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坏人
“一个人吗？”
琴师抽出软剑，问道。
她没有回答，继续保持着手握双匕的架势，一动不动，等待着。
“好吧。”
琴师首先发动了进攻，正面迎上，动作轻快。手中软剑一抖，直直地刺过来。
她向边上一让，躲开直刺过来的剑尖。这时，软剑改变方向，横劈过来。叶青竹架起双匕挡住，拨开，然后揉身靠近，一只匕首扎向琴师的腹部。
然而对方也很快地应对，闪身后让，步法比她还要快，她这一下没扎中。
第一个来回结束，两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白衣上微微划开了一道口，边缘带了点点墨绿，然而没有触及皮肤。
“你淬过毒了？”
叶青竹依旧一言不发，但微微笑了起来，殷红的双唇向上弯起，在苍白月光下显得很可怕。
“我的荣幸。”
琴师话音未落，她就发动了攻击，一只匕首贴身防御，另一只挥舞着进攻。
那柄软剑也随之舞动，如同白练翻飞，将匕首尽数挡下。
叶青竹的攻势已衰，破绽显示出来，这时看见软剑穿过一道空隙，刺向自己的喉咙。
她另一只手伸上，试图护住咽喉。然而软剑却突然收回，是佯攻。
真正指向的是她现在毫无防备的体侧。
她也很快反应过来，一个转身，将将擦过剑锋。
双方错开，第二个来回。
这次是叶青竹中刺，腹部被划开一道浅浅的伤口，渗出血渍。
叶青竹很生气，因为自己流血了而对方没有。
她死死盯着对面的琴师，眼中带着怒火，血红的眼睛一丝不瞬。
双手攥紧了匕首。
这一次，两人一起冲了上去。第三个来回不同于前两次，双方陷入了胶着，相互之间进攻，格挡，避让走动，有来有往，在月光下，在树影中，在墙角边，来回移动的白色与绿色的影子。
白色的，如同一片雪花，轻摇飘动，漫于空中，变幻无定，却预示着寒冬降临，万物肃杀。
绿色的，如同一只巨蟒，穿山越岭，张开血盆大口，两只白色的尖牙闪烁寒光，流淌着致命的毒液。
（实际上，蟒蛇是没有毒的，它是依靠身体绞杀来使猎物窒——）
现在不是时候！夏玉雪掐断脑中的声音，躲开险些划破脸颊的匕首，继续回击。
这一次相互攻击持续了很久，最后，双方还是撤开了。
没有人受伤，然而两人都开始感到疲劳。
叶青竹的呼吸渐渐加重，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呼出的气在寒冷的夜空中形成浓浓的白雾，她开始觉得冷。
琴师戴着斗笠，笼着面纱，看不出来什么，然而背后，头顶显出隐隐的热浪，叶青竹猜想她流汗了。
双方都没有说话，没有动作，恢复着体力。她们都隐隐觉得，下一次来回就是决定胜负的一局。
然后，开始。
叶青竹发起了进攻，两把匕首同时刺过去。琴师的软剑当中一划，一拨，然后向一边躲开。
中计！
她那只被拨开的手此时突然发力，调转刀尖扎下去，然而这一动作也同时造成一处胁下的破绽。软剑此时朝着破绽刺去，琴师想逼她撤回攻势。
怎么可能！
叶青竹毫不理会扎向致命处的软剑，依旧全力一击。
鲜血四溅。
两人分开，叶青竹的肋下被刺破了，鲜血染了一片，在绿色的衣衫上发黑，并不是太严重。她发现自己现在只有一只手还握着匕首。
另一只匕首扎在了琴师的左臂上。
“哼。”她得意地轻笑一声，看着对面的人身体抖动，渐渐倒下，靠着墙根伏成一团，抽搐起来。
中了毒，即刻麻痹瘫痪，无力移动，然后在一个昼夜的剧烈疼痛中渐渐死亡。她走近，笑着，洁白的牙齿映着鲜红的嘴唇。
“很疼吗？”
还没说完，她就感受到一阵风划过，腿上被什么划了一下。
然后，是剧烈的，难以想象的疼痛。
对面，琴师缓缓站起，左臂上的匕首不见了，汩汩流淌鲜血。
那把匕首刚刚被掷出，划破自己的大腿。她支撑不住身体，靠到墙边，看着琴师一步步走近。
