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乾清宫的门，沈芙站在那白玉石阶上，忍不住的长吁一声。
“这冬日的天，可真冷啊。”
小桂子跟在身旁，却是始终不敢说话。他默默地跟在沈芙身后，直到一路回了合欢殿，他这才开口。
“娘娘怎么瞧着像是不太高兴？”
沈芙任由宫女替她解下斗篷，殿内烧的红火的炭一烘，冰冷的身子逐渐的就变暖了。
她站在火炉面前伸出手，面无表情：“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好惊讶的。”
淑婉仪降位，这是沈芙去之前就猜到了。
方锦兰毕竟没死，淑婉仪犯下再大的错，对于万岁爷而言都只是表面的，算不得是秽乱后宫。
降为小惩大诫就已经是足够的惩罚。不会要了她的命。
“那娘娘这是不高兴？”小桂子等了一路，总算是有胆子开口。
他挥手将殿内的奴才支开，等人消失后，这才走到沈芙面前弯下腰：“娘娘，淑婉仪禁足，此后这翊坤宫的人如何就全凭娘娘您一句话了。”
嫔妾禁足，连门都出不去。
吃喝都只得靠人送了。
沈芙甚至都不用开口，只要透露出一点儿风声，自然就有人去办。
“娘娘，淑婉仪的饮食那儿，咱们要不要……”
小桂子伸出手，做了个手势。
“不用。”沈芙垂下头，轻瞥了小桂子一眼：“吩咐御膳房，就按照婉仪的位份去给她。”
她是要害淑婉仪。
报仇是报仇，但是淑婉仪到底也是主子，沈芙还不屑在背后做出这些小动作对她动手。
“她的下场，自有她自己犯下的错去责罚。”炭火烤的手指都是暖烘烘的，沈芙看着手腕上戴着翡翠玉镯。
伸出手，随意的转了转：“我们无需去脏了自己的手。”
小桂子点了点头。
抬头看了眼神沈芙，正弯腰打算出门，这时门口响起两道敲门声儿。
小宫女欢快的声音传了进来：“娘娘，娘娘，紫苏姐姐醒了。”
这是今日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沈芙赶过去的时候，没想到太医也到了。进屋时，眼神忍不住在何太医的身上看了一眼。
这才看向床榻上。
紫苏半靠在床榻间，昏迷了这么久，早就瘦的没了肉。
脸颊的肉都往下凹陷，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
她睁着一双眼睛在殿内四处的看着，满是一脸迷茫，显然还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直到目光看见站在门口的沈芙后，紫苏这才出声：“娘娘……”
她伸出手，朝着她的方向。
沈芙在看见她睁开的眼睛后，便只觉得眼中一阵滚烫。
见状三两步的走了过去，一把伸出手将她的手握住。
“总算是醒了。”
这么长时日了，每日来这双眼睛都是紧紧闭着。
有些时候沈芙甚至会害怕，是不是有一日，紫苏再也醒不过来。
可直到现在看见这双眼睛后，她这么长时间一直高高悬挂的心才算是彻底的落了下来。
“是我没有护住你。”话音落下，声音的嗓音已经变得哽咽。
她千里迢迢，从苏州来到京都，身边除了紫苏之外，什么都没带。
上辈子，她连自己都保不住，更加别说是保住紫苏。
如今看着她好好的，沈芙不由有些热泪盈眶。
紫苏躺在床榻上，见着沈芙的样子，一双眼睛也是通红：“娘……娘娘……”
“方，方锦兰……”她还没好，说话困难的很，这些话像是一字一句的从她嘴角里蹦出来的般：
“她，她，偷听，娘娘，她……”
“我知道。”当时是她去叫紫苏出门的，沈芙捧着紫苏的手，不想再说那些无意义的话。
可是那眼泪却还是落了下来。
“病人才刚醒，此时情绪不可太过激动。”这时身后却是传来一道声音。
何从之捧着汤药上前：“先将这药喝下去。”
沈芙抬手抹了一把泪，这才放下紫苏的手。
