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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江湖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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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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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点二十分,沪上闸北火车站。 十里洋场不愧为国际大都会,即便是深更半夜,天阴将雨,月台上仍旧站满了行色匆匆的旅客。 众人繁密如屏,手提行李箱依依话别,眼神中既有热望,也有不舍,只有头戴贝雷帽的小报童不识趣,泥鳅似地往来穿梭,横冲直撞,大声吆喝。 “晚报,晚报,两个铜钿就要看到京师内阁重组啦!” “独家消息,三个铜钿就可以看到奉军的最新动向啦!” 时局变幻莫测,小报童的高声叫卖,吵得人心更慌。 月台西侧尽头,头等车厢行将停靠处。 这里的旅客稍显松散,即便不是呢子大衣,至少也是绸面的长衫大褂。 江连横几人站在月台边缘,正在跟前来送行的斧头帮骨干闲话,远远看去,他们和车站里的芸芸众生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时间渐渐迫近,快到十点二十五分了。 江连横频频回头,朝候车室的方向踮脚张望,四处搜寻闯虎的身影,结果却始终一无所获。 他隐隐有些担心,虽说谈不上挂念,但既然身为当家话事人,总是希望弟兄们能一道而来、一道而走。 温廷阁困得哈欠连天,眼角里泛出泪花,脑门儿上也渗出一层汗,毕竟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昼夜连轴转,多少有点儿吃不消。 刘雁声笑着宽慰道:“快了快了,等火车到站以后,就能休息了。” “刘兄,你不累么?”温廷阁问。 “洒洒水啦!”刘雁声摆了摆手,旋即压低声音道,“主要是走得太匆忙,唉,奉天没有正宗的岭南风味啦!” 温廷阁笑呵呵地调侃道:“不咸不淡,一点儿也不好吃。” 说话间,刺耳的铃声骤然响起!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铁路巡警猛吹起哨子,提醒旅客后退至安全界内。 “呜——呜——” 几声汽笛过后,六节火车缓缓驶入站内,减速,停稳,伴随着“呲”的一声巨响,火车车门应声开启。 时间仿佛突然加速似的,所有人都乱哄哄地蜂拥而上,将车厢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明明距离发车还有五分钟,可车门一开,立刻就令人感觉心机难耐。 李正西提起行李箱,问:“哥,咱先上车吧?” “再等等虎子!”江连横皱眉望向候车室,忍不住低声咒骂,“这瘪犊子,关键时候老他妈的秃露反帐!” 话虽如此,可眨眼之间,月台上的旅客就少了一大半,任谁见了,都难免觉得心慌。 见状,王老九和席文钊几人笑着劝道:“江老板放心吧,你们先上车,咱们在这里再等一会儿,接应闯虎,能赶上就赶上,赶不上就再多待一天!” 眼见着周围的旅客越来越少,江连横迟疑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行吧,咱们先上车,不等闯虎了。”他朝众人挥了挥手。 分别在即,王老九和席文钊等人连忙上前送行。 “江兄弟,来年有空的时候,随时再来沪上耍耍,有奉天商号要帮忙的地方,你随时联系我,拍电报送咱会馆去!” “江老板慢走,回到奉天以后,记得给家里带声好!” 由于走得太过匆忙,送行的人根本来不及准备礼品,便只好互道一声辛苦,以期江湖再会。 此时的月台上,几乎只剩下旅客们前来送行的亲友,吵闹的道别声此起彼伏。 昏暗的灯光令人潮显得异常汹涌。 