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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煞七十二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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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故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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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叫在尸林回荡。 覃十三再一次被骇得栽倒,好在,此番屁股没及摔地,便被揪了起来。 “你在这儿磨蹭作甚?!” 慌张一瞧,是镜河。 身后,随她而来的,是紧追不舍的活尸群与且战且退的剑伯。 覃十三又惊又喜:“怪物!龙宫有怪物!” “哪儿有什么怪物?!” 镜河不耐。 “就是一头驴!” 长脸,尖耳,大鼻孔,不是驴,却是何物? 等等? 镜河突兀一惊。 这深海龙宫哪里来的一头驴? 两人都怔怔看去,龙宫中那头格外肥实、一身皮毛油亮得发青的大驴打了个清脆的响鼻,自顾自探出嘴,嚼吃着壁障外的水草。 世人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难不成这驴真跟龙是亲戚?可否向它询问龙宫入口所在? 胡思乱想之际。 “你们还在磨蹭什么?!” 铜虎的吼声远远传来。 只见他纵身一跃,冲天而起,如流星直投龙宫而去。 底下两人瞧见,忙高呼:“当心。” 铜虎人在“半空”回头: “什……” 疑问戛然而止,整个人已pia在了透明壁障上,随着水波荡漾,一点点往下滑落。 “你们还在磨蹭什么?!”又是熟悉一句,“大蛇已经追上来了!” 李长安驾着符鱼疾射而来。 “小心!” “咦?” 李长安却及时刹住了车。 “有结界?” 他向前摸索到透明壁障,再一扭头,一人一驴对视了个正着。 “憨货?” “啊呃!” 龙宫里的正是阔别已久的大青驴,驴儿瞧见主人,叫唤着要上来拱脑袋,可刚把头伸出壁障,便结结实实呛了一脸海水,“咕噜噜”直吐泡泡,李长安赶紧把它推回龙宫,自己的手却依旧被阻挡在外。 道士若有所思。 里面的东西出得来,外边的东西进不去,不对,似乎神念能稍稍延伸而入。 却在此时。 水波激荡,海底震颤,回顾来处,一线灰黑如浪涛、似尘暴席卷而来,那是千千万万的龙子龙女与被其操纵的尸体,更骇人的,却是浮于灰黑之间那庞然的长影。 “府君?” “稍等。” 紧要关头,李长安却原地不动,把手贴在壁障上,闭起双眼,似在感知什么。 铜虎、剑伯什么也没问,返身就杀入了活尸群中。 镜河急得跺了一阵脚,无奈回身,再度举起了破裂的法镜。 连覃十三也抄起一把金刚杵,哆哆嗦嗦守在了道士身边。 …… 剑伯驱散了大群怪鱼,铜虎扯烂了无数活尸,镜河催起的灵光撕开了龙子龙女们聚成的“天穹”,而后,现出了“天穹”外已张开了巨吻的大蛇。 “李爷爷?!” 覃十三已经哭出了声来。 回应他的却是——咻。 一声明快破响掠过耳旁,眼前顿时被一抹鲜红所占据,这红色不似铜虎那身凶气幻化的血海,更像是绚烂的红霞,可绝不似云霞那般柔软热烈,反而透着极度的森寒、极度的锋利,红霞漫空而去,将沿途的一切,无论是覃十三手里的金刚杵,还是水草与尸体,甚至海水与黑暗,都统统切个粉碎,最后,不容阻挡地投入了大张的蛇吻中。 大蛇那蛇噬鲸吞之势立时一滞,皮囊下响起鬼婴们惊恐的啼哭,长躯仿佛因剧痛痉挛起来,失去了原本的方向,擦着众人的头顶,重重撞在了结界上。 轰! 水波剧烈翻涌,深海为之沸腾。 “咔嚓”响声不绝,那是大蛇在撞击后扭成了一团,骨节与骨节在挤压,鳞片与鳞片在磋磨。 随后。 如同崩塌的山岭。 在众人上空兜头压下。 …… 轰隆~ 众人惊魂未定地看着龙宫外腾起的烟尘。 没错。 千钧一发之际,他们被人拽进了结界,躲过了这压顶之灾。 