率镶红蒙古正面摆阵,与马光远、耿仲明迭阵阻敌,两黄旗分张两翼,敌军突阵就把他们打回去。” “劳萨,率前锋营于左翼伺机出战,把士气给朕杀回来!” 前锋统领劳萨闻令行礼,翻身上马挟弓矢长矛,集结前锋营骑兵,向左翼转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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