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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煞七十二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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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猫的失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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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沿海地界常有一种“死人船”的传说。 即海船靠岸,船上却无一活人,只有满舱死尸,带着海中厉鬼上岸索命。 实则,航海本就是危险重重之事,海盗、迷航、疾病,样样都能教人阖船死尽,最后留得一船尸体随着海流漂泊归岸。如此“死人船”,载着厉鬼还算小事,就怕尸体上带着瘟疫,若不慎传染开来,在岸上掀起大疫,定使当地十室九空,所以向为沿海人家所忌。 而民间又惯于将难以抵御的灾害与恶鬼请上神坛,供以香火,赠于“王爷”、“都天”之类尊号以求安抚,于是又催生出“送王船”之类的祈福禳灾仪式。 闲话不提。 夜游神白日行空,向整个钱塘的有心人昭告了麻衣城隍的归来。 翌日。 城隍府请了鼓吹、点了人马浩浩荡荡往迎潮坊而去,各方眼线明里跟着、暗里缀着尾随其后,偌大动静又招来了更多的闲人看客凑热闹,再加之码头上的水手、脚夫、乞丐、小贩……顿将本就繁忙的海港码头挤了个满满当当。 刚开始。 人们不明所以,交头接耳。 “可是有大和尚出来遛鸟?” “又捞着死孩子走亲啦?” 没人回答也无需回答。 不多时。 所有的吵闹与疑惑都化作一句。 “快瞧!” 但见海天处,一艘大船浮波踏浪而来。 钱塘是天南地北海内海外商路的中枢,迎潮坊码头上,每日进进出出,尖头的鸟船,方头的沙船,悬硬帆的大福船,挂三角帆的波斯船,运人参、马匹的新罗船,载香料、檀木的昆仑船……钱塘人是见惯了千帆云集,照理说什么船在他们眼里都没了稀奇。 偏偏这船却吸引了一致的目光,惹起了一致的惊呼。 它太快了。 船底几乎贴着水面滑行,时而短暂腾空而起,打水漂也似飞掠而来。第一眼,尚是海天一线上小小黑点,第二眼,已能瞧着它吃饱了风力的船帆,看见它披在船舷上的渔网挂满了……渔获? 人群里有好眼力的搭手眉前极力远眺。 可渐渐,一下努了眼,变了脸,张嘴要惊呼,可瞧见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又急急闭嘴,只悄悄往外挪步。 而随着大船渐近。 更多的人搭眉,更多的人变色,更多的人挪步。 终于。 “死人!” 人群里尖叫乍起。 “网上挂的全是死人!” “是死人船!” 短暂的寂静后,是如大潮般迅速汹涌的轰然。后知后觉的人们终于想到逃跑,可先前挤得多热闹,现在想转身就有多艰难,便是挣扎着转过身来,在眼前却是一张张同样惊惶的面孔。 当恐慌开始蔓延,当人群开始推搡,眼看一场踩踏事故不可避免。 忽然。 轰隆隆~一阵大风平地而起,蛮横地碾过港口,硬生生将决堤的人潮摁倒在了原地。 有个目力好的汉子,半途瞧见了大船蹊跷,他比旁人聪明些,晓得人群拥堵,若往后挤,短时间脱不出身,便反其道而行之,往前寻出路,眼看离了人群,没待欣喜,那忽如其来的大风顿将他掀翻作了滚地葫芦,天旋地转里,耳边只听得风声、叫声与“咯吱吱”的船板在大风与惯性的角力下发出的哀鸣声。 待到风息声静,他已一路滚到栈桥上,好险没跌进海里。在眼前,一艘船轻缓地驶进泊位,将将好停驻在了栈桥边,溅起的些许水珠带着浓郁的海腥气与刺鼻的腐臭味儿。 汉子怔怔着抬起头来。 在他眼前的,是一张又一张惨白的脸,是一双又一双灰败的眼珠,头发如水草凌乱交缠,把一个又一个死人密密匝匝挂满了渔网,而大渔网后半截仍拖在船后,挂着更多的尸体隐隐约约在水下浮沉。 汉子僵住了身子,嘴唇开始哆嗦,眼里蓄着泪。 “爹!” 人在害怕时,喊娘的虽多,喊爹也不算奇怪。 可紧接着,那汉子往地上重重一磕头,冲着渔网另一处,喊了一声“阿爷”,再一磕头,叫了声“二舅”! 瞧得身后正踉跄起身的人们好生迷糊。 只听过哭爹喊娘,何曾见哭爷喊舅? 也在这时。 城隍府一行终于有了动静,却是乐师们开始奏乐,凄凄箫唢,幽咽管弦,奏的不是什么恭迎大人物的喜乐,而是人们在街头巷尾听得耳熟的,每逢清明、中元呼唤亡人的哀乐。 