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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江湖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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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无仁义之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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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青面露难色,举着听筒支支吾吾,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话。 他很清楚,老头子铁定遭人绑架了,方才的种种吩咐,也全都是绑匪的要求,但事关重大,黄家的声望、门面全系于此,这层窗户纸,无论如何也不能捅破。 以往,若是遇到突发事件,大多是由桂生姐召集门生弟子,共同商议对策。 这一次,二青便自然而然地侧过身子,试探着看向横卧在沙发上的师娘。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桂生姐便懒洋洋地说:“别看我,黄家的事情,现在又轮不到我来做主。” 二青语塞,神情略显尴尬。 他不是没有主见的人,而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没资格、也轮不到他有什么主见。 师娘若是不肯出主意,那就只能去找杜老板和张大帅商量了。 正迟疑的时候,桂生姐忽然幽幽叹了口气,却说:“人都在他们手上了,人家怎么讲的,侬就怎么做好啦!” 二青刚应声点了下头,听筒里便又立马传来一声咆哮。 “喂,我他娘的跟侬讲话呢,侬到底听没听见?” “听见了,听见了。”二青连忙回道,“那就全都按照师父的吩咐去办。” 黄麻皮还不放心,便在听筒里再三强调道:“侬小子给我机灵点,不要瞎搞什么名堂,按我讲的做!” “师父放心,我肯定照办,那……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想回去的时候,随时就回去了,侬他娘的少打听!” “是是是,我晓得了。” “还有——” 黄麻皮顿了顿,接着又说:“今朝夜头的事情,侬给我管住嘴巴,少他娘的到处乱传,阿镛和小林他们也不要讲,我自有分寸,用不着他们来帮倒忙,侬听清楚没有?” 二青迟疑了。 他有点摸不准老头子的意思——到底是真不想让张、杜二人知道,还是迫于绑匪的压力所说的违心之言。 不过,他知道张小林最近的确在积极运作法捕房和老城厢的关系,而老头子对此并不知情。 正琢磨着,黄麻皮便没好气地解释道:“我讲的就是字面意思,侬还要我怎么讲,才能听得明白?” 二青连忙点头:“明白了,听明白了。” 听筒里催促道:“明白了还不快去照办!” ………… 咔嗒! 江连横挂断电话,顺手锁上马牌撸子的保险,随即用枪身轻轻拍了两下黄麻皮的脸,笑道: “黄探长果然是个敞亮人,说到做到,皆大欢喜。” 黄麻皮面容僵硬,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却说:“客气了,这都是应该的,我是差人么,维护法租界治安原本就是我分内的职责。” 他倒是挺会给自己找台阶儿下。 众胡匪立马哄笑起来。 方才,江连横总共打了三通电话。 第一通电话打给黄家公馆,借黄麻皮之口,将法租界便衣包探尽数调走,并试图切断三大亨之间的联络。 当然,收效如何,目前还未可知。 江连横没那么天真。 他很清楚,黄家绝不会完全按要求照办,但也绝不会完全充耳不闻。 同理,绑架黄麻皮这件事儿,也不可能完全瞒天过海。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新舞台绑架案既然已经闹起来,就不可能彻底封锁消息,张、杜二人或早或晚,总会听到相关的风声。 归根结底,这也只是缓兵之计。 江连横之所以能摸准“三大亨”之间微妙的关系,还要得亏戴秋生的情报准确。 