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婳困得很，然而睡觉犹如折磨。
酸胀的骨头再次躺在硬床板上，有种伤口撒盐的感觉，每次翻身，连皮带肉地疼，不用看也知道背部有淤青。
她一动不动，一忍再忍。
有瞬间，甚至把自己想象成了无知无觉的尸体。
庆幸的是，疲累很快把人卷入梦乡。
但睡得不安稳。
阮婳梦见自己吐槽床板太硬，不理人的谢石霖主动又热心地赠送乳胶床垫，她欣喜若狂，笑成个傻子。
只是，快乐不过三秒。
谢石霖又说：“不负责运送，你自己搬。”
于是，她可怜巴巴地当起了搬运工。
走啊走，双腿累得打颤。
停下休息时，扭头一看，只见谢石霖一身黄袍手持马鞭，一鞭子抽过来，冷酷十足，帅气逼人。
“快点！”
“呜——”
她呜咽着，跳脚躲闪，悲惨兮兮地继续搬床垫。
走了一里又一里，从黑夜到黎明，从安静到热闹。
睡梦中的人被吵醒，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躺在狭窄硬实的床铺上，刚才种种不过梦一场。
但是腰更酸，背更痛了。
阮婳非常疲惫地揉了揉眼睛，纱帐外的争辩声不绝于耳。
“那些不敢选择反方，只能吆喝才华重要的人，”汤蓓蓓笑了笑，“多半是丑，而且没有自信。”
“那些空有皮囊，除了鼓吹颜值别无选择的人，”乔冬妍一字一句，“真是可怜、可悲、可叹。”
“咦？空气怎么突然有点酸，谁在嫉妒我美貌？”
“是我在嘲笑你无脑！古往今来，但凡有点脑子，都会明白才华比颜值重要。”
“乔冬妍，你这是在讽刺谢氏没脑子吗？”汤蓓蓓眉毛轻挑，“要知道，大家挤破脑袋想进的公司，对颜值是有要求的。”
“……”乔冬妍愣住，家里人都希望她毕业后能进到谢氏工作，可是她……
“怎么不吭声？”汤蓓蓓笑靥如花，“论成绩、才能，我确实比你差点，但颜值可以弥补，如果一起参加谢氏面试，乔冬妍，我一定赢你！”
午休被吵醒，阮婳满身困倦地躺在床上，听到谢氏，脑子立马高速运转。
今天，学校宣布举办辩论赛，辩题为“颜值重要还是才华重要”，乔冬妍立刻报名，选择了正方——才华重要。
此刻两人争论起来。
所以，汤蓓蓓是选择反方，捍卫颜值了？
虽说同一个宿舍，你正我反实属正常，但是，这近乎人身攻击的争吵，真的是辩论？
掐架还差不多。
阮婳疑惑起来，这以前，她与乔冬妍、汤蓓蓓的交集多在课堂，一个学习好，一个颜值高，看着挺融洽。
住到宿舍后，气氛明显不对。
难道，她们之间有过节？
怀揣这样的疑问，阮婳登陆校园论坛，试图找寻蛛丝马迹，顺便看一看同学们眼中的谢氏究竟是个什么样。
论坛没有让人失望，首页最火爆的帖子——系花VS才女，汤蓓蓓和乔冬妍为什么开战了？
1L：一楼感谢学校，感谢辩论赛，感谢这个既看脸又拼才华的时代。
2L：汤蓓蓓竟然站到了乔冬妍的对立面，我睁开卡姿兰大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信了，这是真的。
9L：同款大眼睛表现出同款疑惑。
17L：文学院小迷弟哭晕在厕所，我最爱的两位姐姐啊，双剑合璧，拿奖到手软的组合，为什么要分开？
