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那急色娘子扑将上去时候。
哐当~
废宅大门忽被粗暴撞开。
一袭半身斗篷闯入宅院,腰间长短双刀咔哒作响。
“大事不好!你二人……这是作甚?”
夜神月才闯进院里,便瞧见两人抱在一处。
昔日闺中密友,总是一副好男儿打扮,今儿个却是日从西出,颇有些小娘子气质。
只是为何……胸前衣襟大开?
那惹人艳慕的雪白硕果,为何又贴在那火行郎胸口?
瞧那侧方左右,各有半弧雪白圆润,莫不是已……
又看那火行郎,俊脸儿燥红好不拘谨,却好似是被轻薄的那个?
三相顾盼,沉默良久。
“嗯哼~”雷曦极为自然地侧了下身,将衣襟拉回掖好,“阿月你怎来了?偏挑这时候……”
后面半句,夜神月似乎没听着。
只知自家密友将衣领一拉,那背着身犹可见的左右雪白,顿被掩回了衣领下。
那果真是!
火行郎顺势脱出身来,装正经道:“何事?”
究竟何事,夜神月一时半会儿没说出来。
她现下满脑子只一句话。
我有何事已不重要,你俩指定有事儿!
雷曦嬉笑上前,倒是个厚脸皮的,一把将火行郎腰肢搂入怀来。
浑似个大咧咧轻薄着姑娘的浪子。
嘴上则嗔怪道:“阿月好不晓事,晚上半刻钟再来也无妨嘛,某家险些就要将其拿下了哩。”
半刻钟?
莫诳语下意识反驳:“你瞧不起谁?”
却是忘了要从她怀里挣出身来。
雷曦又是嬉笑,更将他膀子高抬起来,环搭在自己肩头。
“莫郎别急,往后你有的是机会向某证明嘛……”
莫诳语险些要被气笑,松开手便脱了身。
“你这妮子好不害臊,淫贼也似!哪儿有些女儿家家的矜持?”
雷曦偏是不依,忙上前来又将他搂入怀中,更扭着身子不住乱蹭。
“害臊个甚,某家就是喜欢,怎了?”
“须知武后当年登基,宫中面首无算,公主们亦效仿之,这般上行下效,民间女子岂能不大胆?”
“再者,弱水三千,咱只取你一瓢,怎生还不依了?”
莫诳语不敢置信,竟有一天,这不要脸皮的话会落在自个儿头上来。
“随你怎说,你先撒开,莫某可还不曾点头呢!”
“瞎说,方才莫郎使的甚么家伙顶来,我未必不知?”
“嘿呀你嘴上不把门可是?”
“就不把门,又没外人,要不咱邀上阿月一起?”
“哇!你莫太过分!”
“嘻!你好生激动!”
两人正又拌着嘴,夜神月忽而出声:
“大事不好,湘水边上,飘来大片浮尸。”
莫雷二人俱是一愣。
“城里闹得狠了,都在杜府江阁边围着,嚷嚷着要衙门与斩妖司为民做主……跨江伐山!”
夜神月说罢,眉头又紧了紧。
“那浮尸身上的伤口极为特别,百姓们都说……是“豹侠”所为。”
莫诳语立时动身。
“领我去瞧瞧。”
……
湘水一侧,杜府江阁。
所谓杜府,乃是曾经潭州刺史所居之地。
那杜公祖籍襄阳,自长安城下放而来,可说是盛世该有的大诗人、大才子。
可这大夏尚武成风,文人骚客之地位,却要差上一筹。
否则这般才子,当是在长安朝堂大放异彩才对!
又怎会下放至此成了刺史,郁郁寡欢终成恶疾,临了病逝于此?
不得不说,杜公是难得一见的好官。
便连章有余都对其崇敬有加,潭州百姓更不必说。
是以,凡有民意汹涌之时,百姓们大抵都会来这杜公故居,结队成群,悲哭呐喊……
仿佛这般,杜公便会显灵。
三人赶到这江边亭阁时,亭阁前路已有大片人影,密密麻麻好不热闹。
“杜公!您可要为咱们做主呀!”
“那天杀的岳麓山妖孽,害了我家好大儿哟~咱的命怎这般苦呀!呜啊啊啊啊~”
“杜公!好杜公!请您显灵,灭了那岳麓山罢!”
喊的是些不知所谓的话,听得莫诳语大皱眉头。
他拨众而出,往那不良人围合之处走去。
方近前几步,章有余已迎了上来。
“尊者,下官可算将您候来了!”