第二通电话打给法捕房大牢,同样借黄麻皮之口,命令狱卒当即释放斧头帮会众。 打架斗殴的罪名不算大,这些人原本就是被临时羁押,哪怕当场释放,也无需太多手续。 第三通电话打给法捕房强盗班,还是借黄麻皮之口,将青帮老柴调去爱多亚路,防范粤帮夜袭。 黄麻皮身为强盗班领班,发布巡逻命令,自然不在话下。 眼见诸事安排妥当,江连横便径自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黄麻皮有所觉察,急忙问道:“诶,兄弟,我都已经按侬讲的做了……侬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江连横应声转过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却说:“别急,再等等,我这也是为了你好,顺便帮你检验检验,你手下这些徒子徒孙,到底谁对你忠心。” 说着,他忽地抬起胳膊,冲货架角落的阴影里招了招手。 伴随着一阵紧促的脚步声,闯虎捧着一台照相机,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东家,现在可以开始了?” “嗯,动作撒冷点儿!” 江连横低头看了两眼腕表,喃喃自语道:“现在还不到十点半,估计天亮之前,黄家人就能查出来,电话是从这里打过去的,咱们得抓紧时间挪窝。” “明白!”闯虎应声举起相机,冲身边几个胡匪点头哈腰道,“几位大哥辛苦了!” 两人你问我答,语气淡然,嘴里所说的话却令人摸不着头脑。 黄麻皮听得心里发毛,连忙颤声问道:“侬、侬到底要做什么?” 可惜无人应答。 四下里顿时响起脚步声。 黄麻皮只感到周围的绑匪同时迈开步子,朝他渐渐逼近,唬得他在椅子上拼命挣扎。 “喂,到底要干什么,做人留一线啊,大家都是道上混的,侬还讲不讲仁义了?” 江连横懒得理会。 倘若线上的合字都讲仁义,沪上之行又何至于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恰在此时,仓库大门再次被人推开。 却见一个江家“响子”急匆匆走过来,低声请示道:“东家,三爷回来了。” 江连横点了点头,旋即在那人的带领下,快步离开仓库。 门外是一片灰蓝色的夜景,云层渐渐厚实起来,月光也因而变得格外晦暗。 周围的荒草、灌木已经凋零,远处隐约可以听见“轰隆隆”的火车声响。 这里并非是法租界西南角的江家据点,而是老城厢县郊边缘地带,靠近货运车站的一座小型仓库。 李正西带着三个弟兄回来复命。 江连横迎上前,径直问道:“楼静远那边怎么样?” “插了!”李正西的回答言简意赅,“那个戴秋生的情报很准,挺顺利的,老柴都被引到新舞台去了。” 江连横点了点头,很满意。 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诸事顺利,别无差错。 李正西踮起脚,目光越过江连横的肩膀,看向其身后的仓库大门。 “哥,这姓黄的,不插了?” 江连横摇了摇头,却说:“要是黄、张、杜仨人都在里头,那就插了,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那就不能插。” 显然,如今的状况下,只有黄麻皮活着,对江家而言,才最有价值。 倘若插了这位华人探长,巡捕房的探目必定会归附于张、杜二人,此举无异于变相增强他们俩的权势。 分化沪上“三大亨”,无疑才是对江家最有利的策略。 黄麻皮只有活着,他的话才管用,江连横才能尽可能地牵制法捕房。 李正西当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却总归是忍不住有点担心。 “哥,那咱们打算把这老登关多久啊?” “最多关到明天晚上。” “这么短?”李正西惊问。 江连横不禁叹了口气,说来说去,这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其一,沪上不是奉天。 只要江家开始行动,整个十里洋场对他们而言,就没有一处地方称得上绝对安全。 所谓的江家据点,也迟早会被青帮的耳目所发现。 因此若有行动,务必速战速决。 只可攻其不备,不能列阵对峙。 其二,黄麻皮每多一天不露面,他所发布的命令,其效力便会持续衰减。 一旦法捕房的老柴察觉探长失踪,且生死未卜,他的话就成了屁话,再也无法起到牵制作用,甚至会立刻惊动法租界公董局。 法国佬和黄麻皮媾和二十来年,他们会帮谁,自然不言而喻。 