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被她弄得耳朵立刻红了。
不仅是她朝耳朵吹气的这事儿，还有这话也是。
娶什么娶，他是能娶妻的吗？“她”是能嫁人的吗！
想是这么想，他倒是没有回避，道：“你觉得很重要吗？”
其实他想说：两个男人，哪怕真要厮守终生，却怎么成婚？也不怕闹笑话！
但转念一想，他竟然也会顺着话题的思路，去想成亲的事了吗？
越发失控了！
夕照松开他，转身靠在桌子上，双臂环胸，低头斜睨着他，道：“你觉得不重要？厨子说，男子多薄幸，若没有名分，以后你遇上对你更好的、长得更漂亮的姑娘，也许我就被撬墙角了！到时候，你要辜负我、我会被抛弃！”
这话，简直让晴空啼笑皆非。
一个大小姐都要他命了，他还敢看其他漂亮姑娘？
那是真不怕大小姐挖了他的眼睛啊！
但他想了想，还是张口说话，给“她”有问有答：“红粉骷髅罢了，大小姐自己心知肚明，何必拿我开涮？”
他的意思是：他修佛，本不可能跟任何女子有交集。
但夕照却依旧不怎么放心地道：“这世上的事，通常都只有零和无数次，有一就有二，今日你能与我枕上欢，怎知明日不会成为他人榻上客？”
她确实不放心，但这话，却让晴空生气了。
小和尚生气的时候也不闹，只是把手里的书放下了，跟其他几本放在一起，端端正正地摆放好。
然后起身，扭头就走。
夕照怔住。
晴空招呼也不跟他打一个，只管把床铺开，躺了上去。
背对着外头！
夕照被这小脾气砸蒙了，感觉很有意思地走过去，趴在床上问他：“哥哥，你这算冷落我？”
晴空不想理“她”，闭上眼睛在心里念经。
他确实是有点气。
瞧“她”说的，那是人话吗！
什么枕上欢、什么榻上客？
到底把他当什么了！
见他态度坚决，夕照敛眉，又问了一遍：“你真不理我？”
晴空不语。
夕照坐了起来，盯着他，道：“你再不理我，一会儿我发疯了，你可能受不住！”
晴空微微睁眼，看到光影下，大小姐的影子落在床帐上。
这人暴虐霸道，光是个影子看起来都这么有侵略性！
他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怕她发疯，这才开口：“你扪心自问，那种话适合说么？适合对我说么？”
夕照一怔。
想了想，好像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了。
“对不起。”“她”诚恳道歉：“我嘴贱，说错话了。”
的确是自己错了。
谁都可能三心二意，小和尚也不会！
他这小和尚，能够愿意跟“她”在一起，已经是三生有幸，是“她”实现了自己的妄想。
怎么能用这种话去调侃他呢？
复又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道：“哥哥，原谅我。”
晴空佛性强，本就不是捉住一点事死活不放的人。
再说了，他对夕照是特别没有脾气，什么都能忍。
听夕照这么说，便转过身来看“她”，不过还是没说话。
夕照看了他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道：“可我心里不安。世事无常，谁也确定不了未来会如何。哪怕你答应我一万遍不会离开我，我还是很担心你会离我而去。”
晴空皱眉，想说不会。
但“她”又道：“首先，你是我抢到手的，你擅长逆来顺受，倘若换个人像我这样对你，你会不会也接受？”
晴空哑然。
会吗？
没发生过，他不知道！
毕竟，一开始他的确是冲着渡化“她”的心去的，那么，如果遇上的不是大小姐这个人，而是其他人，也许也会的吧？
但……
夕照又道：“其次，你心里有你的佛祖，我也许可以跟着世上任何人——包括男子、女子，跟他们抢夺，但我怎么可能抢得过你家如来？”
晴空：“……”
“哥哥。”夕照的话还在继续：“你会不会也有那种想法？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前面那些话，“她”没有一定要他回话的意思，但这一句，就是要他答话的了。
