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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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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醉卧夜市花灯如昼(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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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西护海棠花正开,山河二人与商队分开后就向海棠树林而去。 一入市集,朝然便自觉地戴上面具。 路过成衣铺时,他脚步一顿,但想到自己囊中羞涩,不敢让山河为其破费,仅望一眼便要离开,谁知只顾着想事,没留意山河也停了下来,这么一往前就撞到了他胸膛了。 “……”朝然话还未出口,就被山河拉进店了。 “我们这身装扮,确实多有不便,还是换一身吧。” 待他们从店里出来时,山河还是世家公子的倜傥模样,而朝然竟换了身女儿装,不过省去许多妆饰,轻便大方多了,却因其唇丹齿白、颜若童稚的模样,而不见丝毫违和感。 但即便是戴着面具,他依旧有些迈不开腿。 山河忽然攥住他的手,道:“不必过于拘谨,有我在。” 朝然虽未怎么接触过女子,但凭三师父珍藏的画卷中,便可一睹世间女子芳容,也见过她们的服饰,并不足为奇,可自己穿上又是另一回事。 怀息师父曾言,人之体貌各异,重内而次外,护持天性,修好自己的心神即可。 于是乎,他定了定心神,自如了不少。 山河如同牵着个邻家姑娘出街,身心轻快,实在有说不出的惬意,一路上众人投来的各种目光,他都解读为深沉的欣羡。 二人晃悠到了海棠林,饶是见过百花的山河,也被眼前一幕深深折服,更别说是从未见过海棠花的朝然了。 只见他眸光灿若明霞,装满了似点点胭脂的朵朵海棠花,花红或深或浅,明媚庄严。 一丈来高的海棠树挺拔丰茂,千亩地植千株树,密密麻麻相接成片,一路望不到边。 树与树间的过道较宽,可奔马亦可过车。 山河心里正默默盘算着,可给阿爹出个主意,盘下个园子,里头种满海棠树,阿娘见了一定欢喜。 而朝然还未来得及感叹,便听得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他正想回头看,身子却被一带,带到一旁去,一匹不知名的马疾驰而过,险些撞上了他。 有惊无险的朝然暗暗松了口气,抬头看山河,面有愠色的他,盯着那驾马扬长而去的莽撞之人,似有不爽之气要发泄出来。 又见那人手中挥动着长鞭,不断抽打着两旁的树枝,将上面的花抽落下来,惹得花瓣落了一地,便好似那匹马从花雨中脱身而出般。 “他为何要将花朵打落?”朝然看得出奇,不禁有些心疼树上开得正动人的花儿。 山河手里握着诀,正要教训骑马那人,这时,身后一瘸一拐地走过一中年人,喃喃道: “一个痴情人,要让香花满径,使心爱之人来此赏花步不踏尘,足下生香。” 闻言,山河忽地松了手,目光不禁投向了朝然。 朝然却难以理解此种行为,以此为由便可随意摧残花么? 再者,马蹄乱残红,反倒煞了风景。 “那你拾花作甚?”山河疑惑地看着那人拿着簸箕,在地上捡着花瓣。 “海棠花有香,拾些回去沐浴用。”那人一边拾花一边道。 朝然若有所悟地看着他那一蹲一起的拾花模样,忽觉有些可怜。 一个大男子花香沐浴自是少见,想必也是为着自己的爱人吧。 见他腿脚不便,也不可能到树上采摘新鲜的,只好捡地上落下来的,而那骑马之人的挥鞭之举也在无意间成全了他。 说骑马之人痴情,这人又何尝不是呢? 山河若有所思,牵着朝然避开了陆续进来赏花的人群,逛进了林子深处。 乱枝纵横间,投下了斑驳光影,花瓣纷飞,朝然置身其中更似神人,他有些出神地凝视着。 殊不知,以朝然的角度,如此近看,那眉宇轩敞、眸若辰星的山河,又是一副喜悦自足的恬淡模样,实在有些说不出的美感。 好似与师父们所讲的“上古天真”之貌,极其相似,那便是与生俱来的修仙品相了。 朝然自小听闻自己的母亲乐名,意气高洁,有神人之姿,世间画笔难以画出其容貌神韵,因此并无她真实的画像存留。 他仅靠想象,每每于心中成像,便将世间最美好的景象赋予其中,是以,再见世间女子,总觉较自己的母亲逊色,便也离“心动”差好远。 但此番看山河虽不是女子,却让朝然心生波澜,竟然萌生了对世俗的欢愉、乃至是憧憬之情。 他急需哪位师父跳出来,按住他的脑袋,告诉他以修行为主,不能有世俗尘心,最好直接了断他的杂念。 