总之,拖得越久,就对江家越为不利。 “所以,务必要在这之前,把另外两个也解决了。”江连横叮嘱道,“最好就是今晚,省得夜长梦多。” 人在他乡,总是有诸多不便。 李正西深知在所难免,只好点了点头,说:“这个时候,老赵他们应该已经过去了吧?还有杨剌子他们,也应该都准备好了?” 江连横“嗯”了一声,旋即侧身指了指仓库大门,紧接着吩咐道:“待会儿,等闯虎忙完以后,你在里面换几个人手,汇合从法捕房出狱的斧头帮弟兄,再去清了十六铺码头。” “换几个人手?” 李正西略感意外,身旁那三个“响子”同样满脸惶惑,纷纷疑心自己先前出了什么差错,引来东家不肯委以重任。 江连横摆了摆手,却说:“那老登也不是善茬儿,多换几个人看他,省得让他记住了你们的声音,万一再不小心漏了什么消息,到时候再后悔就晚了。” 众人恍然大悟。 恰在此时,仓库里突然传来黄麻皮的惊声呼喊。 “诶,要干什么……不是,侬、侬扒我衣裳搞什么名堂……别动刀子,别动刀子……兄弟,有话好好讲好不啦?” 紧接着,便又传来闯虎贱兮兮的声音。 “黄探长,来来来,面向我这边,别乱动呀!” “啪!” 一记耳光的动静,只听有个胡匪厉声恫吓:“去你妈的,你要再敢动一下,老子这就把你骟了信不信?” “咔嚓——咔嚓——” 约莫盏茶的功夫,仓库内终于渐渐消停了下来。 江连横冲李正西使了个眼色。 西风会意,立马叫上随行的弟兄,去仓库里更换人手。 ………… 推开木质门板,一股热腾腾的脚臭味儿,顿时扑面而来。 屋子里人满为患,法捕房强盗班的弟兄们正在穿戴行头,制服、布鞋、绑腿、皮带、手铐、警棍、配枪…… 众人忙得不亦乐乎,即便听见房门声响,竟也没几个转头张望。 “咳咳!” 强盗班行动队长清了清嗓子,抬手扇两下面前的臭气,朗声喝令道:“弟兄们,停一停,向我看!” 众人应声停下手中的活计,里倒歪斜地站起身子,看向门口。 “今晚,强盗班全体华捕出勤,巡逻爱多亚路,重点严抓"粤帮"的人,听见没有?” 众人不禁皱起眉头,互相看了两眼,议论声便渐渐响了起来。 “队长,什么情况?” “焦队长先前不是讲,今朝夜头重点巡逻皖省同乡会馆,抓斧头帮的人么?” “怎么突然变了,要不要跟"粤帮"的人先打个招呼啊?” “对啊,焦队长人呐?” “哪来那么多废话!”行动队长厉声喝道,“打什么招呼,刚刚接的电话,行动有变,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众老柴面露难色,其中有几个分队长,早已提前收了“粤帮”的好处,如今临时变卦,若是拒绝协助也就算了,结果还要反戈一击,难免都有些抹不开面子。 别说他们,就是眼前这位行动队长,自然也没少贪墨。 而且,其中又夹杂着张小林的人情委托,实在不好交代。 没办法,这是黄探长亲自下的命令,青帮和粤帮再横,到底不是老柴的顶头上司,几番权衡利弊,最后还是按照老头子的吩咐最为稳妥。 可既然收了钱,又不能不办事。 行动队长懒得跟这些跑腿的解释,强令过后,又去隔壁找来几个平日惯于便衣执勤的包探。 几人聚在办公室里,简略商议了片刻。 行动队长皱眉道:“我总感觉,老头子刚才在电话里怪怪的,这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这个时间,"粤帮"可能已经动了。” 众人点头,都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梅包探自告奋勇,上前一步,说:“我先过去看看,如果半路碰见他们,就让他们换个日子再动手。” “那样最好。”行动队长应声道,“我也给他们打个电话,不行就让他们先拿几个出来,好方便阿拉交差。” 众人计定,梅包探便换上便装,先行一步离开了法捕房,朝爱多亚路方向疾步走去。 未曾想,他这边刚走,法捕房斜对面的弄堂里,便忽然闪出两道人影。 杨剌子带着另一个江家“响子”站在路灯下,从兜里翻出梅太太那里得来的照片,左看右看,又抬头望了望梅包探渐行渐远的身影,冲身旁的弟兄问: “哎,是他吧?” “是他。” “嘶——” 杨剌子忽然咧嘴笑了笑,喃喃自语道:“这老哥还真积极啊,上赶着帮张小林的忙,我还以为堵不着他呢!” 说罢,他又转过身,接着吩咐道:“你在这盯着,看看还有多少便衣出来,我去送那老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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