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下午再次启程上路时，张毅还没从之前的震撼中转醒过来，依旧有些沉默寡言。
徐庶明白张毅心情不好，却也没有出言劝谏。
有些事儿，只能自己想明白。
不过张毅对百姓能有怜悯之心，徐庶还是很高兴的，这证明自己跟对了人。
越往前走，路上的尸骸也就越多，尤其距离新野县还有四五里之时，尸骨已经随处可见。
数千年的华夏文明，导致人们对土地的眷恋是极其深厚的，对祖先的崇敬也是刻入到基因里的。因此人死为大，是必须要埋进这片生养他们的黄土中的。
所以这些曝尸荒野的骸骨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家中已经死绝了，所有没有人能为他们收尸。.
原本张毅是很看不上张绣这家伙的，因为张绣胸无大志，又无才学，整天只知道喝酒作乐。张毅甚至以为，就算是一条狗坐在张绣的位置上，也能比张绣做得更好。
可现在看来，是自己错了。
且不说张绣为人如何，施政如何，至少他率大军驻扎的地方，却是见不到这种凄惨景象。而距离张绣势力范围越远，地上的尸骨也就越多。
不管怎么说，张绣的存在，至少也护佑了一方百姓，令他们不至于朝不保夕。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轻吟着曹操的蒿里行，张毅的目光无比凝重。
徐庶在旁静静听着，一时也默默无言。
沉默良久之后，张毅忽然开口道：“元直，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这……”
倒不是说徐庶没办法，只是这个命题实在太大，他又不想说一些大而空的话，因此一时语塞。
没等来徐庶的答案，张毅却又笑了。
“我也知道没什么好办法，是因为咱们此时没有这么大的能力。不过我始终相信，太平盛世绝对会到来。只是在此之前，咱们得……为之而战！”
徐庶拱手赞叹道：“主公大志，庶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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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毅没有回话，只是望着不远处的新野城，目光中却再无一丝迷茫。
网抑云时间就到此为止吧，进城！
可就在此时，远处忽然出现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从数量上来看，怕是有近千人之多。
“列阵，保护主公！”
徐庶自幼习武，自然感官敏锐，第一时间便大喝道。
不管来者何人，总之先摆开阵势是没错的。如今这种世道，一不小心就会阴沟翻船。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随行的三百护卫立刻摆开了阵势，在张毅身前列下一道道阻隔，手中兵刃遥指前方。
张绣麾下的士卒，都是当年随董卓入京的西凉军，常年在边地厮杀，战斗力可谓是一等一的高。这一下猛然摆开阵列，犹如一头出闸的猛虎，令人望而生畏。
再看徐庶，也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全神戒备地望向前方。
张毅摇头道：“看前方来人形势松散无比，绝非山贼流寇，更像是百姓结伴而行，元直有些小题大做了。”
“主公所言甚是，却也不得不防。”
正如张毅所言，随着黑压压的人群慢慢靠近，正是一群百姓扶老携幼而来。
等距离再近一些时，张毅震惊的发现，这些人竟是一群流民，且个个面黄肌瘦，目光中流露出的，尽是麻木与冷漠。
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露出如此绝望的神情！
这群人走着走着，直到遇到了前方的张毅所部，眼神才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不过却是恐惧的神情。
他们害怕眼前这群全副武装，并且杀气四溢的军队会对他们造成伤害。
张毅驻足观望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道：“元直，咱们上前看看。”
“遵命。”
言罢，徐庶命麾下士卒让开一条道路，随后在二十名精锐的保护下，张毅纵马缓缓来到这群流民面前。
因为不喜欢居高临下看人，张毅所索性从马上跳下，步行来到了这群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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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这群流民见到军队就已经就害怕了，眼下见张毅向他们走来，便更害怕了，张毅所到之处，百姓纷纷往后退去。
只有一个怀抱婴儿，身上又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的少女因为行动不便，所以退的慢了些，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张毅已经到了她面前。
