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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神话:焚天大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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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为何不恨?为何要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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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似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 万里飞雪,将苍穹作烘炉,熔万物为白银。 这一年除夕,苏乞儿倒在了风雪中。 阖城团圆之际,却无人在意,门外风雪咆哮中,有这么个形单影只之人。 眼下正值年夜饭,满城百姓窝在家宅大院,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苏县令这般贪官一倒,百姓日子确实地好了起来。 这个年节,满城红火。 遂无人发觉,雪中躺着将死的遗孤。 只一旁风雪中,火行郎轮廓隐约浮现,似一只游魂野鬼。 若她真就倒毙于此,想来也是解脱罢? 莫诳语不禁心想。 可这贼老天,偏是不讲理的。 你要活,祂不予你好好活着。 你要死,祂不让你死得痛快。 苏乞儿方才倒下没多久,这风雪咆哮里,竟远远走来个老汉,远瞧着是个农夫打扮。 老汉亦是干瘦,披着件皮毛,无半分裁缝痕迹,扒下来便用了,脚上靴子倒是还算保暖。 他步履维艰向这方来。 背上柴火已经卖空,换做一包包裹在油纸下的物什。 虽被风雪冲刷,老汉心中却喜滋滋的。 今岁,潭州人出手格外大气。 只入了趟城,便换回一背篓的米面来,甚至还有两小包肉食大骨。 虽只是些旁人嫌弃的边角料…… 可往年,这些东西便是扔给街边野狗,也不可能卖给他这么个“乡里别”。 还是半卖半送。 便连粮食,都卖得比往年平价许多。 虽不知是怎的…… 但今岁,潭州人格外大气。 喜滋滋走到一半,他猛是一惊。 那积雪层层的街上,竟趴着个人! “呀?这是谁家的娃子!倒在这里可是要冻死去的!” 老汉惊愕,忙上前去将那人翻过身来,拍去脸上积雪。 “啊!”见了那张五官俏丽的脸,老汉不禁又是一惊,“是个女娃子!” “不好,身上都冻伤了!” 无有半分犹豫,老汉立时解下身上皮毛,将那娇小身子全数裹紧。 一个起身,便将这姑娘扛在了肩头。 “娃子!撑住咯!俺家就在城外!” 说着老汉淌雪奔走起来,脚步一下快过一下,不一时便远去。 原地里,莫诳语远眺二人离去。 风雪将其轮廓吹得愈加模糊。 连着那复杂的神情,都变得难以辨别。 忽然间,风声大作。 积雪翻飞而起,花了眼前光景。 待雪落下,已没了寒意。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 城外近郊,田野阡陌,道旁一座还算规整的小屋。 “儿啊!”老汉身负背篓,再一次从潭州返家,“快些来,给你买了胡饼!” 他本鳏夫,膝下无子。 许是老天垂怜,教他捡了个闺女。 哪怕这闺女是个傻的、痴的,那也是他闺女。 这是老天爷赐他的! 老汉能给的不多,只是每天一顿饱饭。 时而进城卖卖干柴野菜,也能带回些胡饼之类的新鲜玩意儿。 那苏乞儿却很喜欢。 无论什么东西,她都喜欢,见了便喜笑颜开。 谅是老汉顽皮,将一件东西反复予她好几次,她也每次都这般欣喜。 因为阿娘说了:“旁人给的礼物,可以不要,却不能不喜。” 老汉求的不多,每回能见这傻闺女嘻嘻笑着,他便觉得这辈子没算白活。 他只是个佃户,算是替地主种田。 可去岁收成好,兜里也有些余钱。 他估摸着,要不要替闺女裁一身衣裳。 还是盈余些再说罢。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是秋收。 今岁收成,却比去年还好。 除去租金、赋税、缴粮等杂七杂八,竟余下半贯钱来! 