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到底是谁？”亨利的调门已经不如先前那么高，他十分清楚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您要……如何帮助我？”
他亲眼见到这位先生被费根的法术能力杀死，但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人又和站台上的先生长相一模一样。
——就连气味也毫无差别！
亨利不是没有见过长得极为相像的双胞胎，就算如此，他们之间的气味也是不一样的。
自己的嗅觉不可能出错。
这位先生的确是彻底死去了的。
死去的人能够立刻完整复活，就算是费根也做不到，他还得使出寄宿在自己心脏之上的卑劣伎俩才能盗取自己的身体。
但是，这位先生却完全不同，他先前是如何死去的，现在就如何出现在自己眼前，时间、逻辑，世间万物的运行规则仿佛在他的身上失效了。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
——不，他真的是人吗？
亨利忍不住浑身战栗，如同见到了奇迹的见习僧，甚至忍不住想要匍匐在地，只因这样的奇迹绝非残缺的灵可以办到，而能够拥有完整灵魂的存在绝不可能是吸血鬼或者狼人——这两者都是受诅咒的——更不可能是寻常的人。
如果不是如此，那么他就一定是位极为高明的欺诈师，能够在狼人与吸血鬼面前玩弄死亡的魔术，这也绝非等闲之辈了。
“很简单，”谢林一边回答，一边伸出手，“就像这样……”
寄居在亨利心脏之中的费根原本就已经有不妙的预感，如果他还有身体，此刻一定会不可遏制地表现出恐惧，他会双腿颤抖，抛开吸血鬼公爵的尊严而忍不住哀求，或许会在对方放松警惕的时刻来上致命一击，或许会趁对方走神的瞬间赶紧逃离……他不知道自己具体会怎么做，但一定不会什么都不做。
——但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命运的裁决。
费根连话都说不了了，而这肯定和眼前的神秘人脱不开关系。
他已经感受到地狱的烈焰在灼烧自己了，这种剧烈的痛苦是死神的亲吻，作为不完整的灵魂，作为受诅咒的吸血鬼，自己会去到哪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在最后的时刻，费根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在心中感叹了一句。
——就差了一步啊，那主宰世界的宫殿之中就能够有我的一个位置了……
然后，费根就失去了意识。
亨利感受到自己的胸口处正在发烫，他下意识低头，却看到自己的心脏处的皮肤正在往外渗出猩红的血液。
这就是费根？
亨利脚下的费根留在世界之中的残骸成为了一颗血色的石头，漂浮在谢林的身边，然后缓缓消失。
“那家伙……彻底死了？”亨利喃喃自语，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向谢林行了一个极为滑稽的礼，“十分感谢您！我……我没受过什么正经教育，说不出什么漂亮话，而且我马上就要死了，恐怕拿不出什么回报您的东西。”
“我并不需要什么回报，对于你即将永眠的命运也无力改变，不过，你的确可以帮我一个小忙。”谢林对他微笑，“我初来乍到，需要一处落脚的地方，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我借住？如果你还有亲属或者朋友，我可以向他们带个口信。”
“我哪有什么亲属？又有什么朋友？”亨利想起了七岁时发生的事，又想起了简的脸，“我的房子……已经转让给了一位可靠的绅士，他也是一名狼人。不过，我在贝克街221号租下了一个用来办公的房间，如果您需要的话，找到赫梅尔太太，告诉他您是亨利·怀特的朋友，然后说出“愿满月指引受难的灵魂”这句话，她会明白的，我等这一天太久，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这样我们就两不相欠了。”谢林看向已经侧躺在地上，很明显快要断气的亨利，“需要我帮你念诵一段经文么？虽然我不是正经的神职人员，但也读过一点书。”
“您太慷慨了，愿意让我也蒙受赐福……不必埋葬我，在森林里，一定会有狼前来将我分食……”
亨利转过了头，一方面是因为疲惫，一方面也是不想让这位先生看见自己的眼泪。
不出几秒钟，他紧张的手臂就松懈了下来，自然垂落，样子也从可怖的怪兽变回了一个有些忧郁的年轻人类。
谢林知道亨利已经没有了生的气息，留下的只是一具等待被野兽与大地收殓的尸体。
“义人死亡，没有人放在心上；虔诚人去世，也没有人明白；义人去世，是脱离了祸患。”他按照先前的承诺开始念诵，“你们不要把这事看作希奇，因为时候将到，那时所有在坟墓里的都要听见他的声音……”
微风吹拂，草木之间窸窸窣窣，一头迷路的麋鹿瞪着茫然的眼珠子在不远处的树林之间看向此处。它犹豫了一下，也不知为何就朝着这边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它步伐轻快，一会被树林之间雀跃的小鸟吸引了注意，一会又被眼前的兔子牵着鼻子走了一段，但它的确来到了亨利的身边，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脸。
谢林将眼前的景象尽收眼底，想起了一句话。
——世间的天地万物，犹如一本书和一幅画，明镜般地展现在眼前。
他弯曲了一下自己的膝盖，然后用手抚摸了一下麋鹿的头。
麋鹿不闪不避，任由他抚摸。
谢林虽然失去了在上一个维度世界之中获得的“动物交谈”效果，但他还是能够感受到这只麋鹿不仅没有恶意，还对自己颇有好感。
有趣……
为什么在如此偏僻的地方会出现一只麋鹿呢？
这简直有点不可思议。
——难道是御衡者的手段？
不过，抛开这个小插曲不谈，他还是顺利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得到了一处落脚的地方。
而且，贝克街221号……
——第二个奇妙的巧合。
就在他走神的功夫，一群狼不知不觉聚集了过来，它们既没有对麋鹿出手，也没有贸然靠近，似乎只是在等待。
谢林眉头一挑，他能够明显感受到这一群狼身上的幻想气息。
如此一来，这只真实的麋鹿就更显得怪异了。
他没有选择吞噬狼人的幻想核心，而是站起身来，悄然远去。
身后传来了狼嚎和咀嚼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