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潇淑馆回来后，谢自然哪也没去，在书房里拿出笔墨纸砚，安安心心写了会字。
他先前在闻几书斋买了本《浅庐碑帖》，撰书之人自号浅庐居士，书中收集了他百年间拓来的往圣碑帖，也有一些当代贤士流出的手稿，此时正好拿出来临摹一番。
受到前身的影响，谢自然的字有基本的架子在，但要细论筋骨，却还上不了台面。
他将《浅庐碑帖》囫囵翻过，最后选了一篇《龙骧帖》出来临写，该篇字体恣意随性，舒展又不失硬朗，正合谢自然心意，不过著者却是佚名，按浅庐居士的说法，这碑文的年代怕是有些久远了。
这《龙骧帖》洋洋洒洒百余字，谢自然每临写一个字，都会先静气凝神，洞察字的筋骨神韵，恍惚间，仿佛落笔之人在毫巅上的运劲都在他眼中复现，他就这么反复揣摩，直到自己心领神会，才会开始落笔，而他一旦落笔，这一字便近乎浑然天成，比起《龙骧帖》上的原版来，也可说是以假乱真。
等他将整篇《龙骧帖》写完，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对于这练字的成果他倒是满意的很，至少以后落款题字，总算拿得出手了。
一念及此，谢自然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如同水墨丹青般的冷焰，顿时阖上双眼。
他能感觉到，那若有若无的文运才气正向他聚集而来，将他周身滋养，而他刚才能一举吃透《龙骧帖》，也正是得益于掌心这“一石才”真妙。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从广妙山五人那得来的第一缕真妙，竟是来自一心做个凡人的薛谙。
他有种直觉，这五人中，除了孙舒来走岔了路，其他几个应该都各有成就，远的先不说，他倒是越发好奇，那计履霜修成的真妙了。
正巧，大家同住屋檐下，总该去串串门，除了走动下关系，谢自然也准备和她打听一番，了解下这方世界的修行。
事不宜迟，此刻明月高悬，良夜未深，正是秉烛长谈的时候。
咚咚咚！
“谁啊？”
“鄙人谢自然，想和计姑娘打听些修行之事，不得已前来叨扰。”
“我已经...”
计履霜原本想谎称睡下，但转念一想，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屋外这位可不好忽悠。
于是她又收了行功，起身开门，把谢自然迎进屋来。
对于这位谢先生，计履霜倒谈不上有什么厌恶之感，如果她还是当年那个绿林女匪，没准还会冲着往日交情，与他开坛畅饮，把酒言欢。
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暗地里的身份，可不仅仅是个女飞贼那么简单。
这些年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对于这一类自己看不透的人，她都是下意识选择敬而远之。
尤其在面对这位谢先生时，她总会心生一丝被扒光看透的慌乱，这直觉来自于她的杀戮剑心，她不得不心生提防。
“不知先生，有何事要向我打听？”
二人在四仙桌旁落座，计履霜则随手取了茶壶斟满两杯，自己也小酌了一口。
“计姑娘，不知能否给谢某讲讲，你眼中的修行？”
计履霜一愣，没想到谢自然会问得这么宽泛，谢自然也一下意会过来，补充道：“咱们聊的随意一些，你也知道，鄙人在山上呆的时间太久，不知这世间的修行路数。这一路行来，倒是遇到一些玄门中人，但瞧着大都不是正统的修行路子，所以也不知这漫漫修行路上，还要过几道坎，翻几座山，计姑娘想到什么聊什么，稍微给谢某人解解惑就好。”
这一回计履霜倒是听明白了他话里意思，于是谨慎说道：“先生见外了，不过一会履霜所言，也仅是我所见之一隅，先生权当作个参考，我这里有一本《青崖问玄录》倒是可以赠与先生，此书乃是青崖山的道士所著，里边有大半篇幅，都在讨论修行，先生日后没事可以翻翻。”
