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天庭时,相柳是水神共工之臣。
故而此獠也能御水,是这海洋里的王者,什么鳌鱼鲸鲨,乃至是蛟龙之类也不能及。
且相柳从里到外,无论是鳞片,口水,血液甚至是呼出的气体都有剧毒。
便如此时,那笼罩天地的黑云便是滚滚毒气。
相柳盘踞在黑云之中,方圆数万里的水中生灵都被毒气迷晕了神智,从远处聚集而来,乖乖被他吞食。
天兵神将一靠近这漆黑的毒气就头晕目眩,故而大帝只能下令围而不攻。
张牧之和真武大帝法力深厚,护体神光能使诛邪不侵,自然没有什么顾虑,直接就往那黑云最深处冲去。
“咚!”悠扬的钟声响起,响彻几千万里之外。
张牧之脑后亦显出圆光,座下现了墨麒麟,身上道袍变作金甲,亿万道五色雷光照彻天地。
通天彻地的黑云瞬间被钟声震出一个大洞,露出了相柳那几千丈长的身躯,身上麟甲漆黑如墨。
“绝地天通大阵专门针对这些古神,这厮法力被压制大半后依然如此庞大,真身怕不是有几百里大小!”
张牧之也未施展法天象地神通,此刻面对这上古凶神,就如蚊虫面对巨蟒。
高空中肉眼可见的声波一圈圈朝外散开,所过之处,翻卷的乌云,翻腾的海浪都被定住。
那相柳也似成了死物,龇牙咧嘴的九颗头颅依旧高高昂起,维持着朝前扑杀的动作一动不动。
“法力再深,不明混沌造化之理,在我面前都是土鸡瓦狗!”
张牧之骑着麒麟到了相柳上空,挥动金鞭往下一指!
金鞭上飞出黑白二色的雷光,相互纠缠着轰在相柳最中央的一颗脑袋上。
“轰隆!”相柳的那颗头颅同千丈长的脖子一起砸落到下方深海之中。
被混沌钟定住的空间也恢复了过来,百丈高的浪头冲天而起,又似海啸一般朝四面八方涌去。
“怎么回事!这道士施展了什么手段?”
相柳大吼一声从海中抬起头来,只感觉头脑发蒙,却不记得挨打的事。
原来混沌钟自重炼之后,不仅能镇压一方天地,甚至是生灵的念头都能定住。
真武大帝也到了近前,脑后金轮如同大日,周身黑色玄光中隐有几百颗星辰绽放光芒,提起斩邪剑朝下一斩!
一道晶莹如雪的剑气从剑刃上飞出,一边下落一边膨胀,好似一道天幕垂落下来,斩在相柳另一颗头颅上。
“哗啦!”漆黑的麟甲崩碎,相柳头顶被斩出一道几丈宽的伤痕。
相柳九颗头颅一起大声咆哮,脖子连连摇晃,,好似天魔乱舞,血水似雨点一般落进冰冷的海水里。
那些被相柳之毒迷惑而来的鱼群,或是顷刻之间毒发身亡,或是变化为一个个神智回馈,残忍嗜杀的妖魔。
这些妖魔约莫有几万头,无论鲸鲨虾蟹,都是气机凶悍,嗷嗷叫着从水里冲将出来,往外围杀去。
几十里外云层中那些天兵神将一起围拢上来,军阵中轰出各色的法光,雷光,对这些妖魔展开了屠杀。
张牧之和真武大帝刚欲再次攻击,却听相柳呸了一口。
接着就是哗啦哗啦的大响,一股腥臭到了极点,比鲛鲸龚便还要臭上百倍的气味自下方反冲上来。
原来是相柳摇晃着九颗脑袋,喷出了自己口中的毒液。
漆黑粘稠的毒液却不往下坠落,而是被一股法力托着在半空散开,形成一片黑色的天幕,然后又往空中的真武大帝和张牧之兜去。
真武和张牧之面对这毒水显得异常渺小,远远望去,就似一块包袱皮自下而上,裹向两粒芝麻。
相柳口中毒液要比身上、血中之毒厉害百倍,就是许多上古大神都不敢轻涉其锋。
任是佛家修成无量金身,道家修成玉骨仙肌,稍微沾染上了相柳之毒水,也要将身化去,稍稍一个不慎,元神都难得幸免。
张牧之法力虽深,却未证得天仙,护体神光也抵挡不住这毒光。
“难怪他明知法力会被压制还敢下界,原来是有这倚仗!”