“小妇人拜见使君！”
之所以说她是少女，是因为她看上去才十八九岁的模样，此时已经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扔了身上的包裹，抱着孩子向张毅行礼道。
张毅看了看她单薄的衣衫，又看了看她怀中最多只有三个月大，却瘦骨嶙峋的婴儿，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经历了前面的动静，婴儿早被惊醒，此时哇哇哭了出来，听得张毅眉头一皱。
不是讨厌婴儿，只是这婴儿用力啼哭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些，典型的营养不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少女却以为婴儿哭的张毅心生厌烦，当下也不管场合了，直接裸露出胸脯开始奶孩子，只盼望孩子吃饱了就能不哭，免得眼前的大人物迁怒自己母子。
非礼勿视，见少女开始奶孩子，张毅和徐庶连忙扭过头去。
只是喂了许久之后，仍不见婴儿的哭声停止，张毅心生疑惑，便开口道：“这位娘子，可是孩子病了？”
“非是孩子病了，只是小妇人两日水米未进，已经没有……奶水喂孩子了。”
少女说到最后，早已满脸羞赧。
听到这句话，张毅甚至来不及思考，当即下令道：“元直，速去拿干粮！”
徐庶看了看不远处的近千名饥民，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拱手去了。
张毅这才转过身来，看了看少女身上几乎已经盖不住她那单薄身子的衣裳，随后便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给少女披上。
“使君，这如何使得……小妇人惶恐……”
少女百般推拒，但两天没吃饭的她又如何能抗拒的了张毅，最终还是乖乖把衣服披在了身上。
“多谢使君！”
少女想跪下叩首谢恩，却被张毅拉住。
两人双手相互触碰的一瞬间，少女的脸再次红了。
这时候，徐庶也已经取了干粮来。张毅从少女怀中接过了婴儿，让少女尽快吃下这些干粮，好有奶水喂孩子。
整个过程，张毅没有再说一句话，但脸色却一直不好看。
远处的饥民见眼前这个大官不仅不伤害他们，反而给赐下干粮，便有人壮着胆子走了上来，对张毅行礼：“使君在上，小人祈求使君赐些吃食！”
若非实在饿到了极点，百姓们哪敢顶着明晃晃的刀枪上来讨要吃的。
见状，徐庶轻叹一声。早在刚才张毅赐少女干粮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了现在这种情况。
“主公，眼前流民足有千人之巨，咱们也只带了三百人的粮草，若是给了他们……”
倒不是徐庶冷血无情，只是有些事情不得不说。
“元直莫要多言，见死不救，非志者所为。吩咐下去，架锅造饭吧。”
“这……遵命！”
眼见张毅肯管饭，一时间流民全涌上来了，目光中充斥着对生的渴望。
“诸位莫慌，张某已经吩咐下去，今日定会让你们饱餐一顿，只是勿要争抢！”
人在极度饥饿的时候是没什么理智的，所以张毅说完之后，便让麾下士卒来维持秩序，免得在做饭的这段时间发生意外。
至于被他赐予干粮的少女，则被张毅带到了另一处。
千名流民，这可不是个小数目，要说前方的新野县没发生些什么，张毅是不信的，所以他打算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敢问夫人高姓大名，是何方人士？”
面对张毅的问题，少女赶紧回答道：“回使君的话，小妇人邓李氏，是前方新野县人士。”
张毅看了看邓李氏的包裹，继续开口问道：“既是新野县人士，为何要背井离乡？”
“这……”
邓李氏张了张嘴，却并没有说话，眼神中满是迟疑。
徐庶看出了她的顾虑，微笑着劝道：“夫人不必疑虑，我家主公乃新任南阳主簿，若有冤屈之事，尽可大胆说出来，我家主公必会为你等做主。”
见徐庶言之凿凿的模样，邓李氏还没完全放心，却问出了一个问题。
“使君……是南阳主簿大还是县长大？”
“自然主簿官大。”
听到这个答案，邓李氏终于鼓足了勇气，将新野县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正如张毅猜想的一样，最大的问题往往都出现在内部。
新野虽然不是大县，但城中也有七八千户，数万人口。小一点的山贼流寇势力，也只能在县周边劫掠一番，根本不敢攻打县城。
之所以会一下子有近千名流民出现，则是因为新野县长勾结了城中的大户，恶意侵占百姓田地，才致使这些人无家可归。
没了土地，留在城中还不是个死，因此就算知道城外到处都有山贼路霸，这些人也不得不背井离乡，死中求活。
所以，才有了今日张毅所见到的景象。
听完邓李氏的叙述之后，张毅默然无言。
之所以没有任何的愤怒，是因为愤怒没有任何作用，毕竟你不能指望用怒火烧死那群畜生。
徐庶看出了张毅的意思，开口劝道道：“主公，咱们麾下只有三百兵马。”
“三百虽然不多，不过……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