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4-EP1：黑桃国王（18）
【EU关于波兰农业的纪录片似乎特别喜欢用大量的马车镜头，我怀疑这些马车都是被某个物流公司租用的。】——帕维尔·阿达梅克，2022年。
……
出身于椎名氏的长间晋三一辈子打了不少败仗，其中还包括两次世界大战，而这一次他又不幸像天西贤治先前所预料的那样战败了。回首2033年，彼时的长间晋三敏锐地察觉到，GHQ为加强对日本人的管理而将UN维和部队集中于主要城市、放弃余下地区的做法只会让滞留在主要城市之外的日本人脱离GHQ的控制。因此，他不顾天西贤治的劝阻，执意前往缺乏UN维和部队保护的荒野、尝试着以自己的力量而非外国人的施舍拯救正被天启病毒荼毒的祖国。
就结果而言，他毫无疑问地失败了——以惊人的速度变异、席卷日本各地的天启病毒和GHQ对日本的封锁使得被孤立在主要城市之外的难民们难以自给自足，不少人因食用了受到天启病毒污染的食品而当场死亡。天启病毒不仅将被感染的动物和昆虫变成了巨大的怪物，还将其毒素扩散至土壤中、形成了很容易令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访客们联想到泰伯利亚的大片板结天启病毒结晶【矿脉】。事已至此，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以原有的方式将脱离GHQ控制的日本人集结起来的长间晋三不得不底下高傲的头颅、向天西贤治请求援助，而天西贤治也不计前嫌地借助天西机械公司的资源向长间晋三建设于关东地区北部的据点提供了力所能及的支援。
凭借着自己当年在乡村整军备战的经验以及天西机械公司的走私物资援助，愿意追随长间晋三的难民们终于打起精神、恢复了在这艰难的时代里挣扎求生并有朝一日最终战胜天启病毒的希望。恰到好处地利用了这希望的长间晋三则迈出了他建立武装组织的第一步：短短几个月里，长间晋三的民兵组织便啸聚万余众，此外还有来自关东地区西部（甚至是东京都市圈内不堪GHQ高压管理措施的市民）的难民慕名而来、投奔这位致力于让生活在废土上的日本人能够吃饱穿暖的【长间叔父大人】。
按照长间晋三的计划，现在还不到和GHQ正面对抗的时候。日本境内活跃着数个志在复国的抵抗运动，它们能在日本存活至今，离不开日本境内甚至境外组织的资助。等到自己的民兵组织发展壮大到了各方不可忽视的程度，那些见风使舵的抵抗运动幕后资助者就会主动找上自己了，长间晋三一直这样认为。正当他以为事态会依照他的设想发展下去时，一夜之间无中生有地出现在关东地区北部、向着他控制的难民聚居区大举进攻的变异生物把他的雄心壮志打回了原形。勉强保住了性命了长间晋三不得不接受自己一无所有的事实：若非GHQ因不想让来自关东地区北部的大量难民冲击东京都市圈原有的环境而执意将他们安静在东京都市圈北部、阻止难民进一步南下，只怕这些想要躲入东京市区内接受UN维和部队庇护的同胞也要马上弃他而去。
东京都市圈北部的废弃城区，在GHQ催促整个东京都市圈的居民尽可能向东京市内转移时就被劫掠一空，作为后来者的长间晋三和难民们因而几乎未能在此地搜刮到什么有价值的物资。眼看难民们即将断粮，GHQ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委托UN维和部队向难民们输送了一些必要生活物资，但发霉的面粉又引发了新一轮的大规模斗殴。
“这段时间，GHQ在严查走私还有各主要城市间的非法运输，所以我们也得收敛些了。”更糟的消息还在后面等着长间晋三。没过多久，天西贤治就告诉他，天西机械公司近期无法像往常那样为难民提供大米。“过去我能瞒过他们，主要是因为东京和大阪两地的机构缺乏配合，但这一次竟然连大阪方面也动员起来了……”
“严查走私？为什么非要在这时候调查？”长间晋三一向对团队中的外国人缺乏信任，这也是他不得不依赖天西贤治的其中一个原因。在为实现自己效忠的两位皇帝的宏图伟业而战斗了一辈子的当代武士看来，团队中所有的外国人都居心不良、处心积虑地要把自己拉进一场不属于日本人的战争。“天西，你是把我当成黄口小儿了？这么多的巧合凑在一起……”