张牧之皱着眉头,强忍着恶臭,在高空再次震响混沌钟。
“咚!”钟声更加悠扬,洪亮,圆形的声波朝四周扩散,那翻卷上来的毒水,空中恶臭和黑云,以及下方海洋里的浪头都静止了下来。
相柳的千丈身躯和念头一起被定住,似变成了一尊巨大的雕像。
“这毒光便是那些古神准备的暗手,若我能躲过,这厮八成就要遁走,引我去那九只金乌埋骨之地!”张牧之转头朝真武大帝笑道。
真武大帝抚须笑道:“他同我僵持了几个月都未施展这毒水,原来是要暗算道友,也亏得道友宝钟厉害,这厮法力被压制,却是挣脱不得。”
张牧之点了点头:“这厮还有用处,却不好以混沌神雷轰杀……”说着伸出左手朝下方一按,然后又翻转过来,五指收拢做出个虚抓的动作。
“轰隆隆!”被混沌钟定住的空间猛地震颤了一下。
方圆数十里的海水一下被浩大的法力抓了起来,凝聚成一只弥天大手,掌心朝上冲天而起,到了相柳头顶,五指一收朝那一片漆黑的毒水抓去。
天幕一样的毒水被巨大的牵引力收拢成了一团漆黑的水球,落进那大手的掌心。
毒水在凝聚成大手的海水中间渐渐散开,近千倾的大手整个儿变成了漆黑的颜色。
高空中,张牧之的手掌再次翻转,操纵着那漆黑的大手朝向柳九条脖颈汇聚之处,那粗如山岳的蛇身上镇压了下去。
“轰隆”相柳大半个身躯被按入海水之中,混沌钟的力道消散,巨大的浪头几乎要冲到天上。
“刺啦!”好似冷水倒进热油里,大手和相柳身躯接触的地方,麟甲和血肉正被飞快地腐蚀,同时腾起大片的黑烟,和相柳周身笼罩的黑云交融在一起。
这一番过程说起来繁琐,但对相柳来说便是自家刚喷出毒水要暗算那道士,然后眼前一花,却不知咋么就被人反制了回来。
那连神仙佛陀都无法抵挡的毒液居然成了对方压制自己的手段……
“这道士到底修成了什么神通?居然如此诡异?我此时纵使法力比他强些,在这人间也万不是他的对手!不若引他去寻那九只金乌!“
这相柳也是果断之辈,他下界后一直耐心呆在北海吃鱼虾,一直等到张牧之将身上人道反噬之力除去之后赶来,就是为了要用那毒液进行暗算。
毒液被张牧之破去,这厮毫不拖泥带水,立刻就要引张牧之去九只金乌葬身之地,想要借帝俊之手将张牧之抹杀。
接着就见相柳强忍着剧毒蚀骨之痛,八颗头颅一起转动,伸长了脖子朝背后那漆黑大手乱撞,同时把尾巴翻转过来,似鞭子一样狠狠抽打那大手。
这只大手哪里撑得住?几下之后轰然爆开,剧毒的海水似箭矢一样射向四面八方。
外围一些正在交战的天兵和妖魔被那毒水稍稍沾身,连惨叫都没有发出来就被腐蚀成了气体。
“大胆孽障!如此作恶!”真武大帝眉头一皱,伸手朝下虚抓,正在往外飞散的毒水又凝聚出来,变成了一个百丈大小的圆球。
张牧之将金鞭一挥,阴阳神雷飞出,将那漆黑的水球轰灭成了阴阳二气。
相柳称二人这一耽搁,忙将将尾巴猛地一弹,千丈大小的身躯居然比电还疾,一下就窜到了百十里开外。
“尔等手段也不过如此!这北极太冷,老子施展不开,你俩可敢跟我去暖和点的地方见个高下!?”相柳那刺耳难听的声音随风飘来。
张牧之和真武大帝同时大喝:“妖孽!哪里走!?”然后化成两道金光,不紧不慢地追了上去。
真武大帝在后方不断挥动斩邪剑,一道道通天彻地的剑光朝杀向相柳,张牧之亦不断震响混沌钟,似撵牲口一样驱赶着相柳朝前疾行。
“斩邪剑虽然厉害,但真武并非正主,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只是那道士的宝钟太过诡异。”
“我需小心些,免得那道士醒悟过来,从真武手中拿过剑来杀我,听说他还能发混沌神雷……”
相柳一边朝那方飞驰,一边将九颗头颅乱晃,十八只眼睛发出猩红色的光柱朝前方猛扫。
红光过处连空间、海浪都被切割出了一道道漆黑的裂痕,相柳将身子往那巨大的空间裂隙里一钻,再出现时已经到了百十里外。
赤都神将正在浮冰上装模作样地同那些妖魔争斗,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大声叫喊:“兄弟们不要打了!真武大帝和雷祖都往东南去了!咱们快跟上啊!”
