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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江湖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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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月下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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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连横走出碉楼时,院子里的火把烧得正盛。 火光摇曳下,個户村民侧身斜视,目光冷冰冰的,面色坦然,看起来问心无愧。 他们凭借江家众人的穿着打扮,似乎也能推断出,江连横是个人物,但江家的权势到底有多大,对他们而言,终究仍是未知。 短视,愚昧,拎不清,看不透…… 低微的眼界,注定带来受限的臆想。 他们只知道,将近两百号胡匪马队,此刻正围困在山庄大门外,交人不杀,不交火并。 冤有头,债有主,莫怪乡亲们见死不救了。 海潮山提着步枪,从墙头上走下来。 赵国砚见他靠近,立马垂下右手,快步迎上前去,不料刚走几步,却被江连横暗中截停。 江连横知道他要干什么——挟持海潮山,逼迫联庄会敞开大门,放刘快腿等人进来,据守碉楼,血战到底。 可问题是,成功的把握有多大? 不是他怀疑赵国砚的身手,而是在亲眼目睹個户村民那盲目且坚定的目光后,他早已确信,沈家店联庄会并非坚如磐石。 狮子的凶心,兔子的怯懦,狐狸的狡猾…… 江连横坚信自己的判断——赖在联庄会,或许并不是明智之举。 这时,海潮山走了过来,脸膛被熊熊火光烤得油亮。 “行了,都别看了!”他冲個户村民低声喝道,“拿着家伙,守住大门!” 几十个壮丁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过身,三步两回头,仿佛生怕江连横跑了似的,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赵国砚本性并不惯于撂狠话吓唬人,可眼见着此情此景,也忍不住低声威胁道:“海潮山,你要是敢把我东家交出去,我保准你有后悔的那天。” 原以为海潮山会出言反驳,不料他却只是点了点头。 “你现在后悔还不晚。”赵国砚再次争取道。 海潮山不予理会,转而看向江连横,神情似乎有点难堪,想了想,却说: “江老板,外头胡匪点名要你,我不得不交人。假如你今晚大难不死,以后想来寻仇,麻烦你把这笔账记在我一个人头上,放过沈老爷一家,还有沈家店的村民,海某绝无怨言,他日九泉之下,必定保佑江家长盛不衰。” “这话什么意思?”赵国砚等人立时怔住,纷纷不解道,“你既然这么说,为啥还非得把咱们交出去?” 海潮山不肯言语,只顾静静地望向江连横,等着对方表态。 江连横什么都没承诺,目光越过海潮山的肩头,瞥了一眼联庄会的個户村民和武装队成员,沉思片刻,忽然懂了。 交谈的声音很小,旁人听不太清,村民的脸上便显出几分狐疑。 江连横见状,不由得戏谑地笑了笑,问:“值么?” 海潮山把枪托杵在地上,一边望向自家房门,一边喃喃自语道:“我是受人所托,没什么值不值的。” 正说着,那扇房门便忽然开了。 海家老大拎着一只布袋,快步走到父亲跟前儿,抬手递了过去。 江连横当然记得这只布袋,里头装的东西,正是几人来时的配枪。 海潮山拿在手里掂量几下,犹豫片刻,到底没有递给江连横,转而却说:“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话音刚落,又有几个武装队成员从后院儿走过来,手里牵着江连横等人的马匹。 “饮过水了么?”海潮山凑过去问。 武装队成员应声回道:“饮过了,没敢多喂,怕跑不快。” 海潮山点了点头,旋即仰面冲墙头上大喊:“小青,让他们滚远点儿!” “好嘞——” 小青不是寻常女流之辈,面对胡匪浑然无惧,嗓音依然清亮。 