看着宫女们伺候她喝下药汤，直到睡下。
沈芙这才离开。
“娘娘，您别担心了，奴才瞧着紫苏姐姐醒了，日后养好了，
自然是什么事情都没有。”
出了紫苏的门，小桂子这才开口。
紫苏醒了，小桂子刚刚也跟着红了眼圈，只不过他刚刚眼泪抹的快，自以为没人看见。
但是嘴角却是一直往上勾着的。
“娘娘千万不可再难过了，紫苏姐姐瞧了心里怕是也不舒服。”
小桂子弯着身，苦口婆心的劝。沈芙转过头，确是看向身后。
游廊上，何太医正与人一前一后的出来。他走在正前方，侧目正与身边的药童说话，抬眸时看见站在前方的沈芙后，这才顿住。
“何大人。”药童举着药方，见他停住不说，疑惑的抬起头。
顺着何太医的眼神，看见是沈芙后，小药童这才急忙跪下来行礼：“奴才叩见昭妃娘娘。”
“何太医。”
沈芙朝着何太医喊了一声。
“就这么抓药。”何从之将药方交给药童：“你先去吧。”
小药童收起药方，飞快的朝着沈芙行了个礼，这才飞速的朝着太医院跑。
直到无人，何从之这才上前。
“微臣叩见娘娘。”何从之双手朝着沈芙举起手，恭敬的朝下行了个礼。
“何太医。”沈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如今已经入了冬，何从之的身上却还是穿着那件单薄的太医服。厚厚的药箱背在身上，那本就劲瘦的身子被冷风一刮，显得越发的笔直挺立。
“何太医帮了本宫这么大的忙，本宫似乎还从未曾谢过何太医？”
何从之抬起头，那张俊朗的脸落在沈芙的脸上半晌。
瞬息之后，这才又重新低下头：“微臣做的都是分内之事，能够帮昭妃娘娘排忧解难，何须言谢？”
他背着药箱，就站在沈芙面前。俊朗的身子宛若翠竹一般，不卑不亢。
“无需言谢？”沈芙看着面前这张脸，眉眼间带着几分探究。
“本宫可从来不相信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好意。”
沈芙眸光冷冽，似乎是想要从何太医的脸上，看透至他的心里。
“钱财，名利？还是官位。”沈芙眉眼微微朝上一挑：“何太医帮了本宫这么多，只需何太医开口，本宫必然是会答允。”
沈芙这话充满着巨大的吸引力。
她是宠妃，阖宫上下无人能够越过她去。
按照现在的地位而言，宫中以她为尊。
那她所说的赏赐，自然也就是最好的。
她不相信，她的允诺，还有人能够不动心。
可何从之在她面前，却是依旧坦荡。
听到这话时候，面上半点儿情绪都没有。
唯独一双眼睛直视着前方，看向沈芙的时候，眉眼之间坦坦荡荡。
沈芙实在是很久没有看见过这番眼眸了。
有一瞬间，几乎是被他的眼神给震惊住。
瞬息之后，何从之又低下头。
“微臣真的什么都不要。”游廊处，他站的恰好是在冷风口。
一阵狂风吹来，他衣袍下的身形便是显得消瘦至极。
沈芙这才像是看见何太医的手。
指尖扣在一起，手背上的青筋紧扣着，似是用力就要折断般。
她看后，下意识的躲开了眼睛。
“那本宫……”
“微臣当真是什么都不想要，娘娘若要是觉得心中不安，那便不如答应微臣一个要求。”
没等她整理清楚情绪，前方的人便又开口了。
低沉的语气中满是平静，沈芙对上那眼眸，沉吟了片刻后到底还是点头。
“本宫答应你。”
何从之低下头的嘴角里下意识的朝上勾了勾，只是片刻后却又消失不见。
“多谢娘娘。”
何从之行礼之后便才离开，沈芙站在远处，看着何从之的背影。
心中那股熟悉的感觉，越发的明显。
“到底是谁？”她是真的见过忘了，还是一切都是自己胡思乱想？
若是平日里没有见过便就罢了。可是偏偏一见那股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但愿是本宫乱想。”
沈芙看着远方已经离开的身影，轻声一笑。
抬起头朝着头顶看了一眼。
乌云散开，天空晴朗，四四方方的墙壁之下，将天空都隔成了一团
