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自己穿越前听过的一个饥荒来:
一个乞讨在外的人饿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挨到家里。老娘为儿子熬煮了一锅榆树皮,早就饿疯了的儿子端起锅来,直接往嘴里灌。
榆树皮粘稠滚烫的汤汁,像一道熔岩从食道滑过,沉积在胃部时,他惨叫一声,喉咙里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
紧接着,从口腔到肠胃一带的表皮肌肤,瞬间发红起泡,热气腾腾。
活生生地,当着母亲的面,从身体内部烫熟了。
饥饿让人性疯狂。
这是183年,是三国故事的前夜。
天灾、瘟疫、杀戮、阴谋,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有过悲惨的预演。明年起,将混乱地交织在一起,由战争机器裹挟着秩序的崩塌,将世间万物研磨为齑粉。
祖厉县的7条人命,提醒刘序这决不是一个温情的穿越体验。
何况,大魔王李傕正在身旁盘踞着,看起来人畜无害。
“这七家人的伙食,以后我刘序包抓了。”刘序说出了一个穿越之前常说的词汇,包抓!
“大人,县寺已经没有几天余粮了。眼看着就要挨饥荒了。”
刘序听了,悚然起立。
在2000后的那个时代里,自己是专业搞扶贫的,带动着一个乡村的百姓们从贫穷走向小康,还获得了省级嘉奖。
谁想到,命运的拨弄,让自己这个先进企业家误入东汉末年,来到了胡汉杂居的凉州,开局就是一个没有几天余粮的处境。
“迎接李傕的1000飞熊军,把祖厉县的积蓄全部掏空了。大人,要不派人去李傕那里,再要回来一些粮食?”阿狗忐忑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还有,张济将军那里,至少还有十年的存粮。”阿狗接着说。
刘序摆了摆手,站起身来,拍着屁股上的尘土,说:
“不需要。我既然是巫师,就有巫师的办法。走吧,阿狗,跟我去杏花坊转转。”
两个人出了县寺的大门,清凉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们,一看见刘序出来,都是窃窃私语,有些人甚至还跪在了地上,虔诚地叩拜起来。
刘序没有停留,他知道老百姓的心意,目前还无能为力。
昨天,刘序把准备给飞熊军的食物散发给了饥民,把羊人寺的女人们全部释放,百姓们都以为会迎来一场杀戮,至少刘序会死。
哪曾想,威名赫赫的李傕在祖厉县拜了真人,成为县丞刘序的大弟子,飞熊军也罕见地秋毫无犯。这简直就是奇迹。
百姓们开始把希望寄托在刘序身上了,撇开他巫师的身份不说,至少他是一个愿意为百姓们做主的人,是站在沉默的大多数一面的人。
清凉街两边,不久前新刷的黑红漆依然鲜艳,但所有为了遮丑而搭建的砖墙,都已经敞开了大门。
祖厉县毫无遮掩地展示着大汉王朝在183年的模样,衣着破烂的百姓们站在街道上,因为无事可干、无食可吃而闲站着,期盼着某个富家翁放舍饭。要不是有本地的张济势力,以及城外的飞熊军威慑着,恐怕早就揭竿而起了。
十年以来,在凉州的各个郡县,因为饥荒而造成的民变,比因为胡汉矛盾而引起的更多。
祖厉县是相对比较平稳的所在,老百姓可以平静地饿死,留一个全尸。
杏花坊很快到了。
阿狗接过马缰绳,拴在刘宅门口的拴马石上。
对门住着张绣家的远房亲戚。一个老太太坐在门口的蒲团上,撸着猫,正在晒太阳。
“刘县丞,你好手段,祖厉县的百姓就靠你了。”老太太手搭凉棚,激动地说。
“不敢不敢,祖厉县还要靠张将军。”刘序客气着。
那老太太有些气愤,语气激烈地说:“张济那狗娘养的,存了十年的粮食,再不管别人的死活。我看你以前不像样,跟你哥都是害民贼,昨儿个你捅了天了,也扬了名了。”
呵呵,这就是张家的远房亲戚,狗仗人势,说话真直接。
要不是有张济搭救,这老太太十年前就饿死在路上了。张济好歹给他们家分了几十亩地,在城里有了活路,但这老太太总是想住进张氏坞堡。
表明上看,老太太是在为饥民叫苦,要不是多年的邻居,刘序还真的相信她了。
“您老人家多多教导,让我学做好人嘛!”刘序已经不耐烦了,守在门口的奴仆已经推开了大门。
“问县丞大人个话,我能活多少岁?”老太太忽地站起身来,“你是大巫师,可要保佑我啊!”