言罢，计履霜分出一缕神识进入腰间香囊，片刻间便有一本线装的青皮书册落在她手里，然后递给谢自然。
只听计履霜缓缓说到：“依履霜这些年所见，哪怕在我大虞修行界，这天下的修行路数也是多如牛毛，不过它们大多可以归在三大正统修行的樊笼内，剩余的则属于旁门左道。”
“三大正统修行？”
果然问路还得问对人，就拿昨日那管道升来说，他虽然也有几十年修为，但脑子里可没有“三大正统修行”这类说法。
“所谓三大正统修行，一为元神证道，二为肉身成圣，三为得道飞升。”
“这其中，元神证道乃是世人公认的大道通途，玄门百家中，可以说有七成修士皆在此道之中，我观先生修行，也该也是走的这条路子。”
谢自然不置可否，只是笑着抬了抬手，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然后则是肉身成圣，这一条路最为难走，在修士之中只怕连一成也没有，可一旦修成，便有浑元无漏、不死不灭、以力破法三大路数，在修士中最是难缠，而且同样能证取大道。”
“至于得道飞升，则大多是那些素修走的路子。这些人往往不养元神，不蓄法力，不炼肉身，甚至有很多人，就没有刻意将之当作修行，只是纯粹的醉心一道。在玄门百艺中，这一类素修尤其常见。他们虽然在自己的领域内称得上道行高深，但由于舍了元神、肉身、法力这些与大道勾连的途径，想要真正得道飞升，往往全凭自身气运，大多数人一辈子肉体凡胎，最后泯然于寿终。”
谢自然一时心下了然，当初的柳老先生应该就属于此道修士，若非他因为陈年往事固步自封，凭借柳家千年雕木攒下的气运，没准真能一步飞升。
只听计履霜继续道：“说起这得道飞升，梁革学所在的稷下院便是此道的集大成者。和那些散修不同，稷下院与大虞朝廷紧靠在一起，门生兴旺且又注重传承，所以漫长岁月以来，从来就不缺气运，每一代大儒中都有不少人得道飞升。我曾听闻，这些飞升的大儒还联手开辟了一处大道界墟，被他们称作稷上学宫，在这大虞修行界可是独一份。”
“大道界墟？这是什么？”
“这履霜可就说不明白了，按我听到的说法，倒像是得道飞升之人联手开辟的小世界，能够招引来更多同道飞升的修士。”
谢自然琢磨道：“听着有点意思，有这稷下院珠玉在前，没准日后还会有更多飞升势力效仿。”
“履霜也是这般想的，毕竟人越是聚在一起，越能聚拢气运。”
他二人闲聊一阵，计履霜也没有先前那般拘谨了，继续聊了会修行路数后，谢自然又把话题聚焦到了修行境界之上。
“谢先生，元神证道之所以被称为大道通途，就是因为这条路子上，有太多的分岔小路可走，佛门香火，道家金丹，古法天地桥，大家遇到的修行问题各有不同，在修行四径上的打磨也各有深浅，所以修士筑基之后，并没有大一统的境界一说。”
“何谓修行四径？”
“这是修行界的俚话，指的便是元神、肉身、法力、道行，世人往往以此考较他人的修行。”
“如何个考较法呢？”
“便拿最明显的法力来说，便有‘贯通周身"、‘天地循环"、‘周流不息"、‘如渊如海"四重境界。”
计履霜继续往细了说：“这‘贯通周身"其实就是指筑基，到了这一步，修士才能做到法力外泄，施展法术神通，然后勾连天地，逐步构建出‘天地循环"。到了这第二步，法力修行才算是登堂入室，那些江湖散人见了往往会称一声高修，甚至是大修士。”
说到这，计履霜顿了顿，最后故作坦诚道：“履霜目前，也仅仅能做到“天地循环”，至于‘周流不息"，则是一方大能才堪堪达到的境界，履霜如今尚未摸到门槛，所以后面的‘如渊如海"也就无从谈起了。”
言罢，计履霜看了看陷入沉思的谢自然，这位她完全看不透的大先生，就像一个凡人坐在那，似乎正有些犯愁。
半晌后，才听这谢先生问道：“计姑娘，这‘如渊如海"后面，是不是应该还有一重境界啊？”
计履霜闻言一愣。
“先生指的境界是？”
“法力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