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湖夜晚的风吹过来，凉意袭人。
林溪把外套裹紧，抵御凉风。
“你知道这里的牧民，以前抵御寒冷，都是把晒干的牛粪，拿来烧火的吗？”江安问。
林溪点点头，放牧的牛吃的都是天然的草料，并且牛胃消化的不完全，剩下的就是不容易吸收的杂质，被排出体外，以草根为主。
以前的高原用煤不方便，天然气太阳能还没有普及的时候，牧民为了取暖做饭，都是把干牛粪捡收回去烧火，而且干燥的牛粪烧火很旺盛。放牧的时候，牧民也会把牛粪收集到帐篷旁边，方便取用。
林溪看了看周围，虽然空旷，但是白天也有看到牧民在放牧，应该可以捡到牛粪。林溪怀疑地问：“你不会是要带我捡牛粪吧。”虽然她是挺想体验的。
江安失笑：“当然不是，现在捡到的湿气大水分重，燃不起来，还有味道。我已经提前拿到了晒干的，可以在桶子里燃烧。”
江安笑着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也不知道她脑袋瓜子一天天在想什么。
林溪发现他总是喜欢拍自己脑袋，就像拍一个小傻子一样。虽然林溪并不喜欢这样的行为，但是因为对方是江安，她反而有一点点喜欢这样亲昵的行为。
不过她还是提出了抗议：“下次不许拍我脑袋，我又不是小孩。”
江安突然贴到她耳边，轻声说：“我觉得，你就是个小孩。”
林溪红着耳朵躲开了。
江安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铁桶，桶里放着一个编织袋，装着干燥的牛粪。
先用喷火枪把细碎的引燃木棒点着，再去引燃小块的牛粪，然后投入大牛粪块，这样火就升起来了。牛粪刚点燃有烟，烧旺之后，和煤炭差不多。火苗不大但是火力旺，火焰呈现暗红色带蓝色。
林溪坐在一边看着江安操作，虽然这样的事情，林溪自己也能动手做，但是这样坐在一边看着江安为她做这些事，莫名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火起来以后，林溪哇的一声：“火起来了，厉害。”
在恋爱方面，林溪虽然经验不多，但是也知道男生都喜欢被崇拜。多多夸奖，总是不会错的。
江安摸摸林溪的手，有点凉凉的，于是把她的手伸到火边，慢慢烤着。
林溪无意识的用手指扣着江安的握着她的那只手的手心：“牛粪燃起来，是不是很像青草的味道？”他的手心粗糙，林溪好像摸到了老茧。
江安回答：“嗯，是草料燃烧的味道。”
林溪哦了一声，又好奇的低头研究江安的手心了：“你手上，有这么多勋章啊。”
江安不怎么在意：“嗯，家常便饭了。”
江安从来很少讲他的工作，林溪也不会主动问。偶尔不小心提到，两个人也很有默契，一带而过。林溪喜欢江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是个低调的人，从来不会在林溪面前自夸或是吹牛。
林溪虽然处理人际关系差了点，但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一般人在她面前吹牛，她也基本能看出来。虽然嘴上不会拆穿，但是会在心里默默减分。直到分扣完，人自然也就出局了。
林溪把江安的手放到自己的口袋里：“感谢国家，给我培养了一个这么好的对象。我一定做好一个守法公民，回报社会。”
虽然天色暗下来，但是林溪觉得，江安的脸一定红了。因为装在自己外套口袋里的手，握紧了自己的手。
钟阳整理完垃圾，拎着酒过来：“下一场开始吧！”身后的小青，则拉过来折叠凳子。
于是四个人，围坐着铁桶，开始第二轮喝青稞酒。
说是酒，其实是一种青稞饮料，含有一点酒精而已。虽然不知道本地人喜不喜欢，但是游客喜欢，尤其是女生，因为像是在喝有一点酒味的饮料。
不过对于林溪这样很少喝酒的人来说，喝了以后还是会上头。
江安他们喝起来，更像是喝饮料。
晚风吹着，隐隐的水声传来，大自然的声音治愈人心，晚上的氛围不错，林溪也想跟着小酌一杯。
