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布耶尔的入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尤莉娅远远就看到了露娜。赤手空拳，独自一人。
许多精灵围着她。虽然有的面带喜色，但更多的精灵都抱着谨慎乃至警惕的神情。
尤莉娅从人群中挤过去。
“露娜，欢迎回来。。”
“尤莉娅，我不是来找你的。”
露娜只答了一句就移开视线。两人之间的空气变得十分尴尬。尤莉娅望了望露娜身后，又认真感知了一番。凯亚尔葛似乎不在附近。
而露娜的态度虽然冰冷，但很明显没有敌意。她肯定是来见爱洛梅尔特的。
尤莉娅退到一旁。不多时，人群分开，爱洛梅尔特出现了。
“许久不见，族长大人。”
露娜礼貌地鞠躬，就像过去在夏布耶尔那样。
爱洛梅尔特的语气里带着斥责。
“已经投奔魔族的你，事到如今还回来做什么？”
“我来向您诉说人类的罪行。如今人类蒙受了重大损失，我才有机会偷偷穿过要塞的防线，回到这里。”
“你想说榨取魔力的事吗？我已经知道了。幸存的同胞也都救回来了。”
这一句话就给露娜整糊涂了。她马上调整好表情。
“那么您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与奎德仑断绝关系，向人类宣战了？”
“为什么要向奎德仑宣战？你该不会想说要夏布耶尔与魔族和平共处吧？”
“我就是这个意思，精灵应该和魔族一起统治人类。”
人群发出了议论声。好几个精灵愤怒地对着露娜指指点点，还有的精灵露出不解和担忧的表情。
爱洛梅尔特示意大家安静。
“露娜，你已经彻底变成魔族的一员了吗？”
“族长大人息怒，请听我说。”
露娜挺起胸。
“我被人类抓进那个地狱折磨了许多天，侥幸逃了出来，然后被魔族的从者凯亚尔葛所救。因为他，我才没有魔族处死。我选择留在那里是为了向人类复仇。我的武器永远对准人类，我从未想过背叛夏布耶尔。”
“但这也改变不了你投敌的事实吧？”一个精灵说，“而且凯亚尔葛有什么本事能让魔族放过你？这里面不可能什么条件都没有吧？”
“你之所以会这样说，”露娜直面那个精灵，“是因为你对魔王安兹不够了解。”
“什么意思？你在替魔王说话？”
“他是来自异世界的从者，不是真正的魔族，没有魔族对精灵的仇恨。他的目的也不是屠杀灭亡人类，而是要实现魔族对人类合理的统治。”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又一个精灵说道，“再怎么说他也是魔族的王。难道就因为他是从者，我们就可以忘记魔族攻破夏布耶尔的事实，忘记他们的罪行吗？”
“我没有忘，所以我的两个姐姐还有许多同胞都走向战场，杀死魔族。但这终究只是战争关系，并不意味着我们与魔族没有和解的可能。说到底魔族原本不会盯上我们。都是因为人类来过，他们顾忌我们与人类联手，才会主动攻击夏布耶尔。”
爱洛梅尔特摇头。
“无凭无据。不管怎么说，魔族对我们的仇恨都不会改变。”
“魔王安兹会让它做出改变，我确信他能做到。反倒是人类，战后绝不可能放弃对夏布耶尔的优势地位。波托克会继续让我们当他们的从属。您都已经知道人类的罪恶了，该如何选择不是一目了然吗？现在前线战事僵持，正是大好时机啊。”
“你的意思是要我背刺奎德仑？”
“没错，就像他们曾经做过的那样。”
“这不可能，已经不可能了。”
露娜皱紧眉头。
“莫非，您和人类达成了某种协议吗？他们答应做出补偿了吗？还是说已经补偿了？”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露娜，你现在是魔族军的成员。如果你决心放弃那边，安心待在夏布耶尔，不与人类为敌，我也可以说给你听。”