“的确只是个巧合，这次的调查内容是天启病毒邪教组织的武器装备来源。”天西贤治懒得多费口舌向长间晋三自我辩白，他就算说再多的话都不可能真正说服顽固得要命的当代武士。“多奇妙啊。你觉得他们已经不再是日本人了，却又不想让他们都活活饿死。”
“那不关你的事。”如果长间晋三把时间都浪费在向天西贤治发火上，他也就别想取得任何进展了。“你比较擅长处理这些数字，那你认为平均运输量会下降多少？”
“能维持在原有的30%就算走运了。”天西贤治不能在长间晋三的据点附近久留，有太多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GHQ也不愿见到日本人联合起来。临走之前，来时的路上见到十几个儿童和数个成年人为了争抢半个馒头而打得你死我活的社长提醒长间晋三，最好马上着手说服难民们适应近期不可避免的饥饿。“你要当心些，他们饿急了就会做出一切你眼里大逆不道的事来。”
事实上，长间晋三也能感觉到这场面对天启病毒变异生物的溃败重挫了他在难民群体中的威信，而民兵组织伤亡惨重又剥夺了他以原有的方式维持难民群体内部秩序的能力，但他在天西贤治特地谈起此事前还一直以为自己余威尚在。找来手下讨论近况的长间晋三很快了解到，难民群体内已经出现了以暴力手段掠夺和囤积食物的犯罪团伙。这一消息极大程度地刺激了原本就情绪不佳的长间晋三——暴跳如雷的当代武士先是提出难民们以后要在规定地点、规定时间段集体用餐以杜绝私下倒卖食物，紧接着就手提武士刀要去手刃了那些趁人之危的败类。
“长间叔父大人……使不得啊！”屋子内的难民头目们连忙拦住了长间晋三，劝对方暂且忍耐下去，“我们打听到，这些人似乎得到了GHQ的许可。GHQ不会想让附近继续乱下去，他们大概最近就会来找您的。”
半信半疑的长间晋三于是要求部下加强对难民内其他团体的监视，同时一意孤行地推行他那旨在让难民能够将食品吃下肚而不是用于换取其他资源的新规定。GHQ派来的志愿者和维和部队士兵虽然不能理解这一系列怪异的行为，却也没有介入难民群体的内部事务：没有上级的命令在背后驱赶，没人想要远离安全的东京市区。
过不了多久，失去了重要【收入来源】的这些犯罪集团必然向长间晋三露出獠牙，但长间晋三却在等来这些人的反扑之前先等来了另一位他并不想接待的访客。5月中旬的一天，带领重建后的民兵巡逻队挨家挨户走访难民、搜集意见的长间晋三在一栋摇摇欲坠的二层民房旁险些被小巷里突然驶出的警车撞飞，车子上贴有的五花八门的部门标志是阻止了长间晋三当场对司机和车上人员破口大骂的唯一因素。
“长间先生，终于找到你了。我是GHQ民政局社会课的中村清次郎，受课长麦克尼尔委托来访。”从车上走下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他先向长间晋三亮出了自己的证件并做了自我介绍，而后开门见山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GHQ计划在东京都市圈推行效果比以往更好的新防疫规定，我们希望能把东京都市圈的全体居民都纳入到新规定的保护下。没有你们的支持，这个目标是很难实现的。”
从看到中村清次郎的第一眼起，长间晋三就下意识地给对方说的每一句话打上了可疑的标签。这倒不是因为长间晋三以貌取人——他现在看天西贤治就顺眼多了——但眼前此人明显凸出的下颌和嘴边大得不协调的黑痣都很难给注重个人仪容的长间晋三留下什么良好的第一印象。
“你找错人了。”
“您不是长间晋三先生吗？”
“我是叫长间晋三不假，不过这里叫这个名字的人不是要和GHQ合作的奴隶和帮凶。”不管中村清次郎要怎样解释，长间晋三打定主意把对方当麦克尼尔派来的说客看待。这一切当然也是麦克尼尔的阴谋导致的，是那个俨然以团队核心自居的家伙处心积虑地要把与GHQ合作变为日本人唯一的选择。“请回吧，我今天很忙，没有时间听粗鄙之人的胡言乱语。”
“先别急着拒绝我们，长间。”中村清次郎也傻眼了，他奉麦克尼尔之命劝说了不止一个难民团体负责人和GHQ合作或部分听从GHQ调遣，在此之前他还帮助麦克尼尔招募了许多警察或自卫队成员出身的熟人（其中不乏卷入2030年自卫队叛乱者）加入特别机动部队，但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态度如此顽固而且视GHQ的权威如无物的家伙。“据我们了解，这附近的营地每天都有人死于钢皮病，因食品和水源污染而受影响的人就更多了。”见长间晋三没有马上出言斥责自己，松了一口气的中村清次郎还以为对方被自己说动了，“他们游离在GHQ的社会管理网络之外，所以也没法享受到现有的救济政策。但是，只要您同意与我们合作……再说服他们签署些声明，GHQ就会很快把他们从天启病毒和饥饿的威胁中拯救出来。”