可惜,师父们此刻不出来,偏是山河开了腔。 “你觉得美不美?” “美……”朝然讷讷地应了声。 “想不想要?”山河又问道。 “想。”朝然不由自主地回了句。 于是,一朵粉白相间的海棠花,便插在了他的发髻上。 “簪花?”朝然着实一愣,随即脸上火热,好在还戴着面具。 “面具摘了吧。”山河已然动手将他面具摘下,见他面呈绯色,恰好与那海棠花相映成辉,心中一动,手中的动作便滞住了。 朝然此刻毫不避忌地注视着他,双眼对视出神。 山河笑了,他的脸却更红了。 “素闻西护之地有双绝,一绝是海棠林,另一绝是千灯宴,我们来得巧,正好赶上了千灯古镇上的千灯宴,不如前去看看?” 听山河这么一说,朝然觉得自己又要大开眼界了,连声应“好”。 二人在海棠林中逛到日落西山,吃了些海棠干果就动身前往千灯古镇。 明明夜幕早降,可置身于千灯古镇中,朝然有个错觉,以为还未入夜。 只因此镇灯火通明,不仅每户门前挂满了灯笼,每户之间也有各式灯笼悬挂,不论是环顾还是抬眸,所见皆是灯笼,朗似日月,也让人心头敞亮了许多。 千家万户门前屋后挂花灯,在夜间明亮剔透,说是千灯宴,实则是一场挂灯驱邪的灯会,灯会中重头戏便是那“驱百邪”。 参与驱百邪的男女老少,肩上都扛着蔗灯,即甘蔗后头挂着灯笼。 人们从自家门口出发,随后结伴游逛,穿街走巷,过牌坊,上大桥,深夜尽兴方归,谓之“驱百邪”。 即是说,走得越久远,邪祟驱赶得越远,再不敢近身来,这是当地人的一种说法。 朝然两手各提着一灯笼,站在客栈门口,焦急地等着山河回来。 见着那些人纷纷从眼前笑着嚷着扛灯经过,他跃跃欲试,心间扑通快跳,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随后见山河扛着两支甘蔗,穿过人群而来,便兴奋不已地迎上去。 “走,我们也去‘驱百邪"!” 山河将灯笼分别挂到甘蔗后头,与朝然混进了队伍中,一路吆喝:“千灯宴,驱百邪,万山鬼祟休作孽!” 人群齐声高喊口号,欢欢喜喜,热闹沸腾。 队伍前头是开路鼓,每到一处地方,便敲打一阵鼓,以鼓声来告知潜藏的邪祟们,赶紧离开此地,莫要作祟,人们有坚定的意志能同邪祟斗争到底…… “我很开心!”朝然扛着灯,边走边道。 山河笑道:“此番驱百邪,愿阿妱一生顺遂平安。” “愿哥哥一生无疾,如意喜乐!” “承你吉言,那便祝愿你我皆如愿以偿吧!” 驱百邪后,已至深夜,大队人纷纷回到街上来。 “我们不找客栈么?”朝然问道。 “但逢千灯宴的日子,镇上客栈皆满客,我们是住不进去的。不过也不用担心,我们有地方可落脚。” 山河提过那两盏灯笼,也接过朝然的甘蔗,微思量道:“灯若都在光亮中,流俗于众,便也失了颜色……” 语罢单手捻诀,送两盏花灯徐徐升上夜空。 灯火若照长长夜空,哪怕是微弱之光,亦十分醒目。 “娘亲,看呐!灯!灯飞上去啦!” 街上孩童清脆的声音一叫唤,竟惹得往来行人驻足仰望,一番哗然,皆惊叹不已,花灯自己升空,实在罕见。 他这临时起意,倒让人们一阵欢喜,朝然忍不住道:“哥哥乐成人美,实在厉害!” 山河抿唇一笑,道:“来许个心愿吧。” 朝然疑惑地转头看他,见他点了点头,便将手捂在心口处,望着冉冉升空的花灯,默默许了个心愿。 “许了什么心愿?”山河看他那么认真,着实好奇。 朝然目光瞟向他,一瞬又躲开了,道:“等实现了再告诉哥哥。” 还懂得藏心思了。 山河将手抬到一半,看他今日盘了半晌的发髻,就又忍住了,转而捏了捏他下巴,逗得他一躲,心中竟是大快,便忍不住再掐诀,将路边摊上挂着的花灯都升了空,惊得摊主下巴都快掉了。 他赔给摊主银钱,可摊主不但不收,反倒十分乐意。 众人看清是这年轻人施的法,就都纷纷挤了过来,争先恐后地给他递花灯,口中嚷嚷着用他们的。 朝然自觉地朝山河身边靠了靠,山河赧然一笑,盛情难却,就都满足了他们的心愿。 当大伙儿都沉浸在花灯升天的美景中时,他趁机将朝然拉出了人群,再把甘蔗折成几小段,蹲在一角,道:“吃了吧。” 朝然被他的举动逗笑了,不过,他没吃过甘蔗,双眼瞪得圆溜。 “没事,这里没人看见,来,我教你。”山河递给他一根甘蔗,一言一动地开始教他如何啃咬甘蔗。 朝然不知是怎么啃完一整根甘蔗的,只觉得心口皆甜。 夜深人静,山河带着他敲了一户人家的院门。 “这么晚了,我们会不会太过唐突了?”朝然有些紧张地小声问道。 山河微微一笑,小声回道:“此前打过招呼了,主人知道的。” 原来在他买甘蔗时,便已来此见过主人了。 “把面具摘了吧,这家主人很好。” 朝然才将面具脱下,便听得吱呀一声,院门开了,出来一老妪,两鬓斑白,虽面上有皱纹,但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有福气的面相。 山河二人随即作揖行礼:“灯婆婆,叨扰了。” 