“您的意思是要我放弃复仇吗？您愿意原谅人类，为什么不能考虑与魔族讲和呢？就因为魔族是……”
“是什么？”
爱洛梅尔特的目光忽然犀利了。露娜咬了咬嘴唇，没有说下去。
这个变化没有引起其他精灵的注意，只有尤莉娅看到以后默默按住藏在衣服里的本子。
露娜深呼吸。
“我不会放弃复仇，也不能放弃。即使夏布耶尔与奎德仑和解了也一样。”
“教会已经崩坏了，”爱洛梅尔特说，“抓走你的人和伤害你的人肯定也都死了。你还要向谁复仇呢？”
“我说过了，我要向人类复仇。我要帮助魔族赢得战争，彻底打垮人类。我认为魔族胜利对我们来说比人类胜利更好。”
“露娜……”
“我还会再来的。”
说完露娜就走了。脚步坚定，没有回头，对夏布耶尔和同胞仿佛毫无留恋。精灵们议论着，咒骂着，各自散去了。
尤莉娅也匆匆离开，去找芙莉莲了。
她原本对芙莉莲让她去挖坟心有疑惑，但听爱洛梅尔特和露娜的对话，她认为这里面或许真的有什么说道。
之前爱洛梅尔特宴请芙莉莲时聊得投机，便说了些和亲信之间的往事。所谓亲信，就是和爱洛梅尔特关系特别密切的几个精灵，可以理解为心腹大臣。芙莉莲提出想见见这些精灵，爱洛梅尔特说他们已经都死了。
不止是他们，与他们有关的精灵也都死光了。最后一个死去的正是凯恩。所以芙莉莲要尤莉娅去挖坟，因为她想求证一些事。
“这样啊。”
一棵大树挖开的小房子里，芙莉莲接过尤莉娅带来的东西，听尤莉娅说露娜来了的事。
她一边喝着蜂蜜，一边翻开本子。
尤莉娅叹着气。
“我有些赞同您的话了，师傅。族长大人和露娜似乎都在避开那个我也很在意的问题，就是魔族对精灵的仇恨到底从何而来。说起来在魔族攻打夏布耶尔之前，我们好像根本就没见过魔族。但他们对我们却有着莫名的仇恨。”
“都打了一年了，你们就没人在意这个问题吗？”
“可能大家都觉得魔族是无法沟通的生物，只是单纯凭着暴力本能在侵略吧？但如今我也和魔族交战过，我也见过了为魔族而战的露娜，我现在觉得这里面有其他原因。露娜好像也知道，但是没有说。”
“这样啊。”
“师傅您怎么看？”
“我打算边喝蜂蜜边看。”尤莉娅急得跺着脚。
“都这时候了就别开玩笑了啊。”
“抱歉抱歉，但这个蜂蜜真的很好喝。”
放下杯子的同时，芙莉莲将其中一个本子也放在桌上。这本已经被魔法腐蚀了，只能辨认出一些魔法名词和记录，可能是研究笔记？
另一本字迹都能看清，是凯恩的日记。前面被撕掉了很多，只剩下了十几页。纸上有一点一点的水渍。
日记后面都是夏布耶尔被魔族攻破后的生活琐事，唯独最前面的那一篇不是，也吸引了芙莉莲的注意。它比后面的内容要长很多。
“不行，我还是忘不掉你，安托蕾拉。”
以这句话开头，通篇都提到了这个名字——安托蕾拉。凯恩花了差不多一半篇幅，诉说自己失去安托蕾拉后有多么难过伤心。虽然想要忘掉对方，但还是不行。
芙莉莲摸着纸上的水渍。
“安托蕾拉是谁？”
“我记得是凯恩的女友？”尤莉娅说，“我不太熟，很少见面。跟她在一起时间最长的时候，应该是那次魔法交流会。”
“交流会？你们和人类吗？”
“嗯，很少见的一次。战争爆发的三年前吧，我和她都是交流团的一员。”
“你也去了啊。”
“软磨硬泡族长大人让我去的。因为我一直很想提升魔法水平，就想着能不能在人类那边得到什么启发。话说安托蕾拉怎么了吗？”
“唔，没什么。只是凯恩看起来挺伤心的，一定是他很重视的人吧？”
和尤莉娅闲聊的工夫，芙莉莲已经把那篇日记剩下的内容都看完了，也记住了。