晴空抿唇，思索片刻，给了非常坚定的回答：“不会。”
“咦？”夕照一愣：“为何？”
他竟然不会有择其一舍另一的想法？
晴空眼神清澈，没有半点闪躲，道：“世间多苦难，人间多疾痛，我能力有限，渡不了天下人。修佛的彼岸是佛祖，但可能我到不了彼岸呢？”
“然后呢？”夕照听这话，心慢慢提了起来。
她有预感，接下来的话，是她爱听的！
果然，晴空说道：“我虽然修佛二十年，却依然参不透、依然是六根不净。师尊让我入红尘，我辗转两年，但凡我能帮的都会去帮。但，未曾遇见过我瞧见一眼，就急切想要渡他之人。”
夕照挑眉：“然后，你遇上我了，就选中我了？我就是你瞧一眼，就想渡我一世之人，并且，为了渡我，你愿意放弃渡天下人？”
这话听着，在“她”的理解就是：他没放弃佛祖，但确实为“她”一人，放弃了所有人！
晴空不会说违心的话，若不提这些，他不会主动说。但既然提及，他便如实告知：“是的。并且我认为，大小姐心怀苍生，渡你一人，便是渡天下人！”
让大小姐情绪稳定下来，不要被“她”那癫狂的性子焚烧了“她”自己；让英雄不要掉眼泪，别对世道寒心！
这就是晴空所选择的“渡世”！
是他跟随大小姐以后，自己领悟出来的修佛之道！
正确与否，他不清楚，但他会试图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夕照眸中亮光闪烁。
又听得他说道：“大小姐，虽说世道沧桑、人心不古，但总会有那么一件事、一个人，能让你觉得：人间值得、不枉我心！”
人间值得、不枉我心！
这四个字，顺利让夕照眸中晶亮的水光落了下来。
“她”这样一来，反而让晴空慌神了。
他连忙坐起来，看着“她”，也不敢再说什么，也不敢触碰“她”，只是默默看着。
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夕照仰头，想要把泪意逼回去，但没什么用，最后只能抬起手，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道：“你别看我，太丢人了！”
晴空不解。
哭有什么好丢人的呢？
人生在世，生下来第一件事就是会哭不是？
又听得“她”说：“从我记事起，哪怕是我死的那一天，都不曾哭过。”
死的那一天……
晴空想问，又怕触及她的伤心事，就没开口。
原本，他总想了解大小姐遭遇过什么事，想要解开她的心结。
可这几日，他突然又觉得：既然已经答应一直陪着她，那是否知道过往的事，其实一点儿也不重要！
大小姐愿意说，他就听着；大小姐不愿意说，那便默默陪着就好。
什么时候“她”觉得信任他、能把伤疤暴露出来给他看、需要一个倾听的对象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可当夕照提了个头，他还是没忍住问：“大小姐，我可以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事吗？”
夕照用袖子盖住自己的眼睛，棉料吸去了水汽，“她”才把手放下。
看了他一眼，“她”转过身去，下床。
晴空还以为，大小姐不想说了，他也不强求。
夕照出了门外，先是四处看了一眼，王大厨已经离去了，整个小楼只有他们俩在。
“她”把房门关了，回到床边把床帐放下来，转头又熄了灯。
晴空认为，大小姐是要睡觉了，便也躺下。
夕照很快就躺下了，探手将他卷入怀里抱着。
大小姐性子强势霸道，很多时候抱着他睡觉，都是占主导地位的，会让他枕着“她”的胳膊、靠在“她”胸前。
但此时不似往常，“她”双臂抱着他的腰，将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十分依赖人的姿势。
对于大小姐的体温，晴空已经很习惯了，轻声道：“大小姐早些睡吧，你最近太忙了。”
夕照在他怀里闷闷地道：“我最近睡得可好了，这么多年，没有这么精神过。”
人睡不好觉，脾气就会很暴躁。
最近“她”睡眠充足，发脾气都少了很多。
