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去,坐在虫虫的身边,仰头看着梨花一朵朵。天好蓝啊!
一个有出息的门第,就应该有读书人,要是府里的家奴们,都有文化,也就不会出现拿开水洗孩子的恶劣事件。
“哥,今天你干得好,咱们有些婆子,的确是太粗野。”虫虫放下书来,赞许地说。
刘序的气消了一些,摸着虫虫的头,思虑重重地说:
“还是得怪我,我这是不教而诛。她们是什么?是没有受过教育的粗人,犯这些粗毛病,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孟子说,只要是人,就应该有恻隐之心。这跟读不读书没关系,这是基本道德。哥,你对刚才的决定后悔了?”
“不,决不。这个口子不能开。妹妹,咱们家业大了,管的人多了,就得有规矩。告诉妹妹个好事,在这祖厉县,哥基本上站住脚跟了,手头也有钱了。”
“我是记账的,这我知道。然后呢?”
“然后,就得兴办教育啊。没有受教育的人,一旦过上了好日子,不管对他人还是对自己,那将是一场灾难。”刘序说着,脑海中已经想起后世的那些暴发户来。
有些时候,致富出于机缘巧合,真是撞了狗屎运。有些人一不留神,不管是拆迁了,中大奖了,总之是暴富了。
于是,多年穷困压抑后的物质疯狂,夹杂着一些出人头地的发泄欲望,就畅快淋漓地体现了出来,买买买倒是其次,主要是人飘了,嚣张了,跋扈了。
这样侥幸暴富的人,自身的涵养镇不住财富,三下五除二花得干干净净,这倒是其次,很多人还走上了身负巨债、违法犯罪的道路。
现在,河滩上的百姓们,有些在府里凭借手艺挣到了粮食,相较于以往的流浪挨饿,甚至是相较于大汉朝的其他百姓们,已经属于富裕阶层了。
可以说,他们就是属于暴富的一层。刘序意识到,从人性出发,也到了给河滩上的百姓们受教育的时候了。
教育一旦严重滞后,祖厉县物质的繁荣,反倒会成为一种灾难。
不过,先得从府里开始,怎么说,得培养一批教员啊!
“妹妹,咱们兄妹干一件大事。”刘序严肃地说。
“说吧,哥哥,我全听你的。”
刘序拿起虫虫面前的一支毛笔来,在砚台上掭了掭,脑海里出现了自己读小学时的一年级教材。
于是,他在虫虫铺开的纸面上,寥寥数笔,画出来一个“山”的图画来。
“这是什么?”
“山!”虫虫开心地说,“哥哥画得真好。昨晚给我画的画,真有意思,我很喜欢。”
刘序笑笑,又画了“水”“人”“石”“田”几个字的象形图画,虫虫一一认了出来。
“就这样吧!从今晚开始,先教家里人学习这五个字。你是夫子,他们得向你行拜师礼。”放下笔,刘序郑重地说。
虫虫愣了片刻,随即拍着手叫道:
“哥哥,这太好玩了,我喜欢当先生。夫子不好听,我是女孩子。每天晚上拔河啊、掰手腕啊、角力啊的,都太粗野了。我就按哥哥画的图教,这是上进学知识的事,他们一定喜欢。”
“未必的!”刘序摇了摇头,“有些人天生就不好学,看见字就头大。这在刘府里行不通。哪个不学习,你就给他罚站。”
“那岂不是罚站一院子?大家忙一整天,气氛搞得太压抑,也不好吧!”虫虫吐着舌头说。
“不会的,每晚学两刻钟,然后呢……然后大家唱歌。我先给你教一首。”
“嘻嘻!快教吧,什么歌呀?”
刘序想了想,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然后忍着笑,唱道: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跑得快,跑得快,
一只没有眼睛,
一只没有尾巴,
真奇怪!真奇怪!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跑得快,跑得快,
一只没有耳朵,
一只没有尾巴,
真奇怪!真奇怪!”