她把两个本子放在一起。手一搓，本子就被小火烧成灰烬，干干净净。
“是我多心了。”
尤莉娅歪着头。
“真的吗？那关于魔族对精灵仇恨的问题……”
“现阶段我也说不出什么，可能只有见到安兹以后才能问清楚。没事了，你去看看莎莉吧。我看她被放出来了，不知道和大家相处得怎么样。”
“哦对，那我先走了师傅。”
尤莉娅匆匆跑出去，过会儿又跑回来把门带上。但那扇门不一会儿又被芙莉莲推开了。她要出去散散心，思考一下今后要怎么行动。
因为那篇日记的后半部分基本印证了她的想法。
*****
奎德仑王都边缘地带，佣兵曾经的店铺如今空无一人，被挂上了待售的牌子。
天黑之后，潜入王都的露娜从窗户溜进店铺二楼的某个房间。
“我回来了，凯亚尔葛大人。”
凯亚尔葛正坐在窗边，迎着月光闭目养神。
“欢迎回来，露娜。回到久违的故乡感觉怎么样？”
“糟透了。”
“呵呵，我想也是。”
凯亚尔葛温柔地摸着露娜的脸颊。
“不过你没有把真相说出去，对吧？”
“是的，因为您不许我说。”
“真乖。然后呢？你觉得爱洛梅尔特的回答如何？”
露娜的眼神既失望又不解。
“她已经知情了，还和人类达成了协议，想必是人类做出了让步或者补偿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居然能让那么多血债一笔勾销，我的同胞真是白受罪，白死了。”
停顿一下，露娜又说道。
“还有安托蕾拉也白死了。”
“她的事先不提。关于那个协议，我大概能猜到。”
凯亚尔葛走到床边，望着下面偶尔经过的行人。
“白天我在城里打听了一番，也潜入王宫偷听了一些。好像几天前公主的车队被人袭击了。我也去公主常去的剧场打听了一下。正常来说昨天应该是公主来看剧的日子，但是公主没去。”
露娜想了想就明白过来。
“您的意思是，公主被夏布耶尔抓去了？”
“很有可能。精灵怎么得知榨取魔力这事的我不清楚，但看这几天王都和平的样子，应该是没有直接兴师问罪。而且我听说波托克前两天回来了一趟，估计是为了处理这事。既然没打起来，那两边肯定谈了什么。能让人类开出让步的条件，爱洛梅尔特手里不可能一张牌没有。”
“但如果是这样，就表示莎莉没有被杀对吧？”
“应该是，否则就没得谈了。”
砰的一声，露娜愤怒的拳头砸在了墙上。
“太愚蠢了，居然还在妄想和人类修好！就应该当场杀了她，在王都闹个天翻地覆，把……”
没说完，凯亚尔葛的嘴唇就和露娜的嘴唇碰上。露娜红着脸没了声音。
“别激动嘛，爱洛梅尔特肯定是为了避免事态升级才这么做的。而且波托克也不傻，王都肯定保留了足够迎击夏布耶尔的战力。”
“但是，但是……”
不知是说不出什么还是被凯亚尔葛吻的，露娜的嘴唇抖动着，表情纠结得很。
凯亚尔葛把她搂过来。
“露娜，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很烦躁，因为你一直把人类当成复仇对象，把同胞当成自己的底线。但现在，你的底线正在阻止你复仇。”
“是的。”
“这就是关键点，分水岭，一个复仇者必须面对的现实，而且足以决定自己的未来。如果夏布耶尔和人类达成了协议，榨取魔力的事情就告一段落了。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呢？”
露娜紧靠着凯亚尔葛的胸口。
“我，不知道。”
“不必急于得出答案。我们还要在王都收集情报，还有时间。你就慢慢想吧。或者……”
抱起颤抖而期待的露娜，凯亚尔葛轻轻把她放在床上。
“……我也可以帮你一把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