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时,庆王的死讯传遍全军,认罪书也送到了皇帝的案头。
庆王不是皇帝下令处死,而是畏罪自尽。
看似结局没什么不同,但若庆王当真死在朝廷手中,跟随庆王多年的那些将士,保不齐还有一部分昏了头,因为一时义愤又想生事的。
皇帝自然不惧这些人生事,只是这些人生事,皇帝就得开杀戒,来震慑剩下的人。
而这封认罪书,将这次的叛乱彻底定性,从前庆王打的那些旗号,说元德帝是篡位,说帝都那场时疫是上天对元德帝的惩罚......这一切,全都不攻自破。
比皇帝自证要有说服力地多。
庆王自然不是为了皇帝,而是为了被他坑惨了的那些将士。
庆王宁愿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过的袍泽唾弃憎恨他,也希望更多人能被从轻发落。
这原本对谢家军而言是好事情。
平定北方叛乱,打了胜仗,主帅不列入内,谢家军是当之无愧的首功。
可等庆王谢罪书的内容传遍全军时,谢家军的将士们傻眼了。
虽是一笔带过,但里头明晃晃地提到了谢家军前期一直避战......
一时间,谢家军中议论纷纷。
“什么叫避战?不都是上面指哪咱们打哪吗?”
“.......。”
“我还等着这回咱们打了胜仗,领了赏赐,回家娶媳妇呢!你说,朝廷不会借此扣咱们的赏钱吧?”
“呸,你还想着赏钱,别忘了,陛下是因为侯爷病了才不得已御驾亲征,若前期咱们当真是避战,不罚就算不错了。”
“啊,那咱们辛苦这么久,岂不是白忙活?我还打算寄点银子回家,买两亩田呢?现在,在家种地都比当兵好.......。”
保家卫国归保家卫国,但也得吃饭啊,牢骚是难免的。
“好了,都别说了,少主来了......。”
众人看到谢家大郎朝着谢侯爷的营帐走去,又纷纷闭上了嘴。
可还是有只言片语被谢家大郎给听见了。
谢家大郎此时脸色略有些不好看。
他们谢家一向都以忠勇闻名,还从来没有受过这等指摘。
更关键是这些指摘,就来自于谢家军内部......
谢家大郎黑着脸进了谢侯爷的营帐。
这两日,谢侯爷的病已有所“好转”,能下地了。
“父亲,庆王的谢罪书您可看过了?”谢家大郎放下剑,一脸的郁闷。
谢侯爷拢了拢披风,微微颔首:“为父看过了..
....听说陛下什么都没说。”
是了,谢罪书的内容传遍全军,但偏偏皇帝就和不知道似的,半点态度都不表。
既没斥责,也不曾为谢家军正名。
“陛下是什么都没说......可谢家军将士们已有微词。父亲费尽心思,不惜送陛下一个把柄,提出污染水源也要保住他们的编制,没想到换来的竟然是抱怨!”谢家大郎略有些心寒道。
无疑,皇帝是故意的,但真正让人寒心的还是刚刚谢家大郎听到的那些话。
哪怕,避战的事儿是真的......
可是他们也不想想,朝廷裁军,先裁掉的就是老弱病残,他们回家种地,一来力气比不上青壮年,二来种田的本事比不上庄稼地里的好把式,每年还得纳税,当真能过安生日子吗?
谢侯闻言,倒没有任何恼怒,始终平常心态。
从上回兵符被收走,谢侯就已经悟出来了,和皇帝对招,不能急躁。
“不怪将士们抱怨,天寒地冻背井离乡,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不都是为了养家糊口吗?
上了战场,他们都是不计较个人生死,愿意保家卫国的好儿郎。下了战场,担心没有赏钱,抱怨两句也没什么,大郎,还是得多加安抚。”
设身处地地站在那些将士们的处境想想,他们并不似谢家大郎一样,不管是赏是罚,都永远不会为生计发愁。
谢家大郎听到自家父亲这么说,心里稍稍好受了点。
“谢家军林林总总也有十余万人,十余万人就有十余万种心思,他们对谢家忠心是一回事,但他们终究不姓谢。十余万家庭,各有各的情形,大郎,你记住,什么时候都不要砸掉旁人的饭碗,空谈什么抱负。”
这句话通俗,但是话糙理不糙。
谢侯到底是老江湖,比谢家大郎更懂得人心。
“儿子记下了,只是陛下那边......。”
皇帝收掉了兵符,态度也不明朗,这才叫人担心。
“无妨,我猜陛下也只是想再将谢家军放在火上烤一烤,要改军制,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如今只有陛下一人想要变革,那中间的所有事,所有后果自然也是陛下一人承担。这比不得纸上谈兵.......。”
谢侯病了的这段时日,一直就在想修改军制的问题。
在这件事上,除了皇室宗亲,就军中力量而言,皇帝可以说是孤立无援。
要变革一个旧俗,远比按部就班要难。
谢侯这话说得
意味深长,谢家大郎一时没反应过来。
“父亲的意思是.......。”
谢侯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刚刚为父不是同你说了吗?任何时候都别砸旁人的饭碗,将别人逼上绝路,陛下要裁军,要让这些人安心离开军队,若是朝廷给不出足额的安置费,你觉得不会出事吗?”
谢家大郎闻言,恍然大悟。
是了,朝廷裁军,若是发不出安置费,军中非哗变不可。
到时候即便镇压住了,这项政令也注定夭折在半道上。
那朝廷有银钱吗?
要说之前,朝廷减免百姓税赋,吃了不少大户还有余粮。
但河堤一修,两场仗一打,还有时疫这个不知何时才能填上的窟窿,元德帝还有钱才怪!
皇帝:“......。”
诚然,谢侯分析地不无道理。
起码,未来那一大笔“遣散费”,确实还没有着落。
晚间,御帐内灯火通明,谢家军的将领们还在御前议事。
庆王已死,那庆王军中的所有问题就变成朝廷的了。
顽固不化的要杀,弃暗投明的要安置,最重要的就是得了时疫的,要医治。
谢家军的刘副将和鲍护军等人,也都开始佩服起了他们这位皇帝陛下。
这才多长时间,庆王军败了,时疫虽然日日都有人得,但死的人却在不停减少。
这些,都得仰赖元德帝。
当然,这个,和他们同谢侯爷的袍泽之情,还是无法一同比较的。
若是元德帝因为避战的事责罚谢家,这些人定然要为谢侯求情......但偏偏,陛下一个字都没提,难免对皇帝又多了两分崇敬。
等事情议地差不多了,已然过了晚膳时分。
“刘全,设宴......这几日,诸卿劳累了。”
打了胜仗,皇帝再抠门,也不至于连个庆功酒都不给喝。
众人一听,眼睛一亮,给喝庆功酒,那就是认可他们谢家军的功劳。
这些人可不知道,皇帝压根就没想过要否认谁的功劳,就是想给谢家军改个名字罢了。
正式的庆功酒自然得等班师回朝,今日不过是打打牙祭罢了。
饶是如此,皇帝还是叫刘全去搬了几坛子陈酿。
谢家大郎也在其中,只是他藏着心思,注意力难得集中。
正发愣间,就听到皇帝点了他的名。
准确说,是谢侯爷的名。
“谢侯久病未愈,喝不得酒,但此乃庆功酒,稍后还是给你父亲带一壶。”
谢家大郎:“......。”
真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