汉子还在磕头,有相熟的认出,此人是个船上求食的水手,不仅是他自己,一大家子都是,只不过也不知是否得罪了龙王,这些年亲人相继失陷海波,家中成年男丁几乎剩下他独苗一个。在场人们见他流泪呼唤不止,渐渐有了猜测,再瞧着青天白日的没有邪祟迹象,更兼有城隍府的麻衣师公们在场,都按下惊惶,细看那网上悬挂的尸体。 钱塘因海贸而繁荣,钱塘谁人没个靠跑船养家糊口,最后又亡故海上的亲友吗? 于是乎。 一声声惊呼,一声声哭泣,一声声呼唤,俱在幽幽哀乐中相继响起。 原来今朝随死人船而来的,不是厉鬼索命,而是离人归乡。 …… 船上。 “原以为反正赶不及了,就花了些时间,收敛了部分番客遗体,可听小七回来说,时日已往后推延,咱们还有时间?” “全赖黄大使的谋划。” “这混球怕是正躲在哪家贵妇肚子里偷乐吧,堂堂十三家也吃了他的洗脚水!” “那小子一贯奸猾,希望下辈子能老实些,且不说他,府君,拿到了么?” 纵使小七传了捷报,可华老此刻还是忍不住要再三确定,直到李长安微笑点头,他心里的秤砣才结实落了底。 大喜道: “好!好!好!快快召集豪杰,速速正本清源!” “不急。” 李长安却摇头。 “咱们虽已取得了宝印,但十三家财雄势大,手段众多,咱们若早早落子,恐再生波折。” “既然胜负已在手,不若暂且观之。” ………… 黑漆漆的夜里挂着毛茸茸的月亮。 一对幽绿的星星闪烁在慈幼院新起的宅院里,巡过院落,飞上墙头又掠过屋脊,一遍又一遍,伴着声声凄厉挠心的“喵嗷”,在暗淡的月光里留下一道漆黑的剪影。 原来不是星星,而是炭球儿。 厢房里,孩子们辗转难眠,悄悄支起耳朵,听着猫儿孤零零的叫声,小脸上都是担忧。 炭球儿虽一直努力掩饰卖乖,但连五娘也隐约察觉,它是猫中霸王,是长毛贼们的总瓢把子的事实,身边总不乏小弟跟随,更在道士出海后,召集了大量的猫猫卫兵也似的守护在慈幼院周遭,而每俟五娘出行,明里暗里猫儿相随,俨然一副千猫侍卫、万喵景从之像。 可在猫鬼的传说新鲜出炉后,成了猫窝的慈幼院理所当然招来了流言,说一个小小慈幼院哪儿有能耐抚养这许多孤儿,怕是都在夜里悄悄药死,尸体丢进了水里送予了龙王,你看那满院子的猫鬼,都是死孩子所化徘徊不去。 留言几经传播,更为细致,用什么药,用多少剂量,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好抛尸,都编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身经历。 还有更恶毒的,说猫鬼之事就是五娘暗中操持,周遭猫儿便是她作法摄来的孩童魂魄!谣言传出,竟在五娘义诊时,招来了一些愚夫愚妇的谩骂围攻。 或因如此。 李长安归航前一日,炭球儿忽然发了狂,一夜厮打吼叫,将院里并周遭其余猫儿远远撵了开去,从此夜夜孤零零巡逻凄叫不止。 孩子们担心它,但不明白原因,只好问大人,五娘一面要照料慈幼院,一面要上街义诊,身心俱疲,孩子不忍打扰,便问到了卢老医官头上,可老头整日帮着五娘熬药,也疲惫得紧,只随意道: 或许是走草了。 走草,即动物发情。孩子当面,总要委婉点。 小孩子半懂不懂,泥鳅和春衣两个大孩子却听了个明白。 他们四处找母猫,可就算逮到了,一带到慈幼院附近,保管要发狂着挣扎而去,叫两个小家伙挨了好几爪子,可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叫他们找到一只在慈幼院附近徘徊的小白猫,温顺亲人,拎起来一看,正是小母猫。 是夜。 “炭球儿。” 泥鳅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小猫。 “你要老婆不要?” 大黑猫蹲立无语,环在脚边的尾巴慢慢竖起。 喵~却是小白猫忽的炸了毛,挣脱开去,头也不回地窜入夜色,留下惊呼的春衣、预感到不妙的泥鳅与举起猫掌探出爪子的炭球儿。 喵嗷! 一阵鬼哭狼嚎。 挨了一通猫猫拳的春衣“嘤嘤”掩面而走。 中了几招猫猫爪的泥鳅“哇哇”抱头而逃。 剩下炭球儿蹲立原地。 夜渐深,声渐悄。 长毛的月亮下,猫儿慢慢掩去了轮廓,只余一对幽绿的眸子似星子在暗里微明。 巡过院落,飞上墙头又掠过屋脊。 停在了支出院墙高高的檐角上,在檐下,在墙外,有一条死水沟,在这死寂的夜里发出泊泊微响,仿佛在漆黑的污水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涌动。 喵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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