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声音来的突然。
程淼淼下意识转身一看，便发现后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个身着玄青袍子的中年男子，满头乌发高高扎起，发尾染着一小簇的绯色，生了一双凤眸，眼角几许皱纹。
刹那间四目相对。
男子右手握拳抵在心口，单膝跪下，垂眸道：“毕方拜见山主大人。”
程淼淼惊讶了一瞬，偏头看了眼纪淮，后者微微点了下头。
她抬手虚虚一托便将他托了起来，颇为好奇地问道：“无需多礼，你是怎么发现我们在这里的？”
她和纪淮在来之前就已经将身上气息掩去了。
瞬移之术也并未有差池。
他是怎么判断出她的身份来的？而且他对待她的态度也和预料中的不太相同，想象中的剑拔弩张根本没有出现，毕方很明显地将姿态摆得很低。
更奇怪的是，他好像对她的出现没有多少惊讶。
“多谢山主大人，”毕方态度俨然十分恭敬，“方才山主自虚空一瞥，属下便知此乃山主现世，故而时时刻刻注意着山间动静。”
说到这儿他停顿两秒，抬眸迎上了纪淮冷淡的目光，两人对视一眼。
在发现对方眼神陌生仿佛不认识自己时，毕方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这才接着说道：“属下发现山间有人出现，且其中一人还是许久未见的龙神大人，我便知道跟在他身边的人必然是山主大人，因此前来迎接。”
“龙、神大人？”
程淼淼闻言愣了愣，随即唰的扭头，目光灼灼地盯着纪淮。
猝不及防被揭了马甲的纪淮：“……”
他飞快地朝着毕方蹙了下眉，而后对上程淼淼投过来的灼热视线后有些轻微的不自在，不久前他才刚拒绝对她说出种族，结果这会儿就被旁人拆台并告诉了她。
纪淮纠正道：“不是龙神。”
程淼淼脑海里浮现出的全是在传承记忆中看见的那些飞天入海仙气飘飘的龙族，一想到纪淮也会是那种模样，她的眼神骤然间变得更加滚热。
听了这话也只是敷衍地点点头，眼含期待：“我能看看吗？”
自然是不能。
纪淮一见她露出这副表情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她喜欢的必然是白龙那种类型，若是这会儿真让她见了他的原型，只怕是会露出失望的表情。
他只好找了个理由道：“记忆还未完全恢复暂时无法变为原型，以后再让你看，下次一定。”
程淼淼顿时遗憾地垂下了头。
“龙神大人真是说笑了，变为原型是我们的本能，是不会因为记忆短缺而无法变回去的。”
毕方似乎执着于给他拆台。
听到纪淮说的话能给出八百个角度来反驳，就是仗着对方失忆，又顾忌着山主在场不敢找他麻烦。
纪淮抬眸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有功夫说这些，不如先交代一下神罚是什么？神灵早已消失数千年，好端端的怎么又冒出了个神罚来。”
“连自己的地盘都护不住，过了数千年你还是这么废物。”
山海内灵气最为集中浓郁的地带必然是中心。
而毕方的地盘已然在边缘，旁边就是破了口子的结界，像白猿那样往外逃窜的妖怪估计数不胜数，只是白猿运气好碰到了淼淼，为她所救而已。
连自己地盘的妖怪都管不住，不是废物又是什么。
随着这句话落下，周围的气氛陡然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程淼淼从沮丧中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俩人，终于察觉到一丝的不对劲，他们看起来不仅认识，怎么好像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熟悉一些？
那双乌黑的眼瞳饶有兴趣地在两人脸上瞅来瞅去。
但出乎意料的是，毕方似乎没有对纪淮这般不客气的话感到生气，脸上反而露出了洞悉的表情，就像是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一样。
只不过毕方没有在意他后面的话，而是敛了神色道：“正如你们所见神罚经过的土地将会化作一片沙漠，没有任何植被和妖怪能在那里活下来。”
他的嗓音有些干涩，抿了抿唇，语气自责。
“大概是五年前开始的，最开始时只吞噬了小块的土地便没人在意，直到后来它日益扩大，许多妖怪不得不开始逃亡，但那时已经晚了。这就像是神罚一样，任何留在那片土地上的活物都会死。”
程淼淼秀气的眉蹙起：“所以你们就把它叫做神罚？”
纪淮眉眼间也透着不赞同。
毕方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的，我们事后对已经被侵蚀的土地做出过尝试，可却始终没有办法让它们恢复原样，哪怕注入再多的灵力也无济于事，筑起结界也只能延缓它的侵蚀而已。后来关于神罚的说法尘嚣而上，大家就默认将它叫做神罚了。”
纪淮冷笑：“荒谬。”
毕方没有再解释，只是眼神灼热的看向了程淼淼，目光压抑着难言的激动。
对他们来说这个问题无解，可对于山神来说却是轻而易举。
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将山神等回来了。
他躬身行礼，忍不住祈求道：“如今神罚已经蔓延开来，恳请山主救救我等。”
“……”
就算他不说，她自然也不会弃他们于不顾。
程淼淼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开口说道：“你的实力弱成这样是因为将灵力都用于维持这座山的生机了是吗？”随着他灵力的减少，所庇护的山头范围也会缩小。
终有一日会庇护不住这山间生灵的。
毕方苦笑：“山主慧眼如炬。”
“你为何没有想过带着部下的妖怪们离开山海？”
“并非属下不想，而是实在不能。此处灵气本就稀薄，若非我布下的大阵仍在运转为它们提供庇护之所，踏出这个地方后它们根本撑不到离开结界。”
“即便是有妖撑到了最后，在离开结界后也承受不住雷击。”
毕方笑容变得愈发苦涩，道：“至于我，只怕在强行破开结界遭受反噬的那一刻便会被天道察觉，劈得粉身碎骨，我们早就不被容于这个世间。”
程淼淼感到有些不解。
可是纪淮它们就在人间生活得好好的啊。
毕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蓦地变得阴沉，语气急转直下。
“这山海不过只是个囚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