就着最后一点倔强的天光，四个人打开了啤酒碰杯。然后随意聊天。
夜色犹如巨大的黑色铺盖，从天上盖下来，除了铁桶里的一点亮光，周围的一切都不见了。四个人犹如在深海里的四只游鱼，围着一颗发光的海藻。游呀游呀。
是谁在说话。
林溪看到他们都在张嘴说着什么，嘴边的气泡飞上去。嘴巴一直在动，但是什么声音也没有。
林溪什么也听不见。
既然这样，那她就自己游。这片水域这么大，有的是地方可以游。可是她游呀游呀，怎么就离不开这片水域呢？
怎么回事？低头一看，哦，原来有另外一条鱼拉着她的手。
难怪她游不动。
反正她也游累了，就在他身边待着不动了。她可乖了，哪都不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溪再一回头，就只有江安在她面前，气泡从他嘴边往上而去，他在说什么？
林溪屏气凝神，仔细听他说话。
“很晚了，外面冷，去帐篷睡觉吧。”他说。
她听清楚了。可是她不想睡觉。摇着头又开了一罐青稞酒：“我不困，我还要喝。”
江安无奈，只好再投了一块牛粪进去铁桶，陪着她继续坐着。
林溪还有一丝清醒，正是这一丝清醒，拉住她的神智，让她可以把清醒的时候说不出来的话，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林溪醉眼朦胧，对着江安：“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我这辈子可能都找不到合适的人结婚，我甚至都做好了孤独终身的决定。每次我看到新闻里面，有孤寡老人独居离世，因为无人发现，死状凄惨，我都会代入到我身上。我觉得那就是我的未来。虽然我死了，什么都不能感知，我的可怜也不过是世人三两天的谈资。没多久大家都会忘了我。我将永远消失。这就是我的人生。”
“其实你看到的我，都是假象，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形象。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真的。其实我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大龄未婚，事业无望，没有未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旅行吗？说的好听点，叫做开阔眼界、增长见识。其实就是失业者的无能狂怒，无处宣泄罢了，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缓解内心的压力。所以很对不起，我无意骗你。可是我就是喜欢你，你一表白，我就什么原则就没有了，想着哪怕幸福一天也好。”
“越相处，越知道你的好，就越觉得你值得更好的女孩，她应该是个性格开朗、活泼可爱的人，这样才会互补你的性格，照亮你的人生，成为你生命里的一束光。而我，只会成为你的累赘。因为我真的一无是处，完全没有可以拿的出手的东西回报你。”
“可是我又是自私的，想把你据为己有。但是每一天，我都在提醒自己，是时候结束了，不能用自己悲剧的人生，把别人灿烂的未来毁掉。我听到你那么肯定的对别人说，要跟我结婚，我真的是既开心又矛盾。”
“江安，你值得更优秀的女孩子，不该是我这样的。这些天，我每一天都很幸福，幸福的都会流眼泪。就像一场美好的梦，到了该醒来的时候了。我们各自的人生本来不该有交集，可以有这样的幸福时刻，我已经万分感谢。”
“明天回到拉萨。我就去工作了。我不想明天跟你道别。就在这里吧。希望你平安顺利，无灾无难，多福多寿。”
“是我的问题。我没有与人共度一生的勇气。也不知道爱情可以坚持多久，能不能够坚持到余生。我想把这一切，停在最美好的时刻，而不是互相埋怨的时候。我希望回忆是甜蜜的。”