“说说看。”
“麦克尼尔课长打算任命您来当东京治安维持会的会长。如果您同意担任这个职务，我们会尽力为您创造一切有利条件、让您的行动畅通无阻。”既然长间晋三对详情感兴趣，那么对方就更没理由拒绝自己的邀请了，中村清次郎想着。所有想要对抗到底的家伙都会拒绝一切对话，交涉条件的细节对这些人无关紧要。“GHQ预计要在东京都市圈开展一次非常全面的健康状况筛查的疫苗接种，要保证每一名市民都参与其中。然而，过去几年里，有相当一部分东京市民因生活困苦或是对GHQ的不信任而没有接种疫苗，也没有在我们的健康档案系统里留下记录。得把这个缺口补上了，我们才能行之有效地开展防疫工作了。疫情控制住了，日本才有救。”
“这种事……GHQ还有UN维和部队怎么不去干？”长间晋三看向中村清次郎的眼神已经变得有些危险了，然而还陶醉于想象中进展的后者还没能及时地察觉到这一点，“这不是他们的职责吗？为什么要落到我们头上？”
“他们也许在东京住了几年，但军事基地和办公区就是他们所了解的一切了。让他们到东京都市圈的每个角落里进行调查和动员，太强人所难了，而我们恰好更适合做这件事。”人到中年的前警察有些腼腆地笑了，他希望自己的诚意能打消长间晋三的顾虑，“再说，这对大家都是好事啊，日本人帮日本人也是理所应当的。”
“……滚。”
“什么？”
“你*的，当了叛徒向GHQ摇着尾巴苟且偷生的人有什么可神气的？”长间晋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武士刀、冲向了满脸震惊的中村清次郎，“还说让所有人都接种疫苗？实话告诉你，我怀疑天启病毒根本就是GHQ尤其是那帮美国佬传播的，他们开发的疫苗也是其中一种传播工具！”
“你……你怎么随便挥刀乱砍呢！”吓得面如土色的中村清次郎连连向警车退却，又劝告长间晋三冷静下来，“不想合作就罢了，没必要这么舞刀弄枪还说疫苗用于传播天启病毒……”
“滚！！！”长间晋三也不愿穷追不舍。受麦克尼尔委派而来的中村清次郎或许不会与他大动干戈，然而警车里的那两名士兵就未必了。“回去告诉你们的麦克尼尔课长，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吃半点GHQ援助的粮食！赶紧滚回去！”
中村清次郎快步逃回警车上，头也不回地让司机马上开车返回东京，并制止了车内的士兵要给长间晋三留下一点教训的意图。像长间晋三这样脾气古怪的家伙，中村清次郎还是头一次遇见——他很难找到一个既愿意耐心地了解GHQ相关情报又旗帜鲜明地根据每一条了解到的信息反对GHQ的不合作者。但是，麦克尼尔偏偏要求他想方设法说服长间晋三与GHQ合作，而且中村清次郎本人其实也赞同这一点：曾在关东地区北部建立过民兵武装的长间晋三可谓是东京都市圈内最有影响力的难民领袖，说服对方合作的潜在收益自然良多，而贸然将其击毙的后果则不堪设想。
“课长，长间那家伙实在是太顽固了。他没有半点合作的想法，却还要骗我们和他多费口舌。”虽然中村清次郎在返回途中就把谈判失败一事告诉了麦克尼尔，他仍要去麦克尼尔的办公室向长官说明具体情况，“更让人生气的是，他居然说我们的面粉和疫苗都是有毒的……”
“不要管他说了什么，那些话只是用来动摇你的。你没受伤吧？”
“没有。感谢课长关心。”
“我看，你就该让他砍上一刀才对。”似乎是怕中村清次郎误会自己的态度，麦克尼尔马上解释说，想让执着于不和GHQ合作这一名头的长间晋三变相地服从GHQ的管理就必须另辟蹊径。“应该是难民出于对自身处境的担忧和脱离GHQ保护现状的考虑，自发地成立了治安维持会并且一致推举德高望重的长间晋三担任会长，再然后就是恰好和GHQ就防疫工作形成了某些共识……事后呢，双方都可以对内宣传说，防疫工作的顺利开展其实是自己的功劳。可你又和他说了些什么？什么叫GHQ任命他来当治安维持会的会长？照你这个说法，东京治安维持会难道是GHQ占领机构吗？”
“十分抱歉……十分抱歉，课长！”汗流浃背的中村清次郎连忙大幅度地向麦克尼尔鞠躬道歉，承认自己错误地理解了麦克尼尔的计划，“我以为……这部分的细节就和我想的一样。”
