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这大猫,面子需要做得这么足吗……”
广场上,独一座的莫诳语不禁有些烦了。
这酒是喝了几巡,菜也上了几轮。
倒也的确都是些人吃的东西,且算得上好酒好菜。
可他来此,未必是干这个的?
真教人挠头不已,若直接动手吧,难免骚乱,越乱越易出错。
等待时机吧,这时机又着实不好等,端的是折磨。
这般不上不下,最是让人心烦。
忍不住美酒又多喝了几口。
终于,锣鼓声敲起,里正府大门悠悠平开。
见那高大的虎先锋,身着巨大的青色官服踱步而出,冠冕鞋靴配备整齐,长刀换到了腰后,右手还不伦不类地捧着块特制的大笏板。
竟做个朝中官员打扮,偏生牛高马大、虎头人身,真个是诡奇。
现场气氛顿又变得热烈起来,众皆齐呼“山君”,一声高过一声,一句快过一句。
群妖众鬼欢呼之中,虎先锋昂首挺胸向那池子走去。
虎掌漫入池中,池中鲜血竟似鼎沸般冒出泡来!
一步一步,虎先锋来到石山雕刻的王座前,又轻巧一跃,带起鲜血四溅。
那庞大的身子竟灵动如鹄!只轻飘飘一下便跳上了王座。
一落座,虎先锋便扬起虎爪,“败肉劣酒不值一哂,东郭狼可在?先与众同僚露上一手,上齐好肉!”
“喏!”妖鬼堆里有谁应了一声。
便见一狼头伙夫,领着一队狗妖仆役来到广场中央,在虎先锋面前将刀具案台一一码放整齐。
后头又有四只伥鬼拉来一辆板车,板车上盖着块黑布,黑布下有起伏动静。
瞧那大小,许是锁着什么牛羊牲畜……
这东郭狼的名头,众妖鬼可是知道的,乃是左近出名的妖厨。
他专为各妖类备宴,方圆百里的将帅,都对他的手艺赞叹不已,一时名声远扬。
能请到东郭狼的宴席,那口福断然不会少,且烹饪过程赏心悦目,教人涎水直流。
于是一众妖鬼渐渐安静下来,只等东郭狼操刀为各位表演一场。
只见那东郭狼带着仆役一顿忙活,生火架锅、净手更衣,像模像样是个大厨气派。
别的不说,光这井井有条的流程,就足以让人心生期待了。
连莫诳语都不禁暗笑,却不知这妖厨的手艺,与人间大厨又有何不同处?
一切整备好后,那东郭狼清了清嗓,朗声道:“诸位,可曾听过‘脍炙人口"一词?”
“这‘脍",乃是天下一大美味,须得将肉细细片做薄块,最大程度保证食材的风味儿与绝佳口感。”
“厉害的高手,能在食材尚鲜活的时候,将那满身肉食尽数片下。”
话至此处时,他已掩藏不住脸上的得意,微微昂起了狼头。
“在下经过数年练习,前阵子正好掌握了这般手艺。”
“值此山君喜宴之际,我为各位献上一道新菜……”
他将手一挥,仆役们便将那黑布奋力掀扯开来。
那板车上,绑着一大一小赤裸两人,一女一男是对惊骇欲死的母子。
东郭狼适时大喊起来:“人~脍!”
啪!
此一时,莫诳语手中杯盏迸碎。
“吼喔!!”
却被满场鼎沸的欢呼给掩盖下去。
却是快忘了,这满场宾客净是妖鬼,最是喜欢人血人肉,这“母子人脍”,定是个令在场欢腾的新菜。
那池中王座上的虎先锋,却不惊讶,想来早已知道,更有可能就是他做的安排。
想得属实颇为周到,排场气度几近拉满。
而东郭狼,仍在侃侃而谈:“诸位同僚兴许都晓得,这人越是惶恐痛苦,肉质越是鲜美……”
莫诳语皱了皱眉,这才晓得为何初见那龙阳狐时,他吃个人也要那般大费周章了。
“而这肉痛,又怎抵得过心痛?”那东郭狼说着,已是极为熟稔地探出刀去,眼疾手快自那稚童肩头片下一块肉来。
稚童疼得抽搐,妇人满脸噙泪奋力挣扎,仿佛是要拼命,可终究是挣脱不开半点。
“瞧!”东郭狼举起那肉片,哈哈笑道:“有道是‘母子连心",这般锥心之痛,岂不更是人间绝味?”
他得意洋洋将那肉摆放盘中,差使仆役先送与山君品尝。
自个儿则拿刀敲着砧板,嬉笑不已。
“似这般眼见至亲被刀刀凌迟,伤在子身,痛在母心,交相辉映味绝天下哩!”
“人间厨子,出了些‘活叫驴"、‘三吱儿"之类的菜式,某家这人脍,想必也不遑多让吧?”
群妖众鬼齐声欢喝:“彩!”
却不料。
“说得比唱得好听,就你这三脚猫的刀工,许是几刀下去这小鬼就死球了,还吃个屁?”
有人冷不丁抬起了杠。
“谁?!”东郭狼愤然四顾,“某家下厨三十五载,足以比肩人间名厨,刀工更是一等一的,不割足九百九十九刀,只余下副骷髅架子,食材断不可能咽气!”
“哪个不信,上来比划比划?”
那声音又道:“若真刀工了得,架锅烧汤作甚?怕不是几刀下去人死了,干脆丢进锅里囫囵一煮便作数吧?”
“嘿呀你妈了个巴子的!”东郭狼急了,也听清声音是从哪儿来,便直直向那独一座看去,“我这汤是用来煮制心肝大骨的,你懂个锤子!兀那小子伶牙利嘴,可是光说不练假把式?”
他将厨刀狠狠砍在菜墩上,将手一摊,“要不你来?”
“好说!”莫诳语嗙的一下拍桌而起,拿起酒壶走上前去,眼瞅着还真要越俎代庖了。
东郭狼当时就愣了。
说归说,若真随便让人上来坏了食材,那可不好交差的。
遂又转头看向主顾山君。
没成想,山君好整以暇,笑得玩味,挑了挑眉示意他不用多说。
东郭狼便不好开口了,老实让出身来。
莫诳语走到案台前,将手一挑便拔出了厨刀,而后走向那对母子。
走到锅边时,他瞥了眼浓汤里上下浮动的香料。
顿时便笑了,指着那汤道:“喏!刀工稀烂便也罢了,这汤头都煮得不对,你自个儿过来瞧瞧。”
“怎就不对了?”东郭狼最听不得这些,急忙上前去。
莫诳语抱起手来,努嘴往那白汤示意,“这里头,显然欠了一味佐料。”
“哈?”东郭狼不信,探头去看锅里,“怎么可……”
话未说完,头伸一半。
莫诳语陡然动了!
左手窜出攥住东郭狼头顶毛发,扯得他脖子一仰。
而后右手厨刀斜上,戳纸也似轻易刺进对方侧颈!
“那自然,是少了你这大好狼头啊……”
刹那间,现场寂静如死。
莫诳语沉眉眯眼,手上一下一下动作,将那脖颈缓缓豁开。
红汁喷涌洒在汤里,将其晕染成腻人的粉色。
不一时,那脑袋被莫诳语拆下,又随手扔在了锅里。
他扬起手中鲜血淋漓的厨刀,哈哈大笑。
“诸位,似这般,汤头才叫鲜美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