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你对李太后和皇帝陛下都不信任?”
“非非信不过李太后,非信不过陛下,非信不过张居正。”何心隐坦然道。
“李太后与皇帝陛下已经商定,要整顿国内的私塾,而非单纯的禁止,张大人只是作为宰相,虽有发言权,却并无最终的权力。”陈羡之对此深信不疑,张居正纵然身份再高,也不会对李彩凤如此无礼。
“我说的不是他们怎么对付我,我说的是他们怎么对付我。”何心隐急切地说道。
“你不用担心,现在李太后和陈太后都知道你来了,他们说不会有事,就一定不会有事。”
在这一点上,陈羡之的把握就更大了。
虽然还未告知张居正,但相信,就算对方知晓,也不至于因为何心隐,就与自己翻脸。
如果不是被揭穿,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既然已经打开了,张居正自然也就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来。
何心隐还是有些担心,怀疑张居正的为人,自言自语道:“在我看来,政客并不是那么高尚,也不是那么值得信任,我一直以为陈少保把他捧得很高,或许是因为陈少保对他还不够熟悉。”
他冷哼一声,继续道:“现在张居正是个摄政之人,他表面上向李太后和皇帝保证不会杀了我,但谁知道他暗地里会做出什么事来?那些对他忠心耿耿的人会怎么做?这一次,湖广总督王志远暗中捉拿我,难道还不能说明一切?”
“政治从来都是阴暗的,政治家从来都是卑鄙的。”
从何心隐的表现来看,他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仇人,一点都不喜欢一个人。也就是他小小年纪,就舍弃了科考,之后更是改头换面,逃避严嵩的追杀。
陈羡之也自认张居正做了不少“阴”人,甚至不少都做了。
任何一个政客,都会有这样的一面。
不是心狠手辣,也不是心机深沉。
“我知道,在这个世界,我是绝对不会有事的。他必须离开这里。只要张居正悄悄给我下个命令,等我从天上人间出来,你能想到,不知道有多少目光在我身上打转?”
陈羡之
他觉得何心隐的话很有可能是真的。
当年,张居正也曾经想要刺死两广总督李延,想要推荐殷正茂成为下一任大将军。
但后来有人问起,他却给出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只要李延还活着,广西的僮族叛军,就永远无法消灭。
但其谋略与手腕,却是令人发指。
李延堂堂一方霸主,尚且如此,区区一个何心隐,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那个时候的张居正,还是个副手,名义上是军中的副手,而现在,他已经是位高权重的副手了。
以他现在的态度,如此的高调,要想悄无声息地解决何心隐,怕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眨吧?
陈羡之对何心隐有着明确的判断,他虽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但却是陆王心道最具代表性的一位,与朝堂上的思想完全不同。
陆王心学在文化界,可以说是一种有其存在的意义和存在的学问。
但这对他的考试没有任何帮助。
若是符合大势所趋,又有助于考取功名,陈羡之大可将何心隐请到“天上人间”,做个教书先生。
因此,何心隐那句“总不能永远留在这里”,其实也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陈羡之确实是在帮助她,但不可能永远帮助她。
更何况,还要顾及张居正的心情,明知道何心隐是自己的敌人,也不可能硬要把何心隐留下来,存心跟自己做对。
而他之所以留下,也不过是想要救下这两个孩子而已。
明面上,他是在拯救何心隐,但其实,却是在拯救张居正。
不过,张居正是绝对不会明白的。
所以,陈羡之看着何心隐的疑惑,语重心长道:“前辈,我明白您的顾虑,此事等朝堂定夺,我们自会从长计议,我想时间不会太长。”
这是唯一的办法。
不过,何心隐的回应,却是提醒了陈羡之,“整风”未必如自己所想的那般轻松,张居正未必会完全采纳自己的看法。
等着瞧吧!
正如陈羡之预料的那样,张敬修被骂得狗血淋头,翌日就去了天堂人间告状。埋怨陈羡之为什么要当着自己老爹的面儿,把戚大帅送给胡姬的事情说出去,还把自己也带上了。
太丢人了!
陈羡之只好安抚道:“这不是让令尊多加防备吗?不要以为自己掌握了权力,就可以目中无人。越是强大的人,越是要小心谨慎。”
“可是,我被爹骂了,说我和你联手骗了他!”