这厮喊完将身一摇,整个人散成了一团黑色的云气,一瞬间笼罩了整个战场,几个呼吸后猛地一收,那些鲨鱼虾蟹变成的妖怪就没了踪影。
玉罗刹将手中军旗一挥:“全军结阵,准备追击!”
“得令!”战场上那些牛妖,狐妖,虎精,蛇妖等等各式各样的妖兵一起大喝,然后飞快地结成了一个方阵。
赤都神将变成的黑云将所有的妖兵一裹,轰然一声腾空而起,化成一道黑光往东南疾驰而去。
天兵之中几个神将相互对视一眼,都是摇头:“这厮在战场上也敢磨洋工,真是不当人子,按律当斩!”
其中有个圆滑些的开口:“他和咱们不是一路,咱们的军令约束不到人家头上。”
“何况人家还是张天师的护法神,日后肯定要追随天师往上界去的,岂是咱们这些下界兵马可比?”
众神将于是不再多说,打出旗号收拢天兵结阵,然后腾云往东南去了。
相柳自极北之地往东南疾行,路过之处距离陆地有几千里远,身躯摆动间掀起巨大的波浪,似海啸一般朝远处涌去。
北海东宫里,上至龙王,太子,下至巡海夜叉,虾兵蟹将都窝在水底不敢露头,唯恐遭受波及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待相柳、真武大帝和张牧之过去之后,北海龙王敖顺才通过龙宫里的法器往东海、南海传讯,叫自家两位兄弟早做防备。
东海龙王、南海龙王都让出了中央之地,以供这三位争斗,又和海神妈祖一起率水军赶往中原沿岸,准备施法平复大战阴气的海啸。
密密麻麻的水军从距离陆地百里之外就开始在海面上列阵,虾兵蟹将,巡海夜叉,鲸鲨骑兵,巨章力士等等一直从东海延伸到南海。
南海龙王、东海龙王则着几个龙太子,腾云站在高空朝远处观望。
海神妈祖带着自家属神停在远处云层里,也不过来同两位龙王叙话。
“哎!自当年颛顼帝设下绝地天通大阵之后,这人间就再没有过这般动静了……”南海龙王敖钦摇头叹息。
东海龙王敖广满脸都是苦色:“也不知他们要在哪里争斗,你那南海还好些,毕竟是观音菩萨的道场,若是在东海,我那龙宫……”
“兄长这话说得好没道理,纵使菩萨在,还能帮我看着龙宫不成……”
“咱们这些下界的龙神苦啊,人间旱了涝了就得挨百姓骂,若是海上风浪涌到岸上,冲毁了城镇农田,说不得还要上剐龙台!”
“兄长别说了,在上界也不好过……许多修为比咱们高的,都在各处宫殿柱子上盘着……”
东海龙王还要再说,突然心生感应,抬头往远处一望:“兄弟噤声!来了!”
在海洋深处,几千里外,通天彻地的黑气从北方汹涌而来,黑气中又隐约传来悠扬的钟声,雷声和刺耳的嘶吼声。
双方还未交战,只是一路追逃,掀起的波浪就已经蔓延至千百里之外。
相柳进入东海后就把速度渐渐放缓,到了距离东瀛几处海岛还有两三千里之处,干脆停了下来。
任凭张牧之在后面如何敲钟,真武大帝如何挥剑,相柳都不再往南行,十八只眼睛朝四面八方乱扫,似乎在搜寻什么。
“看来九只金乌埋骨之处就在这附近了……”
张牧之和真武大帝不约而同停下攻打,心中刚升起这个念头,却见相柳九个脑袋同时调转方向,一起张开大口:“啊呸!”
铺天盖地的黑水比他在北极之地偷袭时还要多,还要臭,似一片从天空上垂下的幕布一样朝两人泼了过去。
“咚!”一声洪亮的钟声响起,漆黑毒水形成的幕布被定住,悬在空中无法下落。
连头顶的日头都被这层黑水遮住了,海面上呈现出一片昏暗。
真武大帝抬剑往上一斩,“滋啦!”一声,黑水被从中间斩成了两半。
张牧之发出神雷,将所有的毒水都轰成了阴阳二气。
相柳称两人应对毒水的时候,将九颗头颅并在一处,脖子一缩,然后往前一探。
“轰隆!”空间壁垒被相柳用脑袋撞出了一个百丈高的大洞。
洞中并无海水,隐约可见一方山川连绵,大地平坦的世界。
只是那山川和大地上都是寸草不生,泥土山石都呈现出一片赤红色,好似将红砖念成粉末后又堆起而成。
“哈哈!真武!小道士!你们两个敢进来吗?!”
