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由深及浅，转眼已是破晓时分。
言崇飞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随即睁开眼睛，毫无睡意，鼻息也重了几分。
他抬手摸起床头的手机，现在是平时上班的起床时间，离休假日的闹钟还有两个多小时，醒来真是托了生物钟的“福”。
一想起昨晚的事，他又禁不住头疼。其实早在九年多以前，他和邵轻志就因为要不要留在海市的事情闹过一次，只是那时候主张留下来的是邵轻志，而言崇飞是迫不及待想远离的人，没想到光阴荏苒，两人立场互换，依然没法达成一致。
过去，海市在邵轻志眼里就是精彩繁荣的象征，拥有无限可能，言崇飞却畏惧于城市的陌生，就像患上了另类的深海恐惧症，总觉得自己太过渺小，容易迷失其中。
现在，最向往浮华的人又厌了浮华，反而是一直保留警惕和防备的人渐渐习惯和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人和世事，一时分不清谁更无常。
言崇飞无精打采从床上坐了起来，搓了搓毫无活力的脸，目光随意扫到衣架上挂着的正装衬衫，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卡十组团建的日子。
说来不可思议，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公司以外的地方聚会，言崇飞完全没法想象那会是什么样的场面，好像离了集团，他们就是一帮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哪怕在大街上偶遇，也可能根本认不出对方。
至于像华景昂那样的人……言崇飞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他外出必备的帽子和口罩，将整张脸捂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双藏在帽檐底下、让人琢磨不透的眼睛。
然后，就是他那永远猜不到在憋什么坏的眼神。
想着想着，言崇飞禁不住扬起嘴角，伸了个懒腰，迅速起床洗漱，再回到房间开始挑选今天要穿的衣服。
邵轻志今天轮晚班，正在舒舒服服补觉为晚上作准备，听见房外有动静，便好奇地出来围观，他敲开言崇飞的门，睡眼惺忪道：“你在干什么？不是放假了吗？”
言崇飞将衣柜里最拿得出手的长袖t恤都丢上床，认真比对权衡，头也没抬：“今天要出去玩。”
“啊？”邵轻志像是突然清醒了似的，“好为人父”的精神立马上了头，“跟谁啊？去哪儿？这么冷的天，怎么玩？”
言崇飞终于白了他一眼：“你盘问谁呢？”
邵轻志煞有介事进了屋，神情依旧严肃：“言哥，我说真的，现在外面不怎么太平，有些地方乱得很，你跟我说一声不保险些么？”
言崇飞拎起一件最满意的，转身见邵轻志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只能敷衍道：“你能不能少看点警匪片？我这就是公司团建，去那个……西山顶上吃烤全羊！”
言崇飞不想将无限城暴露出来，及时改了口，就怕包蕊那边知晓了也兴高采烈过来同行，到时候就算他全身上下都是嘴也说不清……
邵轻志顿时羡慕嫉妒道：“我去！听说那上面贼贵，你们公司出手还挺阔绰啊！”
言崇飞继续假笑搪塞，邵轻志应是没多想，打算溜回温暖的狗窝冬眠，临走前却见言崇飞在镜子前认真打理衣着和头发，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
这个家里过得最精致的毫无疑问是模特职业的包蕊，有时候出门约会能在梳妆台前折腾三小时，而邵轻志恋爱后也从不修边幅的邋遢直男摇身一变，成了爱照镜子臭美的伪潮男——主要是天生缺了点时尚基因，大多时候还得靠女朋友帮忙包装。
剩下一个言崇飞，虽是喜欢干净整洁，但从来都是仗着底子好，不挑衣服穿也不做什么发型，平生干过最前卫的事只有在包蕊资源紧缺的时候，仗义替他当过几回男搭档，拍了些用于参加超模比赛的照片，还为此打了耳钉。
只是比赛照片就此石沉大海，连海选都没通过，但言崇飞似乎对这次体验很是满意，戴上的耳钉再没摘过。
或许他从不是一个顽固守旧的人，也根本不会排斥世界的新鲜有趣，但机会太少了，他始终活得被动。
邵轻志不放心地多留了片刻，看见言崇飞难得这么积极主动，倒也心中欣慰，于是松了口气，默默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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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无限城的地铁新线路还充斥着一股崭新塑料的气息，冬日的寒凉丝毫没有冷却人们外出游玩的热情，车厢里仍旧人潮涌动，言崇飞独自倚在角落，心绪也莫名澎湃起来。
他也说不清是什么缘由，只觉一切都不可控似的。
海西区的建设风格整体偏于复古，可新开的游乐场却是全海市技术最先进的乐园。大门修建得像是巨型宇宙飞船的舱口，可供交互的全息屏幕铺满外墙，无不彰显着乐园背后强悍殷实的经济和技术支撑。