“这是善意的谎言,没什么大不了的。”
“最重要的是,我爹不明白!”张敬修显然是被吓到了,他的语气里还带着一种哽咽。
张居正之强,可见一斑。
“真的假的?你这个做父亲的,吃点苦头又有何妨?”
一个抱怨,一个安慰。
却没有料到,此时的邹元标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他从陈羡之那里得到消息,想要结识一位“陆王”的高人,自然是跃跃欲试。
这可把陈羡之给难倒了:时间不对!他可不想让张敬修知道何心隐的事情。
咋办?
陈羡之神思如电,思绪如电。
张敬修却是松了口气:“三哥,你来的正是时候,我们可以喝个痛快。”
也罢。
陈羡之只得迎了上去,一见邹元标,就再三提醒道:“今日不宜结交什么高人,景秀也在,他爹对陆王心学恨之入骨,待会你只顾着喝就行。”
邹元标没有多说什么,这是他的本性。
于是,三个人又一次开怀畅饮起来。
张敬修原本就是个能喝的人,再加上他的情绪低落,想要帮自己的老爹一把,结果得不到别人的谅解,没过多久就喝得口齿不清,昏迷不醒。
邹元标对陆王心学这位大佬念念不忘,连忙抓住机会问道:“老弟,你要为我引荐哪位?”
陈羡之并未马上回应,依然十分小心,吩咐下人将张敬修安置好,自己则领着邹元标前往何心隐那里。
听到“何心影”四个字,邹元标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喜色,但更多的却是忐忑。
“你们聊天吧,我就不掺和了,做不做朋友,随你。”陈羡之态度鲜明,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但老夫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何心隐的学识既有正反两方面,你要多加借鉴,多加借鉴,不要将所有东西都照搬过来,要不然,官场上就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张居正给皇帝写了一份《整顿学校的若干意见》,朱翊钧立刻批了一份。
他和陈羡之在处理学校问题上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淘汰那些只会占去位置的蛀虫和老学生。
唯一有争议的,就是私人学校。
因此,题目中对科举的看法很清楚;
最终,他们并没有采取严厉的措施取缔私立学校,而是按照陈羡之的提议,进行严格的管理,严格的审核,给学生们留一条活路。
至于何心隐等陆王心家的代表,则是只字未提。
何心隐拿到确切的情报,与陈羡之告别。
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陈羡之真心觉得自己和何心隐走的是不同的道路,且不说两人的年纪,两人的看法也完全不同,哪有那么多圣人?如果人人都可以成圣,那天下会是什么模样?
不要说成圣人,就算是现在,也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首席大学士。吴中行、赵用贤等人,在“强取豪夺”一案上,提倡“萧规曹随”,显然是无视了人性的差异。
最终,张居正回到南方,埋葬自己的父亲,看到了吕调阳,看到了张四维等人,在重要的事情上,他们已经无法掌控局势。即便是“度牒制”这种事情,对陈羡之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吕调阳也解决不了。
面对这两位大佬,他有些手足无措。更合适的人选,就是一个只会干活不会做主的人。
因此,不同的人是不能忽略的。一个人可以做到的事情,并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做到。
何心隐的这番话,无疑是最好的鼓舞人心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些普通人,重新树立起自己的信心。
正如当年陈胜吴光造反时所说:王侯将相宁有种吗?诚然,将军不是与生俱来的,但也不是谁都能成为将军的。
何心隐是当时“陆王心学”最具影响力的学者之一,他开创了自己的学说,是文化界的开创者。
意见不同,那就是意见不同。
不过,他也是一个可敬的人。
因为何心隐在天堂人间的事情一直没有对外公布,知晓他的人屈指可数,陈羡之也没能给他设宴送别。
只有邹元标一人被召来。
三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
当然,何心隐也是这么说的。
但陈羡之很清楚,他以为自己已经尽力了,却没有和张居正死磕下去的意思,所以才会暗中敲响了警钟。
他不需要什么感激之情,只是想让自己安心,顺便救下张居正。
一杯又一杯。
陈羡之问道:“前辈,您这是要往哪里走?”
何心隐回答:“还是老样子,走南闯北,到处去讲经。我的理论,虽然不受统治者欢迎,但也想让更多的读书人知道,最好能领悟其中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