而这人正裹着一身淡淡金光,合什说道:“那孽障尚未被降服,还请诸位助贫僧一臂之力。” 几人纷纷看去。 果不其然。 烟尘弥漫间,大蛇摇摇晃晃立起长躯,那尸骸拼成的蛇头因撞击溃散小半,正有龙子龙女们卷起尸体过去修补。 金光客忽的探出龙宫,双手一捞,竟把大蛇的尾巴尖拽了进来。 蛇尾在外时,血肉饱满,鳞片鲜亮有钢铁之光泽,可进了结界,离了水,却一下变得干瘪而暗淡。 小小的举动似给了大蛇重重一击,昂首长嘶,顾不得修补破碎头颅,疯狂扭动蛇躯,卷得烟尘滚滚,海底一片混沌,可龙宫内见金光夺目,这人竟纹丝不动,硬生生与之角力,也不知该感慨结界玄妙,还是赞叹力大无穷。 亦在此时。 数不尽龙女龙女一齐啼哭,蜂拥着投入蛇躯,叫大蛇更添威力,一举一动,闷声如雷,有翻江倒海之势,便连先前还纹丝不动的金光客,脚下也在寸寸外移。 “快快驱赶婴灵!” 几人不敢怠慢。 剑伯拔剑,踩着蛇躯疾趋而上。 铜虎纵身,凶焰染赤深海。 镜河敲碎法镜,将碎片撒出,放出最后的灵光。 李长安并指作剑诀,蛇鳞下红光隐现。 覃十三……覃十三在大声鼓舞。 …… 有铜虎等在外驱赶婴灵,有飞剑在内剿杀阴鬼,大蛇逐渐虚弱。 金光客便将蛇尾扛在肩上,一点一点往里拽,结界成了张滤网,将恶鬼、阴煞都拦挡在外,唯余骨与皮得以进入。 就这么一步踏过一步。 整条蛇躯都慢慢被拽了进来,留得骸骨蛇首还卡在结节上垂死挣扎。 最终。 呵! 胸膛里激起风雷。 金光客猛一发力。 蛇首片片崩烂,庞大蛇躯已被他整个抡进了龙宫。 留得龙子龙女们齐齐啼哭,乌压压在结界外徘徊不去。 龙宫内。 金光客或说法严和尚散去了金光。 “一别数旬,道长无恙否?” ………… 公审之后。 麻衣城隍抛弃钱塘的流言甚嚣尘上。 黄尾作为“重要人证”,理所当然住进了锦衣城隍署衙所在——轮转寺。 或许是因从风流第二的“黄善均”到厮混市井的“黄毛鬼”又到弃暗投明的“黄大使”,个中经历委实曲折离奇,寺中僧众、兵将常在宴饮或游戏时将他唤去,说说经历、漏漏尾巴来看个稀奇,黄尾也甘之如饴,不敢稍稍怠慢。 直到数天后,无尘怒冲冲上门: “轮转寺的僧人怎可这般轻佻无状?黄师兄为祖师立下大功,如何视若奇禽异兽频频狎辱?贫僧定要在栖霞阁上告他们一状!” “误会!都是误会!大师们是看我俗孽深积,特意为我讲经说法,是我愚笨不解佛法高深,但有幸见着佛容、听着佛言,也算沾染些许佛光,下辈子正好修行哩。”黄尾连忙摆手解释,瞧着无尘面色稍霁,勾着腰碎步近前,小心问,“大师此来,莫非已有进展?” “已由多方证实,道长的确出海去了。”无尘并未掩饰十三家对黄尾的怀疑,毕竟,“城隍府用间诱杀鬼王”的前辙犹在眼前,“道长实在顽固,莫说在海波茫茫里寻一小小宝印,真如水中捞月,便能捞着,千载岁月已然沧海桑田,旧时的法印哪里治得了今日之阴阳?” “道长一贯的草莽脾气,我也劝他不得。”黄尾赔着笑,“可是,若真叫他寻回了城隍宝印,恐怕也有麻烦?” 无尘嘴角噙着笑,玩味打量了黄尾几眼,才缓缓说道:“祖师们已有计较,晚些便会传下法旨,提前五日举行就任仪式。” “妙哉!道长出海是铤而走险,本就时间紧迫。而今一提前,那船便是会飞,也赶不回来。介时,便是取回了法印,城隍之争也木已成舟!” 黄尾连声夸赞,兴致一起,向着栖霞山方向遥遥揖拜。 “恭喜祖师荣登钱塘府君之位。只是……” 他搓着手。 “我那投胎?” “酬功宜早不宜迟。”无尘笑答,“明日师兄便可褪去此身俗缘。” “好!好!好!” 他喜不自胜、抓耳挠腮,却又忽而想到什么,神情暗淡一瞬。 “小人厚颜,还有一桩心愿。” 他犹豫着。 “可否劳烦大师?” ………… “黄施主请回吧,师傅说了,她染了风寒,今日不便见客。” 咸宜庵,静修师太的院子前。 拾得板着圆乎乎的小脸儿把客套话讲得似模似样。 “黄某此行只为见师太一面,小师傅慈悲,帮我递句话。” 小尼姑守在门前,脑袋摇得似个拨浪鼓。 黄尾也不急,慢条斯理摊开手,手心里几颗蜜饯,勾得小尼姑直了眼。 “唉呀,今儿在市上见着好蜜饯,买下才想起牙疼吃不得,菩萨说不得浪费,不知小师傅要不要替我承担呢?” “要!” 拾得眼放馋光,可马上,又忙慌摆手。 “不要,不要,师傅听着你的名字,脸上可凶了哩。” 黄尾依旧不急,把一张毛脸笑出三枚月牙,掏出了一整个油纸包,打开来,杏脯、话梅、糖莲子、金丝蜜枣……五颜六色,满满当当。 “就一句?” “就一句。” 