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连横猛地转过身子，下意识地拔出手枪。
定睛一看，却是李正等人赶着一辆马车朝这边走了过来。
见众胡匪脸不红、气不喘，江连横有些意外地问：“你们怎么来这边了？没去砸窑？”
“他妈了个逼的！”几个胡匪恨恨地骂道，“空窑，还砸个鸡毛啊！”
“空窑？”江连横一时没闹明白。
李正无可奈何，只好走上前，将方才在荣五爷的宅院里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简略地说了个大概，末了还有些丧气地补了一句——
“兄弟，瞅这样，咱俩实在是不合财，来大连这一趟，哥几個算是白忙活了，以后咱还是各忙各的吧！”
哩哏楞反驳道：“诶？我家掌柜的不是把蔡耘生留给你们当秧子了么？”
楞哏哩点头道：“就是就是，蔡家有钱，你们怎么着也能狠敲一笔啊！”
“少他妈在这起屁！你俩怎么不说咱们在这耽误了多长时间呢？”起子冷哼一声，转头对李正提议道，“哥，要我说，咱们把那姓薛的娘们儿也宰了得了，他们有一箱金条呢！”
见状，哩哏楞和楞哏哩立马猫在江连横身后，小声提醒道：“哥，道哥，咱家掌柜的跟你可是实在亲戚呀！咱这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是不是？”
江连横很清楚，跟胡匪打交道，最忌讳的就是示弱。
绿林法则向来是弱肉强食，哀声乞怜绝没有好果子吃，只有足够强硬的人，才能得到他们的尊敬。
“李正，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江连横一边迎头靠近，一边从怀里掏出几张纸，“先把这个看了再说话。”
起子接过那几张纸，倒着看了两眼，不认字儿，但至少能看出来这东西不是银票。
李正一把将其推开，抢过来那几张纸，低头看了看，皱起眉头问：“这是——农具的提货单？”
“写的是农具，但那单子上面特意标了五号仓库。”江连横笑着问，“你还记得那仓库里装的是啥吧？”
李正咧了咧嘴，重重地拍了拍江连横的肩膀，旋即哈哈大笑道：“行啊！兄弟，这都能让你整到手？”
“别高兴得太早！”江连横翻身下马，将缰绳递上前去，“这提货单是从王爷身上荣来的，老山人他们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出来，伱们要想靠这东西去拿军火，只能越快越好！再磨蹭一会儿，不仅拿不着军火，反而还会被他们抓个正着！”
起子咂了咂嘴：“这有点儿太危险了吧！”
“诶！”江连横立马反将一军，“薛掌柜给了你们一个秧子，我给你们钱，还给你们军火的提货单，你们要是没胆儿去拿，就别在这抱怨！”
李正看着提货单，思忖了片刻，喃喃道：“二驴他们在大连，人手够用；港口"搬运工"那边，这两个月下来，我也认识几个山头的弟兄，倒是可以试试，但仓库的管理员是东洋人，不太好打交道。”
“你可以去大广场上的大和旅馆，找一个叫康徵的人，他会说东洋话，是薛掌柜的人。”江连横提议道，“但是他愿不愿意帮你们，那我就不知道了，你要是敢，就骑我的马去试试，东西可以先运到奉天，我是那边的把头儿，有办法卸货。”
说着，他又从怀里取出一沓奉票、军票，接着说：“运货的钱我给你出了。”
李正看了看递过来的钞票，问：“怎么分账？”
“能搬多少，那是你的能耐，我只有一件，你答应过我的事儿。”
“大当家的命？”
“对！”江连横点了点头。
“成交！”李正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接着转过头，冲手下的弟兄吩咐道，“你们几个，护送江老板去大连北郊大车店，去跟薛掌柜汇合，谁敢整事儿，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说罢，他便翻身上马，面朝北方，孤身一人火速奔往大连港口。
江连横则是回过身，顺着桥头，张望了一眼新市街的方向，随后改乘马车，朝着大连北郊大车店的方向疾驰而去。
……
……
时辰尚未破晓，天色混沌黯淡，高空中的启明星飘忽闪烁，海浪声此起彼伏。
一夜暴雨，空气因而显得格外清新。
港口码头，货物仓储转运中心。
五号仓库的大门敞开，搬运工们睡眼惺忪，骂骂咧咧地将“农具”货物抬进轨道货车，一箱接着一箱。随后，这些“农具”货物将被拉到不远处的货运站台。由于事发突然，没有整列的车皮运货，只能四处加塞分装。
康徵换下服务生的装束，转而改穿一套相当得体的西装，看上去像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商人。
装什么像什么，这也算是“吃葛念”的基本功了。
