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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战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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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他那般心软,又那般好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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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事,半点不由人,师父是人,不是神仙。 也许,师父是在为天下事伤心吧。 “师父如何看待当今天下?” 师父并不软弱,所以徐福这样问,想来一个剑客在失意难过时,也许很期待有人来切磋。 徐福当然知道自己班门弄斧,但如果能让师父开怀,就算被击败一万次又如何? “你修真悟道,却似乎对天下事甚是关心,为何?”鬼谷子反问。 徐福嗫嚅道:“列国动乱已久,于黎民苍生亦是一场劫难,弟子自幼长于其间,深知苍生之苦难,亦是想知晓这乱世何时能了结,如何能了结。” 鬼谷若有所思道:“也许,天下正在等一个人,能力挽狂澜,能同化九州。” “天下间,难道没有这样的人吗?” “眼下没有。” “弟子以为,秦国四世经营,已有一扫六合的实力。” “是,却也未必。” “那又是为何?” “七国称雄,强弱分明,然而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你可知这是为何?” “为何?” “强和弱是相对而言的,在一定的情况下,弱也可攻强,并能获得胜利,这也有诸多的例证,例如合纵连横,因而不论强弱,任何一方都不敢轻举妄动,秦虽傲视群雄,却并不是不可战胜。” 听罢师父一席话,徐福隐隐听得师父似乎不欲秦国一统,于是追问:“如师父所说,天下分久必合,秦国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秦若为天下之主,将为天下之浩劫。” “何以见得?” “秦非正统,列国鄙视秦国,此其一;周为秦所灭,列国均出自于周,以周为正统,秦灭周,列国又岂能屈服秦国?此其二;秦多行苛政,多走极端,此其三;秦国连年征伐,天下人心苦秦久矣,此其四;秦以武力使六国屈服,则人心不服,必不能长久,此其五。说到底,天下需要的不是秦国将天下变成一个更大的囚笼。” 师父说秦国是囚笼,那么,势必必要有一者取代秦国,否则天下皆入囚笼。 徐福不解问道:“那秦国愈强,而六国愈弱,六国又如何能战胜秦国呢?” “你可知这其中又有哪些关键所在吗?” 徐福摇头道:“”弟子不知。” “观当下七国局势,秦国政局动荡,巴蜀不稳,旧士族的力量依然强大,秦王嬴政新立,正统身份依然受到宗族质疑,且国力尚不能抗衡六国的合力攻伐,即便没有合纵六国,也有楚国及三晋潜在牵制,使秦国不敢贸然东出函谷关,此为困秦之策,亦为破秦之法。” “六国如何?”徐福再问。 鬼谷子列举道:“齐国,自燕乐毅攻齐,一举破齐都,齐虽复国,却已元气大伤,不过是外强中干。 楚国,秦楚背约,当今楚王昏聩,且近百年来,楚为强秦压迫,屡屡迁都,民心不稳,朝堂奸佞当道尤为剧烈。 燕国,自燕昭王联合五国伐齐后,亦被齐重创,权臣代燕,内政冗杂无序,北方又有匈奴东胡蛮人为患,自顾不暇。 韩国,七国最为弱小,四面受敌,且国人不尚武,只能随波逐流依附强国。 赵国,三晋之盟早已决裂,秦将白起坑杀赵军三十余万,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力尽去。 魏国,自魏文侯时,魏国独霸中原,已然树敌众多,此后穷兵黩武,为秦国不断蚕食,连年征伐败者居多,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鬼谷子长篇大论,将列国一一点评,徐福听得极为清晰,天下诸国势强势弱在他的脑海中形成了一幅清楚的图画。 “弟子明白了,六国都如同身怀重症的病人,秦国亦有病,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 鬼谷子点头说:“天下局势的变化总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如何去利用,却是很复杂的过程,比如做一桌菜,有人做的好吃,有人做的不好吃,甚至有人用同样的食材,根本就做不出一桌好菜。” 鬼谷子的比喻足够生动了。 “弟子还有一问不解。”徐福问:“师父是倾向于维持列国态势平衡,还是倾向于打破平衡呢?” 师父狡黠一笑道:“所谓不破不立,关键在于何时去打破,若非时机,则令九州动荡生灵涂炭,你的师兄们便是最好的例证,当今天下,礼乐崩毁,因此须有一人重新建立。” “当下时机尚未成熟,那天下苍生何去何从?” “不过随波逐流矣。”鬼谷子叹息道:“也许在时机到来之前维持现状,莫再添战乱,或能使民休养生息,得片刻安宁,然而便是维持也殊为不易。” “我知道了师父。” 徐福显然也是失落的,一番交谈,他大概理解了师父的伤心,便也随着师父一起叹了一口气,希望这口气出了,这时机便能早些到来。 改变需要过程,那么这个过程一定是更加血腥和残忍的,不若不改,不改又是长痛。 “你身在山中依然能关心黎民疾苦,想来你心中也藏着天下,为师很是欣慰,大概你还不明白,其实这亦是俢者的境界。” “修者的境界?” “修者从不是在世外修行,真正的修行在于入世,如此你才能体会更多,领悟更多。” “弟子学避世之道却要入世修行吗?” 师父之意隐隐是在引导,徐福能够感觉到,但这似乎很矛盾,他心中不解,因而开口问道。 “不入其中,不尝五味,便只能得到残缺的灵魂,便无法获得心的超脱,更别提得道。” 鬼谷子似笑非笑,这又是一个试探。 “弟子好像明白了一些。” 师父的话徐福似懂非懂,有些彷徨,因为只得到了一个模糊的概念,却不知道如何去做,之所以想到去做,那是因为他认同了师父的看法。 鬼谷子看徐福表情犹豫凝重,知他心中所想,这不过是涉世未深,因此眼界过于狭隘的必然反应。 不错,他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他在心中暗叹道,且再等他一些时日吧。 “你不曾去过天书崖吧。” 鬼谷子突然问起,瞬间将徐福从迷茫中拉回现实。 徐福忐忑回道:“弟子还未曾去过。” “明日你去天书崖藏书洞。”鬼谷子用命令的口吻说。 “是师父。” 徐福恭敬应承,师父离开,徐福也回住处,一路思索,恍恍惚惚。 此时正是黄昏时刻,夕阳西下,恰巧遇见琳琅,她沐浴着漫天金辉,正赤足坐在溪边戏水。 溪水清澈见底,金光在水中曲折辗转,一双晧腕在水与光,光与影的折射下更加白皙明媚。 她眯着眼睛,脸上是像花儿一样动人的笑靥,她张开双臂迎着清风,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这一幕让徐福看得如痴如醉,脑子里的诸多问题都自觉隐藏起来。 这应该是人看到美好事物的本能反应,美好的事物总有让人镇静的魔力。 徐福来时琳琅便已经看到,那是一个清瘦身影,步履轻盈缓慢。 他逆光而来,面庞是模糊的,是泛着光晕,看不到任何瑕疵的。 他们彼此总能看到对方最好的样子。 待徐福走的近些,琳琅却又看到徐福眉头深锁。 “你又在想些什么?”琳琅坐在那里天真烂漫,微微仰头问他。 她总以为,徐福总是想的奇怪,以至于整个人行为举止也都变得奇怪起来。 她不讨厌他的奇怪,只是有些不满,似乎他一旦奇怪起来,很难让人靠近,就连她也不行。 徐福舒展面容微笑说:“没什么。” 这般姿态算是寻常,然而他紧接着便又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觉得这个世界美好吗?” 琳琅微微皱眉道:“以前觉得美好,不过听过你的故事,又觉得不好。” 徐福回应道:“其实像我这样的人,天下还有很多,你没有看过颠沛流离,没有看过饿殍遍野,没有看过兵荒马乱,已经很幸运了。” “这也许并不是我的幸运呢?像一只笼中的鸟儿,只活在笼子里。” 琳琅低头突然有些忧郁,自从来到这云梦泽,她越发觉得自己从前都不如一只鸟自在。 “你渴望自由,但是外面的世界并不美好,会有猎人的陷阱。” “如果外面的世界都像在云梦泽中这样就好了,没有陷阱,倒有许多花花草草。”琳琅想了想说。 “你希望世界变得美好吗?” “当然希望。” 琳琅毫不犹豫的回答,眼睛里竟还有些憧憬,映着溪水里的一圈圈波纹,缓缓散开,似乎散到了眼眶外面的晚风里去。 “也许,我们可以让世界变得美好一些。” “我们吗?我与你?” 琳琅有些受宠若惊,这些日子琳琅能够感觉到徐福似乎事事都要与她划清界限一般,现在他这般说话,琳琅有些不可置信。 “我与你,我们!”徐福肯定的回答,幼稚的像个没长大却想着功成名就的孩童。 “哼!也不知你是否是在拿我寻开心!” 虽然得到徐福肯定的回答,但是琳琅还是不敢轻易相信。 到底是什么让他放下心头的执念呢? “师父说我自以为是。” 徐福仿佛听到了琳琅的心声一般回应说。 琳琅不置可否,且颇为快意的拍手表示赞同道:“师父说的不错。” “我想,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自以为是了。” “什么?”琳琅有些糊涂。 “我以前只想过自己,却不曾想过别人,这很自私。” “我越发听不明白了。” “你给过我一颗心,现在我要还给你。” “嗯?” 又来?琳琅自是不怕他再说一些不好听的话,大不了就再演一出戏。 他那般心软,或者说,他那般好骗。 “现在,我想把我的心也交给你。”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犹如柔软的棉絮一般,那没有重量的棉絮是打在她的心口的,打的她生疼。 心疼有许多种含义,现在也是一种。 琳琅的眼泪还是不争气掉下来了,只一颗就止住了,而那掉落的一颗眼泪早已与那清澈的溪水融为一体,想来徐福是没能看到的。 就像是春雨姗姗来迟,地上干涸的禾草也不会怪罪一样,它们依然会迫不及待的张开双臂去迎接,去欢呼。 琳琅没有欢呼,倘若欢呼,未免也太过分了些,未免也太不矜持了些。 她同样也没有张开双臂去拥抱徐福,而是捏了拳,唤徐福来到跟前,然后重重的给了徐福一拳。 这,算作是她的还击。 这一拳后,她心头所有难言的委屈也都烟消云散了。 “你的心不是一直都在我这里吗!” 琳琅欢快的说道,徐福无奈的笑了。 她的声音如一群百灵鸟飞快的掠过天际,不仅留下了悦耳动听的啼鸣,还留下了一道道好看的影子。 想来也是,给过的东西没有再给一次的道理,徐福这般想着,憨憨的笑着。 “徐福,你跟我回齐国吧。” 琳琅停下来看着憨笑不止的徐福,认真的说。.z. 徐福犹豫了片刻,同样认真的看着琳琅说:“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这是一个承诺。 琳琅忽然一头扎进徐福的怀抱里,肆无忌惮像一只到处乱撞的小鹿。 她四下探寻着徐福身上的气息,以此来索取心灵的慰藉。 她得到了承诺,如鱼得水一般欢欣。 徐福手足无措,像是待宰的羔羊,眼神无辜且单纯。 他已口不能言,耳边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那些自出生以来重复过亿万次的,平淡到了极点的律动,在这一刻是从未有过的清脆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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