正要喊话时,江连横却打了个岔:“等下,头走之前,能不能先让我到墙头上看看?” 海潮山想了想,终于答应下来,转头冲武装队喝令道:“让他们上去!” 众人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到底还是侧身让开了登墙的夯土台阶,只是神情十分戒备。 江连横等人登上墙头儿,眼见着不远处二百来号胡匪马队,个个举火烧天,若说心里不慌,那必定是假话,只不过经多见广,面对生死危机,尚能面沉似水,远不至于丧神失魄,丢了判断。 墙头上突然多出几个人影,联庄会大门外立刻骚动起来。 刘快腿仰头叫屈道:“江老板,海潮山这瘪犊子不仗义啊,你快下来吧,有咱哥几个在,大不了待会儿跟他们拼了!” 一边说着,一边冲墙头上使了个眼色。 那意思很明显——趁着开门一刹那,众兵痞横冲进去,里应外合,先杀武装队,再夺联庄会,据守碉楼,以求自保。 想的挺美,就是低估了海家儿女的见识和胆略。 小青立马放了一枪,嗔声喝道:“在那挤眉弄眼干啥呢,当你姑奶奶我瞎了?往后退,滚远点儿!” 骂声刚过,门外那胡匪忽地咧嘴笑了笑,说:“大妹子,你放心,这小子要是敢偷奸耍滑,咱弟兄们帮你把他们撵走!” 说完,他又仰面看了看墙头上的人影,呵呵又笑:“行了行了,江老板,别磨叽了,快点下来吧,我大当家的还着急见你呐!” 众人神情严肃,自是如临大敌。 唯独江连横却皱起了眉头,似乎对那胡匪的言行举止极其困惑。 有点不太对劲,却又一时说不清其中的缘由。 便在此时,赵国砚突然应声问道:“你们大当家的找我,有什么事儿?” 江连横暗暗瞥了他一眼,没有阻拦,哥俩儿又是一次心照不宣的默契。 听了这话,刘快腿眼珠一转,立马凑到赵国砚脚底下,顺水推舟,装模作样地提议道:“江老板,还是让哥几个先去帮你问问吧?” 海潮山和小青见状,互相看了看,倒也没有拆穿。 未曾想,那胡匪竟笑而不语,最后突然抬手一指,呵呵却道:“赵国砚,你啥时候改名儿叫江连横了,江家那位大嫂答应了吗?” 此话一出,江家众人无不惊诧万分。 来人对江家的底细了如指掌,当场戳破了赵国砚的幌子。 鱼目混珠的打算行不通了。 赵国砚略显尴尬地看向江连横,黔驴技穷,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江连横默然无话,心里却另有盘算。 通常情况下,胡匪砸窑、劫道、绑秧子之前,必定要先派出线子踩点摸底,只有确定对方是个火点、火窑,才会下山行动。 远处的胡匪二百来号人,虽说不算多,但却是马队。 如此兴师动众,必定已经叫准了江连横就在沈家店联庄会,至少也要有十之八九的把握,才会径直杀过来。 那么,是谁透露的风声? 沈家店有内鬼? 不像,真有内鬼的话,就不至于在门外叫人了。 “你们大当家的是谁?”江连横忽然问。 “不是说过了么!”那胡匪重申道,“老莽,这回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 “那还不赶紧下来?” 这时,海潮山忽地凑过来,低声说:“出了大门,往西南方向跑,那边有条小路,他们人多,只能一字长蛇追你们。” 江连横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小青立马冲门外大喊:“你们几个,赶紧往后退!” “退不了!”刘快腿可不敢在这节骨眼儿上弃之不顾,“我得见着江老板出来才能退,有能耐你就开枪,大不了火并!” “腿子——” 江连横忽然冲门外喊道:“往前走几步,等我。” 刘快腿迈步就走,心说:是你让咱们往前走的,这可不能怪我! 赵国砚等人忙劝:“东家,你这……再考虑考虑?” “行了,再考虑就被绑下去了。” 江连横拍板钉钉,独自先行走下夯土台阶儿,余下几人只好快步跟上。 海潮山也随即跟了下去,在大门内站了一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仰头问:“小青?” “爹,他们走远了,冲不进来!”小青在哨塔上回话。 海潮山听了,便冲武装队成员使了个眼色,联庄会大门随之被推开半扇,几个個户村民立刻涌上前,用身体抵住另一扇门板。 江连横等人各自牵了几匹马,穿过大门,山谷间的晚风似乎陡然变得阴冷许多。 