29L：多图预警！系花携手才女，哪次活动不是碾压群雄？说句不怕打的实话，因为乔冬妍的存在，汤蓓蓓比校花还要有牌面。
72L：纯路过，校花让我为29楼点个赞。
155L：这次真心无解，金牌组合从此散。
161L：155楼别走，说出你知道的内幕，不然……嘿嘿嘿，我能顺着IP爬过去找你。
202L：原因呢？原因呢？爬楼大半天，我看了个寂寞！
281L：本人大四狗，给你们带来紧跟前沿的分析。首先阐述背景，乔冬妍和汤蓓蓓关系很好，她们宿舍四人说来都厉害，按照年龄排序：大宁、二妍、三蓓、小元。二妍和三蓓不用多说，校园风云人物。大宁是温和的领袖，跟她打交道特别舒服；小元八个字概括，年纪小，常请假，学霸。
背景陈述完毕，抛出我的结论——此次辩论赛，乔冬妍和汤蓓蓓第一次背道而驰，不是简单的竞争，而是在闹矛盾。
接下来是我的分析。
a.大学两年，汤蓓蓓积极参与各类活动，但是从来没有参加辩论赛。这次为什么反常？反常就站到老搭档的对立面！个中滋味，你们细品。
b.也许有人会说，她们是要创新，借着辩论赛打破大家的固有认识。我告诉你，不可能，因为她们昨天发生了争执，大宁没有拦住。
c.乔冬妍和汤蓓蓓为什么发生争执？按照时间来看，大概与小元突然搬回宿舍有关系。
d.记住这个小元，如果见到，你会为她惊艳。
e.忍不住多说一句，小元以前很少来学校，没什么名气，但是论成绩，盖过乔冬妍；论颜值，远胜汤蓓蓓。
f.好了，我知道事实就这些，其中曲折、细节，大家各自体会。
吃瓜吃到自己，阮婳惊诧、疑惑，眉头深锁。
这分析看完以后，怎么有种她是罪魁祸首的感觉？
果然，接下来的主流论调变成了——小元拆了文学院的金牌组合。
阮婳愣住。
心里说不出来的难过。
最近是怎么了？因为秀腿接力，被名媛们孤立、嘲笑；现在，又要在校园论坛上成为众矢之的？
她紧捏手机，思索自己该怎么处理。
这时，一条短信进入。
——阮婳，不要觉得自己无辜，乔汤二人闹矛盾，正是因为你的回归，打破了她们之间的平衡，碾压了她们各自引以为傲的东西。
短信来自一串陌生号码，归属地未知。
阮婳原本平躺着，看完消息，惊讶得翻了个身，问：你是谁？
对方回：好心人。
她还想再问，但争辩不休的两人听到动静齐刷刷地看过来。
乔冬妍：“小元，你在宿舍啊？”
汤蓓蓓：“我们是不是吵到你了？”
阮婳放下手机，笑着摇头：“没有吵到，睡了快一个小时，早该起了。”
“那我们，”乔冬妍犹豫道，“我们刚才的讨论，你都听见了？”
“……嗯，很精彩。”
“小元，你也报名吧！”汤蓓蓓神采飞扬，“跟我一样当反方，挑战高难度，实力践行——赢得自信，输得漂亮。”
“哼，小元才不会这么肤浅。”乔冬妍仰头看向阮婳，放慢语速，“你心里，一定认可才华比颜值重要，对不对？”
猝不及防的争相邀请。
阮婳迅速想到论坛里说的拆组合。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道：“我不参加辩论赛，才华也好，颜值也罢，对我来说，统统不及身体重要。”
-
阮婳不想成为论坛红人。
当务之急是把帖子处理掉。
她给阮振宏打电话，刚拨出又立刻挂断，这事不能让家里知道，否则宿舍肯定住不成。
转而点开微信。.