江连横跟众人逐一握了握手,走到王老九面前时,仍不忘提醒道:“九哥,当心杜镛,最好别跟他彻底闹翻。” 王老九照例面露不屑,只是碍于对方的好心,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说罢,江连横几人转过身,朝头等车厢大门走去。 “东家——” 恰在此时,身后不远处终于传来了一声呼喊。 众人回头望去,正好看见闯虎身穿一套夜行衣,玩儿命似地朝这边疯跑,边跑边招手。 “哎,等会儿,等会儿,我还没上车呐!” “操,你他妈到底是闹肚子,还是换骑马布去了?”江连横厉声质问道,“咋这么长时间才过来?” 闯虎“噔噔噔”跑过来,双手拄着膝盖,呼哧带喘地说:“等电车来着,已经……已经很快啦!” 众人朗声大笑,忙说:“好好好,赶上了就好,总算是没白跑一趟!” 闯虎咳嗽了两声,旋即立马拱手抱拳:“承让承让,闯某人别的不说,轻功还是有两下子的,想当年……” 话没说完,江连横就一把薅住脖领,将其拽到车厢门口,照屁股蛋子踹了一脚,骂道:“没人夸你,赶紧上车!” 王老九等人见状,笑着后退几步,朝江连横挥手告别。 温廷阁早已迫不及待,立马快步走向车厢,李正西也跟着紧随其后。 江连横看了看闯虎那身行头,不由得眉头紧锁,边走边问:“你穿这身衣裳干啥,跑女茅房拉去了?” “啥?东家,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闯虎闻言,立刻把头一仰,神情严肃道,“我"床下罂"荣的是风花雪月事,不是屎尿屁横流!” 说着,只见他伸手入怀,忽听得一阵“哗啦啦”连珠缀玉声响。 摊开手掌,竟是梅太太当初那条珍珠项链! 闯虎歪起脑袋,略显得意道:“来,东家,给你掌掌眼,算我送大嫂的礼物!” 江连横低头一看,正要伸手去拿—— 便在此时,身后不远处,竟突然乍起两声枪响! “砰!” “砰!” 两声枪响的间歇很短,几不可查,其中一颗子弹立刻洞穿江连横的右耳,打在火车的玻璃窗上。 “噼里啪啦!” 随着无数玻璃碎片四散迸溅,整座车站的月台上,无论是车内,还是车外,数百号旅客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叫! 此时节,电光石火! 江连横甚至根本没察觉到自己右耳中弹,只是听见枪声以后,本能地转身拔枪,立刻作出反击! 他一转身,猛然勾到闯虎手中那条珍珠项链。 顷刻间,珠绳断裂,一颗颗圆润饱满的珍珠便如同雨点般,噼里啪啦,乱纷纷地散落一地。 李正西恍然回过神来,连忙掏出配枪,回身张望,却见月台上的旅客中,竟有十来个穿着各异的刺客,手持枪械,夺命而来! 其余人等,在惊觉到异响以后,也急忙转头朝身后看去! 说时迟,那时快! 便在这眨眼间的工夫,车站里立刻响起一连串儿的枪火噪音! “砰砰砰!” “砰砰砰!” 子弹飞窜之际,众生平等之时! 尽管江连横千算万算,而且早有不安的预感,可无奈他只是沪上过客,一如江水浮萍,毫无根基,又如何能够在这刹那间反制敌手,扭转乾坤? 杀人的子弹在身边呼啸而过,宛如倾盆暴雨,竟猛然听见王老九那边传来“咣当”一声闷响。 骆驼的胸口连中两枪,鲜血霎时间洇湿了衣襟,旋即轰然倒地,一命呜呼。 斧头帮会众虽说来了几个,但不是人人有枪,如今突遭变故,权衡利弊,实在无异于以卵击石,顿时跑了两个。 王老九厉声咒骂两句,正要殊死搏斗时,却被慌乱的人群挡住了视线,猛然间被身边的弟兄撞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飞了出去,视野顿时模糊了起来,只能凭借直觉朝敌方反击。 紧接着,石连城无辜遭殃,喉头中了一枪,捂着脖子没跑两步,便扑地而死。 席文钊大腿中弹,身子一斜,整个人趴在地上,倒也因此而躲过了几颗子弹,暂且侥幸捡回一条命。 江连横接连反击,几枪过后,倒也立即毙命了两个刺客,无奈敌众我寡,始终遭人频频压制,只好跑到不远处的石柱旁,暂且躲避来者锋芒。 李正西气血翻涌,眨眼间便清空了弹夹,正要躲进车厢里填弹时,耳边突然传来温廷阁的一声暴喝! “西风,车里也有!” 说罢,就见温廷阁从车厢内纵身一跃,将李正西环抱着飞扑出去。 “砰!砰!” 