“看来，以后我要每次都就工作的关键环节出版一本手册、确保你们的第一想法和我相同才行。”话虽如此，麦克尼尔无意另寻他人负责和长间晋三的交涉工作。他手头的可靠人选并不多，长间晋三严重不信任非日本人这一点又进一步限制了他的选择。要是春日秋水平时打交道的社会团体主要由日本人而不是往来于东京的外国人就好了，麦克尼尔有些遗憾地想着。“别一直这么站着，去想想该怎么说服他吧。我认为你能够胜任这项工作，所以才会派你去办。”
暂时免于被麦克尼尔处罚的中村清次郎直起腰，开始思考对策。显而易见的是，长间晋三排斥与GHQ开展一切形式的合作，因而合作势必不能以GHQ的名义进行。与此同时，难民群体始终饱受饥饿困扰是长间晋三无法回避的事实，所谓宁死不吃GHQ援助粮食的说法恐怕正是为了阻止难民倒向GHQ而不得不拿出的强硬立场。随着时间推移，忍饥挨饿的现象在难民群体中只会有增无减，长间晋三所号召的一切对于饥饿到了极点的难民们而言将一文不值——除非长间晋三有把握说服难民群体直接与GHQ为敌、抢劫GHQ储藏的物资。
“课长，我有办法了。”想到饥饿对长间晋三的影响，中村清次郎胸有成竹地开口了。持续拖延时间固然对麦克尼尔一方有利，但麦克尼尔不知为何而不想这么做——可能是为了防止在此期间特殊病毒灾害对策局进一步挤压其他防疫机构的生存空间。“源质基因公司这几天不是提出要在整个东京都市圈安装广播吗？”
“是有这么一回事。茎道博士的打算是，用固定和移动广播设施持续不断地对东京地区所有居民喊话、让更多人了解到我们的新防疫方案，同时也要让那些在【失落的圣诞】之后就被困在某个地方的人知道日本还没有完全陷入无序。”麦克尼尔当然了解中村清次郎所说的事，因为这就是密切关注特殊病毒灾害对策局动向的他亲口告诉部下们的，“不过，目前计划仅能覆盖东京市内，因为很多人甚至不愿意离开东京，就连维和部队的军人也不例外。施工队由于担心在东京都市圈边缘地带受到变异生物袭击，也不敢揽下项目。”
“就是这个了。源质基因公司缺少愿意在东京都市圈边缘帮他们工作的人，住在那里的难民正合适，而且源质基因公司又不能算GHQ。”中村清次郎急忙说，等茎道修一郎发现重赏也不足以招募愿意前往危险地带的施工队之后，特殊病毒灾害对策局和源质基因公司就很有可能也去接触长间晋三一伙，到那时社会课就彻底陷入被动了，“这事就交给我吧，课长。我不会让别人误以为您的眼光出错了。”
其实决定长间晋三合作意愿的不是作为GHQ行政机构公务人员的中村清次郎，而是GHQ所塑造的日本总体局势对长间晋三日甚一日的施压，麦克尼尔想着。不过，他仍然愿意给竭力要证明自己的中村清次郎一个机会。至少在最近两三年里，他仍要相当程度地依赖这些更熟悉当地情况的日本人协助他开展工作。
“萨尔沃，密切关注其他组织和长间的往来。”当然，麦克尼尔对长间晋三神志不清地直接倒向复国抵抗运动的担忧从未消失过。抵抗运动的幕后黑手们过去没找上长间晋三不等于现在不会试探，为此而忧虑的麦克尼尔于是求助于率领部下频繁往来于东京市区和东京都市圈边缘地带的阿杰姆贝。“他……对，我知道他很顽固，但等他死心塌地和我们结盟之后，这家伙就是我们可以信任的最可靠的战友。”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这样吧。”阿杰姆贝同意了麦克尼尔的部署，并顺便带给了麦克尼尔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色雷克斯博士今天凌晨和我取得了联系，说贝壳公司准备派出援助日本的医疗团队。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贝壳公司负责私人安保和雇佣兵业务的分公司也活跃起来了。”
“收到。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别让他们察觉到我们一直在关注他们。”这下贝壳公司在麦克尼尔心中的可疑程度又提高了不少。过不了多久，麦克尼尔就能找出藏在它背后的神秘人了。“嗯……如果条件允许，帮我们的茎道博士安装一些广播，我想知道他这些广播的真实用途。”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