莫诳语轻轻抬手,示意他不要声张。
“章县令,可否与老夫说说,究竟是何情况?”
“尊者请随下官来……”
章有余领他走过重重围叠的不良人,指着里头满地尸首。
“尊者请看,这些浮尸乃是晨鼓之后半刻,早巡的不良人所发现。”
“共四十六具尸首,身上皆有火燎之伤,死因却是那满身爪痕,似虎豹撕咬而致。”
莫诳语渐而颦眉。
火烧爪咬,这显然是照着凌冲的“美名”来效仿的。
为何是“效仿”?
因莫诳语比谁都清楚,凌冲那妖火,可不是这般“烧”的。
“只因这两处证据,便判定是豹侠所为?”
“不……”章有余摇了摇头,又从袍袖中掏出张纸来。
“尊者请过目,此物乃是贴在一处尸首额头,随尸跨江而来。”
莫诳语接过一看,上书道:
“替天行道,天佑我族——岳麓山凌冲。”
火行郎眉脚斜跳,怒极反笑。
“嗤~可笑至极……针对得这般显然,章县令未必会信?”
章有余擦了擦额头冷汗,叉手又道:“下官自是觉着蹊跷,这嫁祸手段太过明朗。”
“可百姓们、家属遗孀们,却笃信得紧,下官无能……没法与百姓们说道明白。”
“岳麓山之事,自元绪避而不出起,便已惹得潭州人心惶惶。”
“可临了上元节却生石伥,又有昨夜内城之事,百姓们早已急需个口子发泄。”
“眼下恰出了这档子事儿,便似洪堤垮了一块儿宣泄口,凭下官等人,恐是难挡民愤矣……”
这点,倒不出莫诳语所料。
只这两日城中见闻,他早已晓得潭州与岳麓山是何等深仇大恨。
潭州百姓本就恨不得天落惊雷,径直将那群山劈碎便罢。
眼下那帮妖孽杀到脸上来,天公会不会落雷尚且不知,百姓们却已心急火燎,恨不能自个儿化雷了。
百姓们请愿,斩妖司与官府衙门装不得死。
否则等长安来人,这潭州上下为官者,便真个是死定了!
而今什么才最重要的?
不过“圣眷”二字。
圣眷由何而来?
不过“民意”二字。
尔等官吏不捅出篓子来教朕难堪,朕便不抄你满门、诛你九族。
岂能说不划算?
朝堂中这般局势,近两日耳濡目染着,莫诳语也已了解透了。
无怪赵功名这般狗官,却没能明目张胆用亲弃贤,只能耍些腌臜手段弹劾构陷,更不敢惹得潭州百姓不快,反而要利用之……
敢情是有个“朱重八”那般的皇帝,专寻这些为官者的不快。
然民意虽广,却不见得客观。
教赵功名这般狗官一阵拨弄,乱起来易如反掌。
不错,这湘水浮尸一事,火行郎第一个怀疑的便是赵千户。
是他需要“顺民意而为,伐山讨妖”。
是他需要“得民心功勋,升迁长安”。
若要如此,便需一个“顺遂民意”的机会。
眼前这四十六条人命,便是这绝好机会!
恰这时。
赵功名领着一众斩妖司小吏亲至。
他心头真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这命案来得太过突然,便连他也始料未及。
虽听那右使说过,会“使些法子”助他收拢民意,却没料到是这般“法子”。
喜则喜在,这般事件,于他确是顶好的机会!
思忖半晌,赵功名大步来到一众百姓面前。
“诸位,且听赵某一言!”
“今有这般惨剧,赵某难辞其咎!”
他显得很是痛心,贵公子似的俊脸,已是纠结作一团。
“昨夜,那悍娇虎强闯镇魔窟,非但劫出此事凶犯,更胆大包天将捞刀河毒虺郎君放出,致使潭州镇魔窟毁于一旦,更教内城垮塌,而后又欲出城……”
他顿了顿,似在强忍情绪。
“幸~而未果!”忽又喊得破音,“幸得火行尊者相助,诸位才得安稳度过昨夜!”
“赵某深知,诸位早已被江对面那帮妖孽骇得寝食难安,万千妖类只一江之隔,有何安稳可言?”
“不怕与诸位说,赵某早便有了讨伐岳麓山的念头,却恐惊扰上元佳节阖家团圆之美景,遂迟迟未曾动手……”
话音未落,下头便有人喊出声来。
“千户!不必再等了!”
“是呀!请动手罢!”
“这把钢刀悬在头上,咱们如何睡得着觉?!”