紧吧着点,让他“父女俩”度过这个凛冬,不是难题。 可老汉又看着痴傻的闺女,那身短打太旧太老,不该是个好闺女该穿的玩意儿。 “算逑,冬日里去打打猎吧,咱闺女不能穿成这般样子。” 又是一声心中呢喃入耳。 一旁莫诳语为之动容。 许是因着养父之恩,他亦有所共情。 天下为父者,想来都是无私。 刚入了城,却遭了秧。 竟有人认出这乞儿来。 临了,衣裳没买成,反似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老汉偏不受这委屈,一路护着苏乞儿,一路骂了回来。 这是咱家闺女,哪儿轮到你们说三道四? 这一路骂,却惹出祸事。 有好事者寻来,将老汉狠是殴打一顿。 竟因此伤了腿脚。 这个寒冬,怕是难过了…… 偏这时,圣人下诏,令天下大兴土木,扩旧城,建新城。 这近郊田地,便教地主卖给了官府。 田也没得种了。 来年开春,还得去服徭役。 贼老天偏是不讲理的! 日子刚有了起色,便要予你迎头痛击,却不让你好好活着。 麻绳偏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这个凛冬,腿伤发作,老汉下不来地。 傻闺女不会做饭,父女两已饿了几日。 莫不是,咱就要饿死家中了? 半梦半醒间,老汉不禁心想。 老家伙我死了无所谓,我儿怎办? 贼老天又耍性子,这般时候,偏与他开了个口子。 却不是什么好事。 一伙穿着貂绒的郎君寻来,甫一进门,脸上便笑得诡异。 他们手中提着热气腾腾的胡饼,勾得父女俩双眼愣直。 “苏乞儿,你想不想吃?”他们不顾老汉怒骂,只对苏乞儿循循善诱。 苏乞儿喜笑颜开,一如既往。 阿娘说了,旁人给的礼物,可以不要,不能不喜。 况且,这一次她是真想要的! 那身着貂绒的郎君,便又笑道:“那你这样,趴地上,撅起腚来……” “嗯对,就是这般。” 床上老汉目眦欲裂。 而后嘶声怒骂,唾沫横飞。 却拦不住那帮禽兽半点。 火行郎只在一旁看着。 眸中杀意几欲喷发。 可这是记忆、是过去、是已成之事。 他虽满身神通,却无能为力。 光景变幻。 身着貂绒的郎君们大笑而去。 苏乞儿吐出横在嘴中的木棍,连忙将那已然冷硬的胡饼塞入嘴里,大块朵颐仿若撕咬。 “儿啊……儿啊!” 老汉已哭得没了力气,只瘫在床上无声地念着。 忽然,一小块胡饼塞入嘴来。 苏乞儿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却笑眯了眼。 “阿爷,吃……吃……有东西吃了。” 她往嘴里塞一块,又往老汉嘴里塞一块。 老汉泪流满面,一张老脸皱作一团。 这是苏乞儿,头一回叫他“阿爷”。 仿佛又有了希望,老汉嘴上不停,一口一口,细细将那胡饼入肚。 得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我死了,闺女怎办?! 这个冬日,苏乞儿学会了进城。 也学会了从城里带吃的回来。 时而是一两张胡饼,时而是三两包子馒头,时而小心翼翼端回一碗面来。 莫诳语坐在小屋前,双肘撑膝,十指相合,将下巴托起,只余一双眸子裸露在外。 起初,苏乞儿在门前来来回回,他双眼无神仿若麻木。 许是觉得,过了这冬便好了。 过冬之后,老汉去服徭役,劳累之下,果不其然腿伤复发,俨然已是半残。 忽地便门庭若市,时而见人提着吃食“登门拜访”。 这般,莫诳语双目渐凝,眼中已有愤怒。 后来,苏乞儿渐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便没了来“拜访”之人。 她便去乞、去讨,惹尽白眼嘲笑。 因着潭州百姓都乐得见她这般落拓,反倒偏不教她饿死,时而也有人施舍些残羹剩饭的。 每每这时,他们都莫名吼道:“啖狗肠的!你便该吃这个!” 苏乞儿依旧喜笑颜开。 因为阿爷说了,可以不喜,不能不要。 终于,莫诳语眼含绝望。 他猝然起身! 身周光景如雾散去。 只余一床,床上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汉。 又余一人,趴在床边细细喂养他粥水。 莫诳语冲上前去,一把将那床边乞儿拉起,愤声嘶吼:“恨啊!你为何不恨?!” 一时间,苏乞儿脸上没了痴傻。 仿佛这才是她,真正的她。 “为何要恨?”她神情迷茫。 “为何不恨?凭甚不恨!你该恨的!” 苏乞儿仰着小脸儿,倏地一笑。 “我还有阿爷,我还有阿娘。”她从怀中掏出那颗血红的玉石,“干嘛要恨呢?” 