他一边监督着搬运工的进程，一边时不时地用东洋话跟身旁的仓库管理员低声交流。
李正听不懂，也毫不在意，一双眼睛只顾死死地盯着仓库里的货物。
东洋仓库管理员睡得正香时突然被吵醒，心里虽然窝火，可对方提货的手续齐全，又给他塞了不少“外快”，自然没有理由多加刁难，便只好带人过来搬运货物。
“以后再想提货，记得提前通知，预订好货厢！”他不停地唠叨埋怨，“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好说话！”
康徵用东洋话赔笑道：“我也是头一次在这里提货，多谢角根先生帮忙，请多多照顾。来，您抽烟！”
“你们以前都是在营口提货吧？”管理员接过香烟，冷哼道，“记住，以后达里尼才是第一大港！”
“是是是！记住了！”
说话间，仓储转运中心的值班室里，突然有个职工一路小跑地赶了过来：“角根先生，值班室里有您的电话。”
“八嘎。”管理员低声骂道，“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个时间也这么忙？谁打来的电话？”
职工瞄了一眼康徵，随后踮起脚，趴在角根先生的耳朵上悄声说了几句。
管理员的神情顿时一怔，连忙掐灭手中的香烟，吩咐赶来报信的职工在这里盯着。
除此以外，他便没再解释什么，立刻火急火燎地跑回去接听电话。
李正侧身让路，目送着管理员走进值班室内，想了想，便缓缓移动脚步，跟了过去。
“莫西莫西！”
尽管电话那头的人根本看不见，管理员还是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嗨！我是角根！好的，川岛先生请讲！”
听筒里传来老山人的声音，语速不快，所说的内容却让人感到情况紧急。
“我刚刚得到消息，大仓财阀的石川代表死了。”
“嗨！”管理员应和一声，却不知道这件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前不久从帝国运过来一批很重要的物资，事关黑龙会的计划，你不必多问，我现在需要知道那批物资放在了哪间仓库，好确保安全。”
管理员连忙应声道：“好的，我会立刻封锁仓储转运中心，再通知海关警务署的人过来核查！”
“蠢货！”老山人厉声骂道，“那是一批秘密物资，不要打草惊蛇，封锁整个仓储转运中心动作太大，损失也太大！你只需要帮我查到那批物资在哪个仓库，到时候我会派人去把守！”
“嗨！”
管理员立马从抽屉里翻出登记簿，询问具体信息，老山人在电话里报出货船番号和抵港日期，管理员的手指随之在登记簿上来回游走，最终在最末一行停了下来——五号仓库：农具用品！
管理员的心里“咯噔”一声，浑身上下立马打了个冷颤。
“查到了吗？”
“查到了，是五号仓库！”
“没什么问题吧？”
“呃——”管理员战战兢兢地回道，“川岛先生，刚才来了两个人，现在正在提货。”
“蠢货！”老山人厉声骂道，“你现在立刻叫停他们！”
管理员皱起眉头，十分委屈地说：“可是……他们的提货手续完全没有问题啊！”
“蠢货！蠢货！”老山人连声说道，“立刻叫停！立刻叫停！你随便找个借口，把他们拖住，我现在马上安排人过去跟你交接！”
“嗨！”
管理员哆里哆嗦地赶忙挂断电话。
黑龙会是帝国最大的“任侠”组织，成员遍布军政商学各界，要是把他们的物资弄丢了，自己恐怕只有剖腹自尽这一条路可走了。
好在，五号仓库的那些“农具”用品，目前还没有被装运到火车上。
这在他看来，还有足够的时间及时补救。
想到此处，角根立马从椅子上窜了起来，不料还没等站稳，便又被一只大手从身后按了下来。
“八格牙路——”
管理员转过头，正想要破口大骂之际，口鼻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捂住，紧接着眼前寒光一闪，但见李正手持刺刀，猛一下扎进小东洋的肺管里，随后拔出来，又扎进去，一下接着一下，不到片刻功夫，桌面上的登记簿便被鲜血染透。
整个杀戮的过程中，李正和江连横一样，始终闷不吭声，神情也同样格外专注。
等他从值班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有十几箱“农具”用品被顺利装上货厢，等待发车，而康徵刚才身边的职员，也早已“不知所踪”。
李正走上前来，有些惋惜地说：“估计是没法都运走了。”
康徵耸了耸肩，却说：“知足吧！大几百条枪肯定是有了！”
“知足？”
李正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莫名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