【阮婳】：谢石霖，我想要个帖子。
【阮婳】：你把它删了送我，十万火急。
【阮婳】：如果花费超过未婚妻预算，我补！
消息发出一分钟，没回应。
三分钟，没回应。
五分钟后，阮婳焦躁之中想起那位“好心人”，试探性地拨打电话，系统提示是空号。
阮婳：……
竟然如此神秘。
她编辑短息：你知道我，也知道我的室友，校园论坛的帖子想必也很熟悉，你是——
她突然卡住，记不起那个分析是多少楼。
于是登陆校园论坛查看，赫然发现，就这么一会的功夫，系花VS才女贴消失不见，首页爆红的帖子已经更换。
【震惊！！！谢氏招聘助理，无颜值要求】
点进去一瞧，只见楼层高得可怕，楼里人无不热火朝天，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发狂的气息。
阮婳愣了两秒，随后心情飞扬，眉开眼笑。
她把界面切换到微信。
【阮婳】：我未婚夫真心英明神武，明察秋毫，精明能干，无人能及！
【阮婳】：比心.jpg
消息发出不到一分钟，铃声响起，大哥哥助理来电。
她迅速接听，电话那头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
“阮小姐，送礼物的事，谢总已经知道我们联合骗他，发了好大的脾气，对不起，我拖累你了。”
“……”脸上笑容渐渐呆滞，阮婳哀叹，“他怎么就知道了呢？”
“这事赖我。”
邓一辉语气懊恼，“今天中午，谢总突然吩咐我暂停手上所有工作，招聘新助理，我误以为自己要被解雇，于是深刻反省，主动交待错误力求宽大处理，结果……”
阮婳：“结果他其实不知道，你一交待，他知道了。”
邓一辉：“是的。”
“那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谢石霖气成什么样了？你还好吧？”
“此刻公司人人自危，谢总犹如行走的铡刀，看哪不顺眼铡哪。我已经被发配到行政部了。阮小姐，你最近小心一点。”
“我……”阮婳哭丧着脸，“几分钟前，我还拿小事骚扰他来着。”
“那我只能祝你好运。”邓一辉稍微停顿，又说，“对了，校园论坛有个黑你的帖子，我顺手处理了。”
阮婳怔住，原来伸出援助之手的不是她那英明神武的未婚夫！
好心情彻底没了。
她说：“我正烦这事呢，可巧你就帮忙解决了。你调到行政部，是负责校园招聘了吗？我改天请你吃饭吧？”
邓一辉：“吃饭就免了，这次是给谢总招聘助理，特意强调无颜值要求，阮小姐如果有合适人选，可以推荐过来面试。”
“他急缺助理？”
“不缺。”邓一辉叹息，“一个萝卜一个坑，招聘新人换旧人，就因为这，我才误以为自己要被解雇。”
“那为什么突然扩招？”
“我思前想后，可能是缺一个颜值低的助理。”
“颜值低的助理……”阮婳感叹，“哎，谢总的心思真难猜！”
邓一辉：“可不是吗!”
-
谢氏招聘助理，特意强调无颜值要求，引起了师生们的广泛关注和讨论。
有人说这是一个信号，预示谢氏在不久的将来，会全面放宽对颜值的要求；也有人说，这只是明争暗斗之下产生的例外，招聘的助理，极有可能是用来羞辱落败一方。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其场面比辩论赛还要热闹。
当然，投简历之人多如牛毛。
系花VS才女的话题删了贴，又因为招聘事件如火如荼，所以没几个人记得、关注拆组合的小元。
而且，在招聘信息公布出来的那一刻，乔冬妍和汤蓓蓓之间的较量已经从辩论赛演变为面试比拼。
阮婳放了心，小元不会在校园论坛黑红，也就不会被深扒家庭背景。
看着大家为一个岗位，斗志昂扬意气风发，她微信问过谢石霖，无颜值要求究竟有何深意。
没有回复。
一如她那没有得到回应的道歉。
课间休息的时候，阮婳总会第一时间查看手机，没有一件开心的事，闹心的倒不少。
比如，朋友圈已经沦为名媛们的嘲笑地，她无意道歉、争辩，索性关闭朋友圈，眼不见为净。
又比如，那个自称“好心人”的陌生号码，偶尔发来相关消息，这让她很不自在，有种被偷窥、盯梢的感觉。
再比如，爸爸早中晚一天三次惯例询问适不适应，吃什么，睡得怎么样，室友好不好相处？
阮婳有些烦躁、抵制，因为实话不能讲，拖着疲累痛苦的身心，每天撒谎N次。
她坚持了一天又一天。
终于，在一个明明很困，却怎么也睡不着的深夜，她有些崩溃地问谢石霖。
【阮婳】：要怎样，你才能气消？
【阮婳】：我让你骗十次？
【阮婳】：谢石霖，大哥哥，你理我一下好不好？
【阮婳】：哪怕嗯一声，发一个表情，一个省略号，或者拍我一下，都行。
【阮婳】：我好难啊！宿舍生活太难了，呜呜呜……我连续四天没有睡过一场安稳觉，每天晚上难入睡，每天早上被吵醒。
“大哥哥”拍了拍我我转身一个强吻。
聊天界面突然出现提示。
阮婳睁大眼睛，一个鲤鱼打挺，几乎是垂死病中惊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