“九十九,你老人家能活九十九。”刘序大声说着,迈进了院门。
“放舍饭能延寿!活个一百岁么麻达!”
身后的阿狗,一本正经地喊了一嗓子,关上了大门。
“放什么舍饭?九十九,就够了!”老太太又靠墙坐了下来,嘟嘟囔囔地念叨着。
十二个鲜卑女子,整整齐齐地跪在院子里,迎接刘序的归来。
宅子里的其他奴仆们,都是好奇地看着这一幕,有些还小声地指指点点。
刘序让她们站起身来,按说这以后就是自家人了,要在一个锅里吃饭。在心里,他已经为女孩子们谋划好了工作方向,但目前还办不到。
“吃了吗?”打量了片刻,刘序说出了一个后世人曾经常用的礼貌用语。
在饥饿年代,这是最好的打招呼方式。
“回禀大人,吃过了。”她们都会说中原话,而且还是凉州腔调。
她们的家人都在李傕的北地郡一战中死了,每个人脸上都有些郁郁寡欢的神情。没办法,被鲜卑人杀掉的那些并州百姓,他们的亲人也很不快乐。
祖厉县应该是平息兵戈的地方,刘序对于过往的事情一概不究,也不是她们的错。
他叫来管家,着实安排了一下,让其他的奴仆们不要欺负这十二个女孩子,也不要给惯毛病。管家点头哈腰地答应了。
随后,在阿狗的带领下,刘序来到了库房,那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李傕献来的礼物。
一个人正猫着腰,已经打开了三四个箱子,正在自言自语地察看。
“未经过我的允许,你有权动我的箱子吗?”刘序立刻就不高兴了。
刘隽的手里捧着一个人骨做成的酒器,被刘序骂得一愣神,也是发火了:
“你在说我吗?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小时候都是我给你嚼着喂饭,你现在跟我闹生分?收个李傕当弟子,就不认亲哥了?”
“那你说,这是谁的东西?”穿越前,刘序是独生子,还真没有跟哥哥相处的经验。
“是你的,也是我的,是咱们家的。”刘隽放下骷髅酒器,又打开一个箱子,“来来来,你看,这绢布可真不赖。”
刘序走了过去,从大哥手里接过绢布来,手感真不错,比祖厉县请金城郡厨子的那十匹绢布要好得多。
这可是纯纯的丝绸啊,都是老百姓辛辛苦苦养蚕、纺织做出来的。一年到头来,都做不出来几匹。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李傕拿来的绢布,要说是从鲜卑女人那里抢来的,鬼都不信。很可能就是沿途从汉人和羌人妇女手中抢夺来的,说不定还杀了人。
弟兄俩一连打开了十个箱子,里面都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绢布,喜得刘隽抱着绢布跳脚。
“兄弟,这十箱子绢布不要说送到凉州了,就说是送给张让,好歹也给我赏个太守当当。”刘隽眉飞色舞,已经开始规划人生了。
“想得美。”刘序从大哥手里夺过绢布,放在箱子里,迅速地合上。
刘隽看了看空荡荡的双手,陷入惊愕之中,又恼怒地说:
“刘序,你还是我弟弟吗?我在祖厉县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我为啥不能买个太守当当?我现在从实力的地位出发,就算是买个刺史,以咱汉室宗亲的身份,还不是手到擒来?难道我还不如杀猪的何进?人家都当上太尉了!”
“哥,祖厉县的百姓们都快饿死了,你还有心情买官当?拿这些绢布,找张济换粮食,当一个称职的父母官,还不好吗?”
刘隽像是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刘序,半晌之后,才说:
“要不是看在李将军的面上,我打你个半死。你只有枕头那么大的时候,就在我怀里哭。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能吃几碗干饭,我还不清楚?还以为你真是个巫师,那是李傕瞎了眼!哼,我是在为祖厉县的百姓当官吗?我买了官高升了,光宗耀祖了,祖厉县的百姓就算是死绝了,又与我何球相干?”
“你敢拿我的绢布买官,这天地之间你就没我这个弟弟!”刘序毫不留情地说。
“嗨!”刘隽气得将身旁一个箱子踢得乱滚,大踏步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