拾得欢欢喜喜接过蜜饯,蹦蹦跳跳回了院子。 不一阵。 “师傅说了,庵中群尼琴棋书画、唱和歌舞样样有人精通,无尘要宴饮,自有群芳增香添色,无需她出来碍眼。” “小师傅……”黄尾掏出几个小泥偶,小猫、小狗、小兔各个活灵活现。 小尼姑眼睛又亮了起来,“呀”的一声,却又忙慌摇头。 “不成,不成。”撅着嘴,举着通红的小手:“你看,师傅都打我掌心了哩。” “不强求师太出面,只求她听我抚琴一曲。”黄尾又拿出一个泥人,与拾得一般模样。 “坏黄尾,那……”小尼姑又欢喜起来,“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 蹦蹦跳跳地走了。 又过一阵。 两眼转着泪花,捂着屁股。 “师傅说了,无尘给了重金,包下了整个咸宜庵,只要不进院子,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黄尾大喜,把剩下的糖果玩具都一股脑儿塞给拾得,盘膝取琴坐下,按住琴弦闭目不动。 良久。 有风“簌簌”拂过枝头,摇动檐下风铃“叮咚”。 黄尾拨动琴弦,音符潺潺而出,几个宫、商、角勾勒出一池清波,又几个商、角、徵开出莲花朵朵,再几个角、徵、羽便有赤色神鸟飞入莲池蹁跹戏波。 身后。 同行而来的无尘听得如痴如醉。 “自从黄师兄被恶鬼掳去,本以为这曲《鹣鹣戏莲波》已成绝唱,今日有幸再闻仙乐,果真不虚此行。” 与他同来的是宝光天王,收起了法相,化作一儒生模样,敲着折扇:“听闻此曲乃一对伉俪合奏而成,用鹣鹣为名即是取比翼飞双之意,怎么听来,似只一鸟独舞?” 疑声方落,院中忽起洞箫相和。 箫声清幽婉转,似青色神鸟飞入莲池共舞。 琴与萧,好似鹣鹣比翼嬉戏莲波,只是青鸟有些任性,时不时故意制造些小问题,这里缓一声,那里急一声,该高亢时暗哑,应暗哑时高亢,赤鸟也只能处处容忍,即兴改曲调配合。如此一来,虽不如原曲温柔和谐,却多了活泼生趣。 一曲奏罢。 风也息了,铃也静了。 听众还在久久沉醉于余味。 拾得打开门: “坏黄尾,师傅唤你进来哩。” 黄尾赶紧手忙脚乱爬起来,丢了琴,急匆匆进了院子。 无尘、宝光想要跟上,却被拾得摆出个“大”字拦下。 “师傅说了,只见黄尾一个。” …… 静修抱着只圆滚滚的三花猫,挨着小火炉,半卧在廊下。 黄尾向以脸厚、心活、舌巧著称,可今儿见着静修,往常的能耐都不管用啦,支支吾吾半响。 良久。 吃吃吐出句。 “师太近日安好?” “不劳黄大使费心。”静修却瞧也不瞧他一眼,自顾自抚着猫儿,“又是请无尘出面,又是重金包下咸宜庵,又是贿赂那不成器的徒儿,好大的阵仗!郎君要是想续鱼水之欢,贫尼是敞开庵门作买卖的,给足银子即可,不必如此费……” “我明日就要去投胎了。” 静修手一颤,不自觉用了力,痛得猫儿“嗷喵”窜了出去。 院中陷入难堪的沉默。 许久。 黄尾嗫嚅着:“我……我知道自己没脸见你,可是这辈子有一件事,我不能不问清楚。” “何事?” “拾得是我们的女儿么?” 静修终于肯抬起眼睛,她看着黄尾那副眼巴巴的、好似家犬在桌底乞食的神情,她笑了起来,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放肆,笑得眼泪直流,笑得咳嗽不止,笑得猫儿炸毛逃出了院子。 “你想知道?” 笑着将黄尾领进了院中静室。 这间静室算是咸宜庵中“禁地”,向不许他人靠近,连拾得好奇缠了师傅许久也没有遂意,黄尾作为踏入静室的第二人,只一眼就将室内一切揽入眼底。 静室不大,四面无窗,陈设十分简单,只一个蒲团,蒲团前有一方矮桌,桌上点着油灯,放着一支玉箫与一卷抄写了一半又被撕去的佛经,矮桌前是一座神案,案上只供着一张灵牌。 爱女之灵位。 无名也无姓。 原来,昔日静修被债主掠去抵债时,已经显怀,债主害怕折在手里,就将她卖给了咸宜庵,又因惊吓和劳累动了胎气,虽及时请来了何五妹,却也只是保住了大人。 黄尾的话语和身子一样颤得几乎听不清。 “我们的女儿?” 静修冷冷道。 “死了。” “拾得?” “拾得就是拾得。” 门外,一个小家伙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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