这位被山河唤作“灯婆婆”的老妪,连忙将他们接了进屋,笑眯眯地打量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小姑娘,朝然有些不自在地欠了欠身。 山河连忙道:“灯婆婆,这位便是我说的阿妱。” 朝然起身低眉,作揖问候:“灯婆婆康寿。” 这一揖,大方端庄,实在生得灯婆婆欢心。 灯婆婆温声道:“好,很好。你还是随你父亲,眼光总是那么独到……” 怕灯婆婆一时刹不住话题,山河急忙问道:“灯婆婆,这么晚还在制灯么?” 一进院子,他便瞧见了满院的竹片,以及一堆刚糊完纸的半成品,进屋又见一桌颜料,虽放得整齐,但也满满当当的。 朝然也是按耐不住好奇地扫了一眼。 灯婆婆摇头一笑,道:“去年你父亲预定的货,本来我是赶不及的,结果半年前你父亲来信告知,只要一半,也好,我也不用那么赶了,可是一闲下来,我也不知要做些什么,只好又捣鼓上了,想来就是个制灯的命啊。” 听灯婆婆这么说,山河倒是迷惑了起来,去年他不是随着父亲一起来订货的么? 怎么临时改变主意了? “那剩下的一半呢?” 灯婆婆一叹道:“你父亲倒是给足老太婆面子,剩下的赔了双倍的钱,明明当初也不是这么约定的,想来你父亲要照顾我这个老太婆啊……” 阿爹从不做亏钱的买卖,向来都是说一不二,怎么如今却只要了一半的货,而另一半赔付了双倍的钱呢? 山河心中狐疑,却也没有表露出来。 灯婆婆领着他们进了一间厢房,道:“委屈你们暂住此处吧,若你们在镇上多留些时日,老太婆再给你们安排好些的住处,今夜实在是太仓促了。” “是我考虑不周,灯婆婆有心了。” 山河送走了灯婆婆,才推开厢房的门,便撞见朝然正在脱衣,惊得他赶紧又关上了门。 “哥哥,你怎么了?”里头传出来一声。 “你、你先穿上……”山河呼出了口气。 门忽然打开了,朝然换回了他的男装,看得山河一脸讶然。 “我穿不习惯。”朝然说完,扭头便朝里走去。 山河摇了摇头,还是第一次见有姑娘家喜欢扮男相的,也是,在外行走多有不便,扮男相兴许还方便些。 他边收拾床铺边问道:“走了一天一夜,你不困么?” 朝然道:“哥哥困了?那我陪哥哥睡吧,万一哥哥病发了,还能有个照应。” 他说的诚恳,还带着些请求语气,把山河刚想拒绝的话堵了回去。 偏在这时,心悸又犯了,他停顿了半晌,脸色有些难看。 朝然看出不对劲了,立马抓住他的手,就往榻上按,道:“抓着我吧,好好睡一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山河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躺在他身侧,还抓着他的手,是不是抱着他更好? 差点要甩自己一巴掌了,这种想法实在有够无耻的。 不过,心悸的感觉逐渐被心虚替代了。 朝然才一合眼便睡着了,山河则松了他的手悠悠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他,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只是该死的心慌紧张又来了。 他渐觉不妥,这段时日以来,时不时泛起的心悸,让他手心都攥满了汗。 这无端的惊慌,是从何冒出来的?深深的不安笼罩着他的心。 对于父亲赔本买卖的事,他还是悬悬在念,隐隐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父亲退了五箱摇影灯。 千灯古镇的灯火会持续到天亮,有时置身其中,会分不清白昼还是黑夜,临阳城那方的夜空此时定比墨还要黑。 山河的心一直扑通跳个不停,他捂住心口,悲从心起,转过身看朝然眉头舒展,睡得深沉,不忍心带着他颠簸,于是轻手蹑脚地从榻上起身来。 见灯婆婆房中的灯还亮着,他踌躇了下,还是轻轻敲响了,轻声道:“灯婆婆,是我,山河。” 房中的影子摇晃着近门,咣当一声,灯婆婆将门打开了。 山河躬身作揖,道:“山河唐突了,此时叨扰灯婆婆,实有要事相商。” “那进来吧。”灯婆婆将山河引进屋内,他才知原来灯婆婆还在摆弄着她的摇影灯。 山河将困惑一并道出,灯婆婆皱皮的脸在灯烛下,透着慈爱的光,道:“确实有些奇怪。” “这段时日,要拜托灯婆婆了,我须回去一趟,很快回来,若她问起,便让她在此等候,我会回来找她的。” 难得见他如此用心,灯婆婆应承了下来,道:“你且放心去吧,有老身照看着,万无一失。” 山河心中惴惴,再回房看一眼熟睡中的朝然,便依依不舍地连夜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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