两声枪响,温廷阁浑身一震,压在西风身上,咬紧牙关,回头毙掉车厢里冲出来的刺客。 闯虎见状,仗着自己瘦小的身形,连忙脚底抹油,抹身朝月台尽头飞奔而去。 这时候,站台内外,火车上下,早已乱作一团,无论是旅客,还是送行的亲友,全都惊慌失措,惨叫连连。 拥堵、踩踏,在月台上频频上演。 然而,众刺客全然不顾,参差换弹,枪声不绝,直勾勾地朝着江连横等人威压而来,浑是一副死士劲头儿。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方才几个零星的铁路巡警,此时竟也不知所踪。 陈立宪突然疾声呼喊:“九爷,江老板,跑吧,快跑!” 跑? 人在圈套之中,还能往哪里跑,闸北火车站周围视野开阔,跑得再快,也快不过子弹! 更何况,刺客的首要目标就是江连横和王老九。 江连横背靠站台内的石柱,虽是怒火攻心,手头却毫不慌乱,稳稳当当地从怀里取出弹桥,压进盒子炮的弹夹里。 可是,子弹已经不多了。 他翻了翻眼皮,看向棚顶上昏暗的电灯,似乎有些犹豫。 酝酿了片刻,猛一转身,扣动扳机,再次同众刺客短暂交手。 “砰砰砰!” “砰砰砰!” 几声枪响过后,一个刺客倒地而死,另一个刺客却扑地而亡! 紧接着,猛听得车站棚顶响起一连串儿的破碎声! “啪!啪!啪!” 仿佛有人在暗中连打了几个响指,月台西侧的电灯泡,竟如同挂鞭似的,挨个儿洞穿破裂! 细碎的玻璃宛如一场银色的雨,稀里哗啦地落在地上,溅起层层微光,旋即又迅速消失、黯淡。 整个站台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只有东侧朦胧的微光,映得人影憧憧,似是无异于妖魔邪祟。 “砰!砰!砰!砰!砰!” 接连数次枪响过后,站台内终于响起了铁路巡警的哨声! 刺客的火力似乎突然稀疏了下来,有人在狂喊大叫,也有人疯魔似的,以更加癫狂的姿态,朝江连横等人杀过来。 “九爷,江老板,巡警是他们的人,快撤吧!”陈立宪的声音再次响起。 昏暗中,找不到他的踪迹。 然而,枪声始终并未停歇。 “砰砰砰!” 必须要跑了! “西风!”江连横厉声喊道,“西风?” “在呢!”李正西在车厢附近回道,“温廷阁中弹了!” 不等江连横回话,王老九便在不远处大喊:“来人,过去几个把人拉回来!” 言毕,两个斧头帮骨干立刻朝车厢方向冲过去,瞬间变引来几声枪响。 “砰!砰!” 江连横见势,连忙侧身探头,扣动扳机,一边提供火力掩护,一边大声呼喊:“虎子呢?” 没有人回应。 两个斧头帮骨干在李正西的帮衬下,拖着温廷阁逃走。 江连横重新靠在石柱上,将最后十颗子弹压进盒子炮内,股一口气,再次探头开枪。 “雁声呢?” “在这!” 刘雁声本就是智囊白纸扇,身手不利索,但好说歹说也算是有江湖经验之人,一听见枪响,便立刻猫腰寻找掩体。 江连横分不清他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对面的刺客越来越近,拖延不是办法,于是便又大喝道:“往后撤,走荒地!” 说罢,一边开枪,一边接连后退。 警哨声已经越来越近,可以听见候车室的方向,此刻正传来“轰隆隆”的脚步声。 巡警固然救不了江连横等人,但此刻似乎也很焦躁,打算在巡警赶来前,尽快解决其余活口,于是立刻飞奔而来。 “快撤!快撤!” 江连横赶忙朝月台西侧跑去。 在行将到达尽头时,他总算跟王老九等人汇合了,而刘雁声也终于一瘸一拐、跌跌撞撞地赶了过来。 “东家,快——” “砰砰砰!” 话还没说完,刘雁声猛地在江连横面前停下脚步。 双方俱是一怔! 时间似乎终于又再次慢了下来。 刘雁声仿佛出神一般,整个人愣在原地。 他的右脸颊上,突然多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窟窿。 紧接着,眉尾上端,又多出了一个。 江连横瞪大了眼睛,忽然觉得脸上潮乎乎的,不知是雨,还是什么。 “雁声?” “啊?” 昏暗中,只听“咣当”一声闷响,到底是个凡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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