林溪絮絮叨叨，边喝酒边说话。一直说到自己毫无意识。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江安是什么反应。
等她从帐篷的睡袋里醒过来时，第一感觉，就是头疼。凌晨的氧含量本就比较低，再加上昨晚的酒醉残留，她只觉得头疼。
伸手捏了捏太阳穴，勉强找回一点神智。她才看清楚，眼前侧躺在面前的人，正是江安。
昨晚她说过的话，再一次涌入脑海。
她有一丝伤感，于是就这样定定的看着闭眼的他。他眼睫毛还挺长，睫毛浓密，自带眼线效果。
林溪当初一眼看中他，就是因为他这双眼睛。虽然现在闭着，但是林溪知道那里面是比寒潭还要深邃的眼神。
林溪记得昨晚说过的话。那些原本是要等到离开拉萨以后再说的。但是这几天的相处，让她觉得，冰冷的短信文字，显得过于生分，不如当面直说。毕竟两人的差距，旅馆的狗都能看的出来。
林溪安静的躺着，往常这个时间，她已经在旅馆院子里溜达散步，等着吃早饭了。此刻她躺着，望着睡在一边的江安。身后是小青和钟阳的呼吸声。
他好像，睡觉时，都保持着要照顾她的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溪忽然发现，江安不知道何时睁开了眼睛，正用他那双黑亮的眼睛，盯着自己。
林溪沉默半晌，还是不知道说什么？
说什么好呢？昨天晚上该说的不该说的，好像都说了。好像说过，她害怕异地，不管异地恋还是已婚分居两地。她害怕处理不好婆媳关系。更害怕自己一个人教育不好孩子。
更何况，她更注重的，首先是自己。因为这一切的发生，意味着她要做出的巨多改变。她害怕了。
因为在她的世界里，第一要紧的是自己。她害怕改变，害怕受伤。
像她这样自私的人，确实不值得一个这么好的人。
早说破，对两个人都好。
对视良久。是江安先开口：“早！”
林溪笑不出来：“早！”
但是那声音梗在嗓子里，几乎发不出来。
江安坐起来，准备去做早饭。林溪趁着他回头，迅速擦掉眼角的泪水。
钻出睡袋。
沿着湖边散步。独自把悲伤的情绪消耗掉。今天早上的云层很厚，就像她的情绪，把所有的阳光都挡住了。早上有凉风，林溪没带外套，有点冷，但是她不想回去拿。
冻一冻也好，脑子可以清醒一下。
总归所有人的归宿，都是死亡。只是每个人的时间不一样而已。
林溪始终都认为，死了以后就是死了，死了以后什么都不会留下。
像她这样的人，死了有没有人记得不重要，但是像蓉蓉这样的，就不一样。
死亡从来不是终结，遗忘才是。
百年以后，不会有人记得林溪，但是还会有人记得蓉蓉。
林溪溜达回帐篷。
江安已经用昨天的肉汤煮好了粥。钟阳和小青也已经起来。小青揉着肚子对江安说：“昨天你煮的肉太好吃，我吃的肚子到现在都没有消化。”
林溪没有说话。
江安淡淡回了一句：“要是胃疼，我有药。”
旁边刷牙的钟阳，一个没忍住，一口水喷出老远。
小青貌似没有听明白的样子，继续天真的问：“你为什么备着药，是不是担心我们生病？”
江安说：“那倒不是，我女朋友胃不好，我给她准备的。”
小青：“……”
照例提到铁板，小青忿忿去刷牙了。
江安握住林溪的手，拉她坐下：“早上水汽重，喝口热的暖暖身体。”
林溪没有挣开他的手，虽然在她的认知里，他们已经分手，不适合做这种亲密的动作。但在没有公开的当下，林溪不能让江安难堪。
小青刷着牙，也不耽误她跟钟阳八卦：“你觉不觉得，他们俩气氛怪怪的。昨天还亲密无间，今天就有一点生疏了呀。你说他们是不是吵架了？那我岂不是又有机会了。”
钟阳吐掉最后一口水：“你省省力气吧。他俩就算不成，你也不可能有机会。”
小青不甘心：“你怎么知道呢？万一可以呢？不试试怎么知道。更何况我这么有魅力。”
小青摆出诱人的姿势，电眼发射。
钟阳点头认同：“是的，你非常有女性魅力。从男人的角度来说，是极品。但是不幸的是，你不是江安喜欢的类型，再努力也没有用。”
小青哼了一声：“你又知道江安喜欢什么样的？”
钟阳伸手一指，指向林溪：“那不是，正在你眼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