火行郎如遭雷殛,身子颤动放开手来,颤巍巍向后退步。 苏乞儿又转回身去,一口一口喂着那床上老朽。 “阿爷……莫怕,女儿在这哩。” 最后这声呢喃,又仿如魔音入耳。 一阵光影流转,眼前顿成混沌。 …… 莫诳语醒了过来。 这回,他却是一屁股落座在地,呆呆出神仿佛也痴傻了。 苏乞儿立马躲开,怯生生缩在雷曦身后。 众人懵然,全然不知是何情况。 俄而。 元绪又是长叹:“可悲……可叹……可怜……” 莫诳语置若罔闻,脑中真比浆糊还乱。 他起了身,默不作声便要离去。 却被拦下。 眼前是只羊妖,诡奇的眸子里惊魂未定。 “是……是你们,都是因为你们!” “若不是你们!我家娘子也不会死!” 继而有妖应声。 “对!就是因为这帮生人!” “平日里好好的!今儿个你等一来,便有这般惨剧!” 这般反应,倒不出所料。 莫名死了好些同胞,在场幸存者怎可能没得半点反应? 哪怕元绪已将众人心神安抚,待回过神来,到底是要找个“罪魁祸首”的。 相比“天灾”,他们更期望是“人祸”。 只有人祸,才有宣泄口。 若是无妄天灾,却向谁去寻仇? 莫诳语理解,却不认同。 手一扬,便拨得眼前羊妖一个趔趄。 刚欲动身,周围妖类显了厉相,一窝蜂涌了上来。 “诸位!”悍娇虎欲要出手,竟不知该拦着谁。 众人已下意识还击。 虽不致命,却还是哀嚎遍地。 忽地。 有妖惊呼:“是斩妖司!” 原来是骚乱中,夜神月怀里腰牌掉落出来,落在众妖眼底。 霎时间,群妖狂怒! “果然!果然是斩妖司下毒手!” “今日这莫名厮杀,全败斩妖司所赐!” 嚣乱,不胫而走。 “人族使下三滥,教我等同胞自相残杀!” “山君!大帅!请出手毙杀这帮生人,还我等公道!” “山君!正是立威的好时候!” 生离死别太过突兀,众妖太需一个宣泄口。 恰与那潭州百姓一般无二。 ——人众则愚。 莫诳语不愿苛责,但也不愿当这个“替死鬼”。 只将目光转向悍娇虎。 此时此刻,抉择在她。 悍娇虎进退两难。 于情,她深知此事与莫诳语等人无关。 于理,却不得不予众妖一个说法。 说实话,没人会信。 虽说确有“杀生石”这般物件,可谁又保证大家都能认识、大家都能理解? 此局无解。 非得有这么个替死鬼不可! 这般念想,火行郎已从山君眼中分辨出来。 回想起自己曾说“人妖共处”那番话,他不禁觉得荒谬。 路还长,不急一时…… 遂猝然动手,猛是上前,一拳将山君击飞! 劲风拂过,凌冲呆愣当场。 不只是他,在场无论人妖,尽皆愣在原地。 只元绪眼中,没来由地浮出一丝悲恸。 “李昭!”莫诳语向回急退。 “省得!”李昭将手一扬。 呼~ 清风徐来,在场众人立时不见了踪影。 “呵……”群妖中有一声冷笑,“就该这般,多做多错,老老实实引颈待戮便是,瞎走些甚?” 众妖不见了“罪魁祸首”,便是一阵错愕,继而又是喧嚣。 遂一哄而散,在城中翻找起来。 可已不在城中之人,又如何能寻得到? …… 又是那处桃花林。 李昭携一干人等倏忽而现。 他擦去鼻血,不禁觉得可笑。 “方才说罢“共处”,转眼便是这般,岂不惹人发笑?” 莫诳语当先动身离开。 “那是往后的事情,眼下先要将天刹解决。” “我等先回城。” 李昭又是不解,“既要解决天刹,回城作甚?” “你别管。” “……” 约么半个时辰。 众人回了江边,夜神月负责撑船,雷曦则安抚着怕水的苏乞儿。 一行人渡江而去。 “哎!回来了回来了!” “李百户回来了!” “还多了个人影!” “太好了!李百户将犯人捉回来了!” 一时,江边欢腾雀跃,家属遗孀们则哭天抢地,似是告慰死者在天之灵,又似是大谢杜公再度显灵。 船一靠岸,一应嘈杂却又止了。 真个是死了也似的寂静。 待得几人下了船。 才有人厉声尖叫:“怎生是这个丧门星?!” 一声起,百声应。 幻梦一碎成了现实,方才有多少惊喜,眼下便有多少怨恨。 连番的辱骂简直不堪入耳,不一的神情亦是难堪入目。 莫诳语默不作声。 只猛地跨步上前,挥出一个巴掌,先狠狠扇倒一个。 继而狞然大吼:“都他妈.的闭上鸟嘴!” 陡然间,满场噤声。 众人不解,为何“火行尊者”突然发难? 又起的哪门子火,要对百姓们发泄? 他们自然不懂。 可莫诳语很懂。 也不愿再受这帮人所谓的“敬仰”。 他立直身来,朗声道:“都他娘的听好咯!” “小爷名唤“莫诳语”,却不是甚么火行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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