海潮山独自跟在几人身后,三个儿子正想追出去尾随,個户村民便立马迫不及待地关上了门板。 “关什么门,咱们还得跟出去呢!”海家儿女急道。 個户村民连忙上前阻拦,“好”言劝阻道:“别去了,别去了,外头太危险,你爹不会有事儿的,刚才不都说好了么!” 武装队成员见了,略显迟疑,到底也没上前帮忙说话。 反倒是小青这姑娘家的看得开,半蹲在哨塔里,端着土打五,准星儿瞄在江连横的后脑,高声提醒道: “姓江的,还有那个臭流氓,我看着你俩呢——” 联庄会大门外,江连横转身冲姑娘挥了挥手。 这时节,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那胡匪面前,而刘快腿等人在联庄会的胁迫和江连横的要求下,也都纷纷退到了田间地头。 双方碰面,赵国砚等人自是剑拔弩张,心里纷纷盘算着,到底是一起跑,还是寻机会靠近胡匪头子,拿作人质,让东家先跑。 联庄会背靠老爷岭,面前的道路,早已被胡匪马队雁阵合围,无论选哪条路,都免不了一番交火。 思来想去,横竖拿不定主意,便又将目光看向东家。 不想,江连横此刻却是一脸淡然。 那胡匪见状,不禁笑了笑说:“江老板,跟我走吧?” 说着,又望向海潮山,颇为不解地问:“你还跟着干啥?” “再往前走走!”海潮山冷声道,“离联庄会远点儿!” 胡匪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旋即扯过缰绳,调转马头,背对着众人,先行朝匪帮走去。 江连横抬眼望向那胡匪的背影,眉头更紧,目光更困惑,心里的猜测也随之愈发坚定。 便在此时,海潮山突然趁机把装枪的布袋塞给江连横,低声疾道:“江老板,海涵!” 说完,便立马转过身去,坦然将后背朝向众人。 江连横等人随即翻身上马,赵国砚立刻拔出配枪,侧身张望,等着东家发令。 前头的胡匪应声微微侧过身,瞥了几人一眼,却道:“喂,你别他妈冲动啊,子弹可不长眼!” 话音刚落,刘快腿等人也从田间地头飞奔过来,一边抢马,一边大声疾呼:“江老板,快撤,哥几个掩护你——” “不用了!” “弟兄们,跟我……”刘快腿的话卡在了半截儿,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啥玩意儿,不、不用了?” 江连横点点头,接着又赶忙摆了摆手,示意赵国砚等人不要轻举妄动。 前头那胡匪又侧身张望了一眼,忽地摇了摇头,仿佛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江连横也随之眯眼笑了起来,扬着下巴问:“喂,兄弟,你大当家的最近怎么样儿?” “唉,不好混呐!” 听那胡匪松松垮垮的语调,众人不禁面面相觑,不知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更不知江连横到底有什么打算,但东家毕竟是东家,他说不响,自然没人敢妄自挑起火并。 正不解时,却见江连横又冲那胡匪笑道:“你胆子挺大。” “没辙呀,我输了!” 那胡匪没来由地回道,赵国砚等人更是愈发不解。 马队不紧不慢,如此又向前行进了半支烟的功夫,终于来到了匪帮近前。 众胡匪面容狰狞,目光在火把的映衬下,更显得凶神恶煞。 四下无声,匪帮只是静静看着几人,没有任何人开口。 江连横停下马,目光扫视众人,并未看到熟悉的面孔,于是便沉了一口气,忽然破口大骂:“孙向阳那瘪犊子呢,再不出来,别怪我以后记仇了!” 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了片刻。 紧接着,马队忽然一阵松动,前排的胡匪纷纷向两侧靠去,让出一条路来。 蹄声响起,越来越近,就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从马队后头渐渐现出身来。 他的手中没有火把,因此直至走到众人面前时,大伙儿才看清了他的脸,以及他头上那顶破面儿、卷边儿的西洋帽子。 来人咧嘴一笑,匪气毕露无疑,竟冲江连横拱手抱了抱拳,呵呵笑道: “老江,别来无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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