。
沈芙看着那腾飞的鸟儿，深吸一口气。
：“要入冬了。”
********
京都的寒冬比起苏州要来的更快，也更加的漫长。
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雨，钦天监的来禀报，说是今年要提前下雪。
内务府早早就开始发条例。
沈芙特意嘱咐过，份例按照位份来。不可徇私，也不可克扣。
在她的嘱咐下，不受宠的嫔妃们连炭例也都拿到了。
甚至是刚降位的淑婉仪炭火都没少。
沈芙做出的事情，一丝不漏的都传到了乾清宫。
内务府的总管跪在地上，又道：“娘娘特意嘱咐了，冬日漫长，不可缺了淑婉仪的吃喝。”
“连着冬衣都早早送去了。”
他倒不是无意对沈芙说好话。
沈芙管理后宫之后，他倒是少了些油水。
但是昭妃做的事情却是让人挑不出错来啊。
今年入冬要比往年早许多，奴才们的冬衣便没来记得做，昭妃能够想到这些，他这个做奴才的心中自然觉得不一样。
起码昭妃是将他们当做人看的。
能有一个将他们这些做太监们放在眼里的主子，起码跟着一个不将奴才门当人的主子要来的强。
“淑婉仪那儿奴才已经按照万岁爷的指示，派了侍卫们前去看守，万岁爷您放心。”
内务府的总管禀报完之后，便是离开。
等人走后，箫煜执着笔的手顿住，却是怎么也落不下去。
“林安，是不是朕错了？”箫煜手中的朱砂，半晌都没法子落下。
林安看着万岁爷的神色，掀开眼眸瞥了一眼，之后这才垂下头：“奴才不敢妄言。”
万岁爷是帝王，九五之尊，哪有错的份？
“朕准你说。”
箫煜手中的毛笔落下，手腕用力，但是那字迹却是难得的凌乱。
林安知道，万岁爷这是心都跟着乱了。
谁让万岁爷心中觉得有愧呢？
冤枉了昭妃娘娘。万岁爷自然是心中还不痛快。
他叹了口气，这才道：“万岁爷也没有错，只是当时的情况，万岁爷想多也属正常。”
“是朕想多了？”
箫煜沉吟了瞬间，之后才又重新将手中的折子阖上：“当时那个情形来看，淑婉仪的妹妹无端举报淑婉仪私通。”
当时方锦兰那一眼，实在是让人无法乱想。
何况，萧煜其实也从来未曾想过有嫔妃会私通。
他打心眼里从来不相信这件事，自然也就越发的怀疑。
顺带着因为这件事怀疑了一点沈芙。
“万岁爷管理朝中，遇到事情自是会多疑揣摩，这点儿奴才倒是觉得没什么。”
“但是，这人是昭妃娘娘啊……”林安说的这里，小心翼翼的抬起头。
朝着万岁爷看了一眼。
“昭妃娘娘不是旁人，是万岁爷您的……”话音顿住，林安甚至不知如何去形容。
他不知如何去形容万岁爷与昭妃娘娘自之间的关系。
若是说万岁爷将昭妃娘娘当作是普通嫔妃，可没见过万岁爷对哪个普通的嫔妃这么好过。
林安甚至是有一段时间以为万岁爷是动了真心的。
可要是说，万岁爷真的动了真心的话，万岁爷遇到事情却是一直都不相信昭妃娘娘。
这件事都不止第一回了。
之前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林安想到这里闭了嘴，只是提醒道：“万岁爷，奴才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奴才觉得昭妃娘娘是对您动了真心的。”
林安点到为止，说完之后就停下。
反倒是萧煜，眉心一阵紧拧着：“真心……”
整个后宫的嫔妃加起来，都没有沈芙来的重要。
对他而言，沈芙自然是不同的。
他对沈芙真心实意。
沈芙对他自然也是一心一意。
这点萧煜自己心中清楚，自是不用林安来提醒他。
“沈芙对朕自然是一心一意。”
“正是因为这样，昭妃娘娘才会觉得委屈。”林安在一旁小心翼翼的。
“娘娘对您是真心一片，万岁爷您对娘娘却……”林安说着顿了顿。
“万岁爷，您这是伤了娘娘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