相柳九颗头颅一起猖狂大笑,然后尾巴一探,千丈长的身躯似一道黑色电光一样飞入那空间洞口里去了。
洞口飞快缩小,张牧之将混沌钟再震一声,定住了空间壁垒。
“我感应到此处空间内有一股大日炎阳之气,当是金乌葬身之地无疑了!”真武大帝抚须开口。
张牧之也未着急入内,闭目感应了片刻笑道:“我并未感到有人窥伺,帝俊想来并未关注此处?”
真武大帝解释道:“先天之神长眠,不似你我闭关修炼,需寻一清净之地安放自身,而是归于道中,神思空明,诸念不起,你遍寻三界也找不到他们。”
“相柳要拔出九支射日箭后金乌才会复活,此刻道友对金乌也没什么杀念,帝俊自然不会心生感应。”
张牧之不由叹息:“修行最后一步,这炼虚合道之境果然玄妙!身神具同大道相合,难怪能神通法力无量,天地崩灭而不损自身。”
真武大帝笑道:“这世间亿万生灵,能有机缘窥得先天境界的不过一掌之数,所幸你我俱在其中,且看日后了。”
张牧之点头,又道:“此行灭杀金乌,定要和帝俊结怨,大帝不必沾染这因果,由我自己进去就好。”
“也好!道友且小心些,若事不可为便抽身而出,那相柳想来也奈何不得道友。”
张牧之不再多说,只伸手朝前一挥,层层叠叠的混沌之气弥散出来,犹如灰色的乌云,笼罩了那空间洞口。
随后一道金光冲入混沌之气中消失不见。
过了片刻,连那灰蒙蒙的混沌雾气和空间洞口也消失了,海面上又恢复了平静。
天空碧蓝如洗,清澈的阳光撒下来,照的人身上发暖。
真武大帝凌空而立,默默感应了片刻,再也找不到空间裂隙存在的痕迹,不由笑道:“道友这蒙蔽天机之法真是不可思议!”
把时光倒回至张牧之正在北极和相柳争斗之时。
上界天师府炼丹房中,祖天师张道陵忍不住摇头叹息:“儿孙真叫人不省心啊!这丹也没必要练下去了!”
两个童子不敢抬头,也不敢真个停止扇火。
张道陵炼制的仙丹,丹方得自太上老君,炼成之后虽不如那九转金丹玄妙,却也是非同小可。
这仙丹本是给张牧之炼得,若以元神炼化则壮大元神,若以肉身服食则洗练肉身。
简而言之,这仙丹若是修行之人得了,证就天仙是十拿九稳的事儿。
怎奈仙丹炼成需耗费七年之久,张牧之修行到现在也不满七年,但成长的速度却远远超出了祖天师的预期。
先是以九天清气和酆都山根将元神合练,现在又要炼化九只金乌壮大肉身,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这仙丹再练下去也没什么用了。
虚靖先生许久不曾来了,张道陵也没人出气,一时心里更是烦闷。
“童儿!去将王长、赵升叫来替我看顾火候,我要出门一趟!”
张道陵终究不忍多年苦功抛掷了,待赵、王两位弟子来后,才出了天师府往外飞去。
“这小子遮掩天机的手段倒是高明,自能瞒过帝俊的感应。”
“只是他却算漏了一点,当初十只金乌只被大羿射杀了九只,现在的太阳星君正是那最后一只金乌……”
“你要杀人家九个兄长,这太阳星君肯定要把他爹给喊出来……看来还要老道我帮着收拾烂摊子。”
张道陵脚踏一朵祥云,不徐不疾在天庭中游荡,依次拜访了四大天师和许许多多的好友。
“都说我张家子孙善招将,今天老道我舍下脸皮,也能请动些好友往太阳星上走一遭!”
过了会儿,天庭各大仙宫之中,甚至是三清圣境,四方八天等各层天界,都有仙神腾云而来。
为首的自然是四大天师,再后面就有仙人,有神明,有文臣,有武将,无一不是三界之中叫得上号的角色。
一行大约二百来个仙神,也不讲究什么排位班次,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脚踏祥云,说说笑笑往太阳星上飞去。
片刻之后,太阳星已经瑶瑶在望。
张道陵已经依稀看到了那高大的扶桑树和大日神宫,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那小子鬼精的很,其实也不一定是算漏了……或许人家早料到他祖宗我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