晴空默然不知道说什么。
又听得夕照在他怀里轻声说道：“哥哥，我不是夕照大小姐。”
他不由一愣：“你说什么？”
可“她”没有重复去说第二遍，而是自顾自地道：“名剑山庄的夕照，在十七岁那年，已经死了。”
晴空：“！！！”
夕照微微一叹，道：“江湖传闻，她被轮流玷污，当晚自杀。轮流玷污是假的，但悬梁自尽是真的。”
“为何？”晴空不能理解：“不管有没有发生那样的事，都不该自尽。但从世人眼光看，既然没有发生那种事，她为何要自尽？”
“因为爱情。”
夕照提到这件事，还有些嘲讽，道：“从小订亲，她对未婚夫有青梅竹马的情谊；长大以后，少女怀春，恋慕她的未婚夫。被退亲后，她一时想不开，便悬梁了。被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但名剑山庄为了面子，没把她的死讯公诸于世，而是说她退婚后心灰意冷，离开了名剑山庄。”
晴空不能理解：“怎会如此？”
夕照却非常理解：“我以前不明白，现在懂了。”
搂住他的手紧了紧，“她”苦笑道：“如果哥哥什么时候离我而去，不要我了，我肯定也会发疯的！”
“是，确实是大小姐会做的事。”晴空非常同意这种说法，但有一点不能苟同：“可大小姐发疯归发疯，你应该会想先把我打死。”
“噗！”夕照被他这说法逗笑了：“还别说，真有可能。”
“她”默默在心里否定了这个说法：不，你不明白，我舍不得打死你，宁愿打死我自己，也不会这样对你。
毕竟，小和尚如果要离“她”远去，必定不会是以为移情别恋。
更多可能是——
为了他的佛祖、为了他的佛道！
晴空无话可说。
夕照继续讲述：“后来，我死了。名剑山庄的庄主去取剑的时候，发现我还有救，便把我救了回来。从此后，让我以夕照的身份重出江湖。”
“没有人怀疑么？”晴空倒是注意到了“取剑”这一点，但他没问。
名剑山庄藏尽天下名剑，江湖人的性命很多都是朝不保夕的，人还没死，就会跟名剑山庄约定，等自己死了的时候，若是不能送剑来，便请他们去取。
所以，庄主去取剑，遇上了大小姐、顺手救了“她”——好吧，现在已经是“大小姐”了！
窝在他怀里的这个人，女子性别是假的，大小姐的身份也是假的！
但，在他心目中，大小姐还是大小姐。
不会因为性别、身份的转变，而发生改变。
夕照答道：“从前的夕照大小姐，跟普通人家的闺阁女子的差别，只在于她习武。平时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怕名剑山庄常有江湖人到访，她也不怎么出来见人。更多时候，她会去外祖家居住。江湖上知道她的人很多，但见过她的人并不多。”
说到怀疑，“她”冷哼一声，道：“就算怀疑又如何，庄主与夫人都认定的事，谁敢怀疑到我面前来，也要问问金虹剑答不答应！”
晴空默默听到这里，心想：我要不要问问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又觉得：不管他是什么人，影响不大。我又不会靠他的身份去认他，只是认这个人罢了。
这个人，是男的女的，不重要；是不是名剑山庄大小姐，也不重要！
他没问，夕照也没说，只道：“哥哥，等事情结束了，我再给你说，你先别问，好吗？”
晴空答应了：“好。”
如水一般温柔，能够包容“她”一切！
夕照满足了，用脸蹭了蹭他的胸膛，轻笑道：“哥哥真好。”
这小和尚，一定是老天给“她”的补偿，因为有他，所以“她”愿意去相信：
人间值得！
也许，“她”所遭遇的一切苦难，都是为了积攒运气，遇上这么一个值得的人！
心安即是归处。
心里安宁了，夕照便不再一个劲儿想要占有他，因为知道一转头，那个人就在灯火阑珊处，所以不必恐慌！
至于弄脏他、撕碎他……
更是不会想了。
待此间事了，他们离开帝京，以后再说别的。
春闱很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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