她舔了一下嘴唇。
“你……你还能动？”
“解药……”
琴师的斗笠掉落了，现在眼前出现的是那张讨厌的面孔，紧紧咬着牙，额头上密布细小的汗珠。
“解药拿出来……你也……中毒了”
叶青竹再次舔一下嘴唇，笑起来。
“你能……撑多久，琴师？”
她不可能蠢到不给自己留解药，药瓶就放在自己的兜里，里面装了两颗药丸，一颗起效，入口即化。关键是，一旦中毒，身体就会迅速麻痹，没有时间去取服。
所以她在胭脂里也掺了解药，涂成口红。份量不足，无法彻底解毒，但可以短时间压制着，给自己留下足够的体力去拿药瓶。
她又舔了一次嘴唇，感觉好些了。
琴师也可以抵抗毒性，她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不过要不了多久的。她只要再多撑一会，等到对方倒下就可以了。
她也可以发信号，喊人……不，不能那样做。
没人会帮她。
她只能靠自己，靠命运，看两个人谁先倒下，无法动弹。她相信琴师撑不了多久。
“想……想赌吗？”
时间一点点过去……
她们两个就这样，倚着墙。等着，没有人说话。
叶青竹觉得自己赢定了。如果琴师先倒下，她就可以服下解药，然后欣赏风景。如果是自己呢，她也不会告诉琴师解药在哪，两个人一起死。
反正没什么好活下来的，她恨这个世界的一切，恨所有的人和事，也没有人不恨她。如果自己要死的话，就死吧，下地狱去，那才是她的归宿。
能带上琴师就更好了，她最恨的人。对，她最讨厌的人就是琴师，只要自己死前能杀了琴师，她就很高兴了，不管自己会不会死。
你死定了，琴师。
疼痛与无力再一次袭击上来，她觉得手臂不能动了，胁下的伤口也开始疼了。
叶青竹抿一下唇，感觉到一阵干涩，所剩无几，干脆伸出舌头刮了个干净，再一次恢复精神。
现在，等着看吧。
她倒是很想嘲讽一番，但要节约体力，琴师还在动，还没倒下……
“毒蛇，把解药拿……出来，你想死吗？”
她不加理会。
疼痛渐渐袭击上来，越来越重了，越来越疼，眼前开始模糊，开始黑暗，手臂开始发麻……
黑暗中，那个，白色的，影子……
真的很疼，就像针扎，像刀割，像烈火灼烧，像身体被一次一次撕碎再撕碎，像每一寸皮肤都爆裂开来炸成粉末，像在下地狱。
有说话声，低低的……
“叶青竹……”
（爱过！）
拜托，现在真的不是时候……大人，夏玉雪心想。
她再次嗫嚅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张开嘴唇，吐出话语。
叶青竹的眼前，白色的身影逐渐扩大，变成一道白光，笼罩着自己。
这是快要死的感觉吧，虽然真正的死亡还早得很呢。
极度的疼痛，极度的虚弱。
一生的经历浮现。
观音画
石头，一车石头
竹林
琴师，夏玉雪
武术，暗杀，用毒……
坐上交椅
割开侍女的喉咙……
太行山间
出嫁
京城酒坊，纨绔子弟……
最后，埋藏在最底层的，心灵的最深处，被刻意遗忘的人。
那个真正的最讨厌最恨的人，不是眼前的琴师
而是——
她
“……你爱过吗？”
爱？
她爱过吗？这算什么问题，她从没有爱过人，她从没爱过她。
没有！
“爱的话，不想……再见那人一面吗？”
不！
不想！永远都不想！
叶青竹感觉到，两行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滚过脸颊，带来一阵刺痛。她不知道自己的手在做什么，好像伸入衣兜中，摸索着，寻找着……
她好像说了什么，她永远也不会说的话，但她听不清到底是什么，耳鸣越来越响。
接着，剧烈的疼痛让她昏了过去，她做了一个满是痛苦的噩梦。
再次醒来时，叶青竹伏在木桌上，手里攥着空空的药瓶。
她在自己的厢房里，边上是依旧熟睡的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