“届时潭州效仿长安,一连三日不宵禁,出了岔子可怎办?”
一声接一声,似山呼海啸。
莫诳语甚至觉得,他赵功名在里头安排了“托”。
可这一呼百应之景……
想是连“请托”这般手段都无需施展,顺势而为便可。
振臂一呼,即见成效。
此乃天时、人和。
诚如赵功名所说。
万千妖类只隔江相望,教人如何能不寝食难安?
莫诳语入城至今,便是这点最为困惑。
这般人妖隔江相望之势,究竟是何时起、何时成?
本就势如水火的人妖两族,怎又可能隔江相望这些多年,直至今日才濒临决堤?
他正沉眉思索时候。
那赵功名犹在不厌其烦地“演”着。
“好!诸位既已有此意,赵某定不负众望。”
“今日赵某便奏书长安,奏请斩妖司指挥使……”
他话又未说完。
下头百姓们却等不及他“上书请奏”了。
“千户!先将那杀人凶手捉来罢!”
“整四十六条人命,定要那岳麓山妖孽还我等一个说法!”
“四十六人!整整四十六人!那妖孽欺我潭州太甚,岂能由着那命犯再逍遥法外?!”
这番炮语连珠打来,顿将赵功名都打蒙在原地。
莫诳语亦是皱眉。
怎会……
莫不是盛世弥久、镇碑神异,久不曾亲见妖类,教潭州百姓对其失了敬畏?
这帮愚众,竟对妖类没得半点认知么?
眼下潭州斩妖司只这点人手,如何能去岳麓山捉得“命犯”来?
真这般做,反而打草惊蛇,徒增妖类警醒。
若惹急了岳麓山群妖……
又岂止四十六条人命?
只能如赵功名所说,请奏斩妖司派来外援人手,才有这个可能。
届时莫说是捉来命犯,屠尽群山万妖又有何难?
到底岳麓山并无妖王坐镇,派个“加冕王侯”的武者亲至,便可横扫而过,荡平群妖。
赵功名本也是这般想的。
那杀生石不甚稳定,不过是他后手罢了。
却没料想,这帮愚众大胆包天,竟连半日都等不及,要先来个“快意恩仇”?
这可把他架住了……
先拖着?
方才还慷慨激昂,真要“小试牛刀”一下,却又缩卵?
岂不可笑至极!
声情并茂喊打喊杀又为哪般?
拖不得!
俄而。
人声渐止,呐喊者们神情慢慢有些不对。
若赵功名再不表态,恐怕方才收揽的民意,转瞬又要随风远去。
有了!
赵千户不愧为心思歹毒之人,很快便想出了法子。
他微微昂首,沉声唤道:“李昭。”
莫诳语竟不觉着意外。
此时此刻,也只有祸水东引了。
李昭听到赵功名呼唤,眸子里闪过惊疑。
思忖了一瞬,无奈只得上前叉手行礼。
“下官在。”
“诸位,此人想必无需赵某过多介绍……李百户,可算是赵某前辈,曾是本城斩妖司千户。”
“只因犯了些许错误,这才先落回百户位置,沉淀沉淀。”
“可若只论实力,李百户定不输赵某!”
“有他出手,万妖丛中取来命犯,不过手到擒来!”
说着,赵功名笑望了李昭一眼。
百姓眼里,他是赞赏下属,又或崇敬前辈。
可李昭眼里,那笑意好生阴森。
“千户说笑了,我……”他顿是一惊,开口就要推辞。
“太好了李百户!您真愿帮咱们捉来那命犯么?”
“老天垂怜,咱家大儿血仇得报矣!”
“李百户,民妇给您磕头了!您真是咱的父母官!”
……
终于,李昭还是登上了渡江的小舟。
没得法子,他也算被架住了。
同行的,竟还有莫诳语、雷曦、夜神月三人。
莫诳语自不必说。
他多少也算与凌冲交好,心中疑惑又是浓厚,便想去那岳麓山看看。
而夜神月,乃是亲自“抓捕”凌冲的小旗官。
便被李昭以“熟知敌手”为由,强行带上。
雷曦么……是单纯的犟。
她非要尾巴似的缀在莫诳语后头,任章有余如何叫骂、哀求,皆不见效。
一个不小心,就教她窜上了船。
长腿一蹬,舟已离岸,这便回天乏术。
约莫一刻钟后,彼岸近在眼前。
四人下得木舟,回头望去,尚能见杜府江阁边挥手的人群。
李昭挥手致意,口中笑呵呵念道。
“日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