府里的家奴们,原本是被刘序吓得心惊胆战,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生怕县丞大人的怒火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谁也没想到,就在大家惴惴不安的时候,县丞大人竟然唱了起来。一时间,笼罩在三重院子上方的阴云,顷刻间烟消云散。
虫虫学得很快,很好奇刘序会唱这样有趣的歌。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难免对这种节奏活泼、富有童趣的儿歌感兴趣。
刘序只唱了一遍,虫虫就学会了,高兴得在梨树下欢蹦乱跳,似乎从来也没有这样开心过。
柳氏从第三进院门里闪出来,像个母鸡一样,左右两只手各搂着朱八八的一个孩子,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也换上了新衣服。
“过来,我瞅瞅!”
刘序拍了拍手,两个孩子就欢欢喜喜地跑了过来。
柳氏是个机灵人,做了好事,也很善于展示,立刻跟在孩子身边,眉飞色舞地说:
“大人,这俩孩子,我着实喜欢。老冯跟我多年,一直没有孩子,求大人一个事?”
“你想给这俩孩子当干妈?你不嫌弃朱八八的做人了?”刘序直截了当地说着,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
朱八八长得干瘦精明。两个孩子长得随爹,鼻梁很挺,眉毛又很弯。
眉毛弯弯的男孩子,一般都是内秀,这一点倒跟了娃他妈。刘序的心理年龄,已经是三十三岁了,在后世里就盼着能结婚生子,每天忙完了可以回家逗逗孩子。
这会儿,他搂着两个孩子,心里不由得涌起温情。再说,这俩孩子一看就很聪明,就算是调皮一些,孩子不都调皮吗?
柳氏搓着手笑道:“大人,孩子是孩子,父母归父母。再说了,大人相中的人,那一定是不会错的。要不是有点儿才学,能进咱刘府的大门?”
“这我没意见。也得看朱八八的意思。”
柳氏立即蹲下身子来,摸着两个孩子的头,说:“大人都发话了,我是真心疼爱这俩小子。多一个妈妈疼爱,朱八八会不同意?”
这是小事,刘序不想多插手。不过,柳氏能这样做,的确很是暖心。
“叫啥名字啊?”
柳氏掩嘴一笑,摸着五岁的那个,说:“这个叫锯子。”
又摸着三岁的那个,说:“这个叫斧子。”
“我的天,还真是木匠的孩子。”刘序瞅着俩孩子,想给换个名字,又觉得这样倒别致,也代表了朱八八的心意,便不再干涉。
吃过了午饭,刘序好好地睡了一觉。
睡梦中,只听见院子里有孩子在打闹,他是一个没有起床气的人,除非没有睡够。
躺在床上,听了片刻,立刻就明白这是朱八八的两个孩子。
也好,一个有孩子吵闹的家庭,才算是个有希望的家庭。
人啊,就是这样奇怪,到了一定的年龄,就想要个孩子,想表达出自己的父爱或者是母爱,心灵中需要这种寄托和慰藉。
如果明年天下不会大乱,大汉朝的江山永固,自己苟在这小小的祖厉县城里,当个富甲一方的小土豪,每日里就听着院中的家人们说说笑笑,看着斧子、锯子两兄弟慢慢长大,岂不是岁月静好?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风里雨里地负重前行啊!
张角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遥远的凉州。
从韩遂临走时拿出来的木牌来看,“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已经喊了出来,可见张角的势力已经非常强大了,大到了一个几乎不加掩饰的程度。
平心而论,这真的不怪张角。要是老百姓都能吃得饱,就算是张角磨破嘴皮子,都很难能形成气候。主要还是汉末这环境,具备了造反的市场需求。
所以,躺平是不可能的。
要是真的躺平了,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点局面,都很难长久。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守在门外的冯腿腿,就壮着胆子说:
“大人,有件事……”
“去,给我把朱八八叫来!”
刘序下了床,打开门来,坐在八仙桌旁,拿起了桌上的一张纸来,细心地琢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