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五娘这一瞬的转变,实则莫诳语能够理解。
六郎兴许是她世上唯一的牵挂。
可一转眼,这份牵挂在她面前被生生撕碎。
她没理由不疯魔。
可万不该是这个时候。
此时,涂五娘望了过来,瞧见火行郎难言的神色,反而予他一个宽慰的笑容。
继而倏地转脸,“赵功名!这场富贵你要是不要?”
“要!”赵功名面色冰冷,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可这富贵摆在面前,本官却要不得,只得眼睁睁看它溜走!”
“这是何意?”
“问他罢!”赵功名转而戟指莫诳语,厉声喝道:“问问你的好情郎!”
“若非是他,我怎会落得这般田地?”
“昨日他回城,已当着百姓连番折辱于某,民心顿是涣散。”
“那章县令!”他又指向章有余,愤恨得连嗓音都在颤抖,“便借此机会飞书长安,托朝中关系在圣人跟前参某一本!”
“圣人勃然大怒,便降口谕:‘身为武侯不以杀敌为己任,偏学文官弄权结党,干脆停职好生反省罢了,再调个千户去顶了他"。”
“这下可好!”赵功名愤然拍桌,声音渐已嘶哑,“眼下赵某已是有名无分,还派个甚么鸟兵伐山?”
莫诳语转看章有余,果真见他脸色有些尴尬。
“我……我没成想会有今日这般变化。”章有余颤声道:“本想助李百户一臂之力,先将赵千户框着,好让李百户……”
后头的话却是不必再说。
章有余嘴唇翕合半晌,终是化作长叹。
怪只怪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莫诳语知他很是自责。
实则大可不必。
章有余飞书长安,冒着上元节惹怒圣人的风险,先教赵功名停了职,这反倒算是一步妙棋。
至少照原计划来说,赵功名若是停职,便没了来搅局的资本。
也难说……其中是否有他不愿赵千户就此殒命的私心。
可天刹突然哗变,这是谁也不曾料到的。
“那章县令还跟我等来此作甚?”倏地夜神月凝眉发问。
章有余经此提醒,好似才想起什么。
便竖起手指叫道:“令符!令符尚在赵千户手上!”
“虽说眼下潭州斩妖司已无千户,可依夏律,这令符可暂交予千户之下品阶最高的武侯手中,由其代为千户。”
“谁?”莫诳语下意识问。
可问完自己却先了然。
还能是谁?
只能是李昭。
莫诳语遂上前去,将手一伸。
“拿来。”
赵功名看着那裹着红布的手掌,没来由地红了眼。
那一瞬怒火烧心,直教他心悸不已,便连脑中也是空白一片。
啪~
莫诳语波澜不惊地甩了他个嘴巴子。
又将手一伸。
“你这权欲熏心的狗官,大难当前还不知悔改,还不拿来?!”
火行郎刚开口,语气还是冰冷,话到最后却是忽地一吼。
赵功名身子一颤,继而悲愤羞耻一并涌上心头。
手便颤巍巍抬起,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牌上阳刻飞鱼祥云纹。
莫诳语一手夺过,又用手指在他额头连连点戳。
“弄权结党只学了皮毛,处处留人把柄,临了似这般一败涂地,老子要是你,早一头攒死噶卵!”
火行郎不遗余力地一番贬斥,已教赵功名气得浑身剧颤。
他几乎要忍不住动手。
可这一动手,他便是真的完了,再无转圜余地。
而且,莫诳语那一日生撕毒虺郎君,他可是看在眼里的。
便是真要动手,他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
于是莫诳语这般连连折辱,他也只能苦苦咽下。
那眼红身颤的狼狈模样,与一个受尽屈辱的屁民似也无甚不同。
莫诳语斜了他一眼,又看向涂五娘。
“六郎殒命着实可惜,但你不该来找他。”
涂五娘愣在原处,狐嘴无声张合,到底没能说出话来。
莫诳语便上前,抚着她狐脸上的细软毛发。
“五娘,信我……六郎的仇,我替你报。”
说罢一转身,兀自离去。
“诸位,随我去寻李昭,派兵伐山难成,固守湘水却是可行。”
众人立马跟上。
涂五娘略作踌躇,便也转身去了。
只余下赵功名坐在桌边,双膝上拳头捏得发白。
良久。
先前那引众人进府的仆人入得门来。
“啧啧啧,赵千户呀赵千户……可教人家好一顿羞辱哩。”
这仆人一进门,语气却是玩味起来,浑不似个家仆该有的卑微。
因这府上,从来便没得什么仆人。
赵功名终日住在内城斩妖司,这私宅不过是座空宅,他也从不曾雇人照看过。
而眼前这位,却不是他人,正是玄狸。
赵功名愤然回头,恶狠狠道:“你最好说的都是实话!否则本官今日所受之辱,定要讨还于你!”
玄狸耸肩轻笑,“赵千户这话说得不对,先前几时不曾与你说过实话?”
“只是那雾山火行变数繁多,消息跟不上他罢了。”
赵功名却不管这些,只径直问道:“凤煌城与花果山,几时能到?”
“今晨已至。”玄狸说着又笑了笑,“早些日子,两拨部队便已向潭州来,只是昨日在下才说服天刹将军罢了。”
“你瞧,这不正如在下所说,天刹定会予千户一个好机会么?”
玄狸亦步亦趋走近,脸上笑得愈加玩味。
“方才火行郎所说,在下深以为然,弄权结党,却不是这般玩的。”
“有些时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是。”
他又指了指门外,嘴角咧得几欲撕开。
“而这天大的过错,便要落在那手握令符之人身上,赵千户该是开心才对。”
昨日圣人口谕下来,赵功名只觉天塌地陷。
遂立时找到玄狸,准备孤注一掷。
这“群妖围城”之势,还只是第一步。
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