言崇飞进了无限城才发现，里面的设施与普通的游乐场截然不同，过山车、跳楼机、大摆锤等经典项目几乎都是室内虚拟空间的玩法，不仅节约了占地面积，也规避了冬季室外高空项目吹风吹到面瘫的险情。
更精妙的是，体验感与普通游乐场相比半分不少，到处都是游客欢呼尖叫的声音，言崇飞一路看得瞠目结舌。
卡十组约定在离大门最近的休息区集合，言崇飞抵达后没看见其他人，于是拿出手机询问——他们都是通过集团专用的通讯工具沟通，彼此都没有交换过手机号和任何其他社交账号。
言崇飞：人呢？我不会是第一个到的吧？
安星：我还有几站地铁，马上就到了！
冯一维：不好意思，爷已经在过安检了。
其他人暂时没有回音。
言崇飞的指尖徘徊在华景昂的头像旁，却迟迟不敢出声询问，下一秒，头像竟自己跳动起来，显示有新的私聊消息。
华景昂：我在你背后。
言崇飞当即转过头去，远远望见休息区角落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确实是华景昂没错。
言崇飞感到心率明显升了一档，赶紧去到他跟前，见他今天穿着蓬松的运动卫衣，手边搁着因室内温度过高而脱下的厚外套，尽管帽子和口罩依旧齐全，但整个人的气质已经焕然一新，休闲随和得险些认不出来。
“你……”言崇飞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华景昂将衣服拿走腾出位置，冲他说：“坐吧，他们应该还有一会儿。”
言崇飞讷然坐下，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似乎觉得华景昂这个样子格外顺眼，好像不再是往日那般遥远高冷，一下子亲切了许多。
“你什么时候到的？”
“没到多久，比你早个十几分钟吧。”
华景昂也一直坦诚地迎着言崇飞的视线，两人不过一日没见，此刻重逢倒是莫名有种奇怪的拘束感。
“没休息好？”华景昂看见他眼底晕了浅浅一层乌色。
“还行……你呢？”言崇飞说完就后悔了，感觉自己的回答完全能够写进尬聊的教科书。
华景昂似笑非笑：“也还行。”
正当对话出现短暂空白的时候，冯一维终于到达此地，拯救了两人之间不可言说的古怪氛围。
“哟！师哥！”冯一维日常都是招摇的街风穿搭，那双雪藏已久的骚亮色潮鞋也再度重出江湖，加上身高优势，走在路上回头率极高，一来就直冲华景昂招呼。
言崇飞明显感到周围的目光朝这里聚拢了：“哎，你能不能低调点，我们这儿还有颗核/弹呢——”
说着，他用眼神示意身旁的华景昂，毕竟是处在风口浪尖上的明星战士，要是被认出来可就麻烦了。
华景昂习惯了默默隐藏自己，冯一维却是后知后觉，跋扈的气势瞬间弱了许多，压低音量装作不耐烦道：“行行行，我坐那边儿去可以吧！”
冯一维间隔一个长椅才落座，没过一会儿就看见安星和吕明远结伴而来，两人都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年轻人的打扮，完美融入游客群体，一点都不显得违和。
“你俩一起过来的？”言崇飞没想到吕明远在群里一声不吭，原来竟就在安星身边。
“是啊，我和明远哥住的地方还挺近，就约着一起过来了。”安星手里还拿着许多无限城的宣传单和导航手册，看来是打算卯足气力玩个痛快。
冯一维看见吕明远就没了好脸色，赶紧埋头看手机，偷偷给霜阳发消息问：“大小姐到哪儿了？”
与此同时，安星在群里问了一句：“周介哥呢？”
沉寂已久的周介忽然弹出新消息，说的却是：实在对不起各位，我今天临时有事，没办法来了，希望不要扫了大家的兴，预祝你们玩得开心。
工整得像是一封公文。
冯一维立马开启冷嘲热讽模式：“这家伙嘴巴严实，原来还会打这么多字呢？”
安星没忍住“唉”了一声，原本还盼着这个机会能和卡十组好好聚聚，结果总是没法凑个圆满。
言崇飞总觉得哪里不对，赶紧用语音回拨过去，对面几乎等到最后一秒才接通。
“喂，周介，什么情况啊？”
手机那头沉默许久才小声说：“感冒了不太舒服。”
言崇飞听得出细微的鼻音，于是深表同情：“这样啊，吃药了吗？”
“嗯，现在有点困了。”周介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冷静。
“那你快去休息吧……你也是，直接说生病了嘛，拽那些文干什么，都不像你了。”
“谢谢言队。”
言崇飞挂了电话，苦口婆心得连自己都觉得诧异，休个假倒也没忘记队长的职责。
华景昂在旁默默注视他，似乎觉得一切都精彩纷呈。
冯一维有样学样，也壮着胆拨通了吕赵霜阳的电话，忐忑不安地酝酿着说辞。
岂料霜阳接起电话的第一句就怒气十足：“喂！我堵车呢！你管我和谁打电话，你有本事就赶紧把车从这堆废铁里挪出去！我迟到了都怪你！要是坐地铁早到了！”
“地铁人那么多，你何必去挤呢？”
“坐车不挤，可我到了吗？按海市的早高峰，这要堵到什么时候去！”
冯一维：“……”
后面明显听得出霜阳正在和别人吵架，他一时不知道该闭嘴还是出声劝劝。
“你们先玩，别等我了，真是气死人了！”霜阳终于想起自己还在打电话。
冯一维放心不下：“我、我去门口等你吧……”
他随即起身，朝言崇飞等人打了个手势，然后往大门的方向去了，顿时只剩下面面相觑的四人。
“怎么就那么费劲呢……”言崇飞无奈按住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