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数周,对于关翡、李钧、田文这个临时结成的危机应对联盟而言,是一场在浓得化不开的迷雾中,与无形巨兽进行的绝望缠斗。
资本市场的博弈依旧每日上演,惨烈程度有增无减。远航资本和天工科技的股价,在神秘空头精准而冷酷的“调控”下,如同被钉死在砧板上的鱼,在一个被严格限定的、低于其内在价值甚远的区间内反复震荡、阴跌。每一次风驰或关翡联盟试图组织起像样的反弹,总会遭遇迎头痛击,对方仿佛拥有无限的弹药和洞悉一切的视野,总能以最小的代价,将多头的努力化为泡影。
现金,如同沙漠中的水,以惊人的速度消耗。李钧动用了风驰几乎所有可动用的信用额度,甚至不惜质押了部分非核心资产;关翡和田文也几乎押上了个人名下大部分流动性资产和可质押股权;李刚掌控的“隐刃”备用资金池,那本应用于应对更极端情况的储备,也如同开闸放水般流入这个无底洞。
然而,这一切投入,仿佛只是暂时延缓了失血的速度,并未能扭转战局。对方的意图越来越清晰:他们不急于一口吃掉猎物,而是要像凌迟一般,一点点放干猎物的血,耗尽猎物的所有抵抗意志和资源。
与此同时,在另一条看不见的战线——情报调查上,进展更是令人沮丧。
田文动用了他在金融圈数十年积累的所有人脉,从顶级投行高管到监管层的旧识,从隐秘的私人调查机构到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信息掮客。反馈回来的信息纷繁复杂,指向多个看似可能的源头——某个行事诡秘的海外对冲基金、某个与内地关系微妙的港岛家族、甚至某个背景深厚的央企下属投资平台……但每一条线索,在深入追查后,都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或者最终发现只是对方故意布下的迷魂阵。
李刚的“隐刃”同样全力以赴。他们尝试了各种技术手段,从追踪资金流的最终受益人到分析对方操盘手的交易习惯,甚至尝试进行有限度的反向网络渗透。然而,对手的反侦察能力超乎想象。资金通过层层离岸空壳公司流转,最终消失在开曼、维京群岛等法律保护严密的避税天堂;操盘手的IP地址遍布全球,使用了最顶级的跳板和加密技术;那些看似可疑的关联方,在法律层面都被切割得干干净净。
对手就像一位技艺高超的魔术师,在舞台上尽情表演,你却始终找不到他藏匿道具的暗格。
“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简单的金融投机客,而是一个拥有顶级资源、深谙规则且极其谨慎的"体系"。”在一次深夜的秘密会议上,李刚得出了令人沉重的结论,“他们对我们了如指掌,而我们却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这种信息上的绝对不对称,是我们在资本市场被动挨打的根本原因。”
会议室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连续的挫败、巨大的资金压力和未知的威胁,让在座的每一位都面容憔悴,眼中布满了血丝。一种无力感和隐隐的绝望,开始如同瘟疫般蔓延。
关翡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经历过矿区的生死搏杀,经历过特区初建时的内外交困,但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力量无处着落。商场上的明争暗斗,他自信不输于人,但这种藏在绝对阴影里的对手,让他第一次感到了某种超越商业逻辑的寒意。
“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李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位向来以沉稳著称的商业巨子,此刻也显露出了疲态。
田文缓缓摇头,语气沉重:“除非他们自己犯错,或者……主动走到台前。”
就在联盟内部士气低落至谷底,资金链即将濒临断裂边缘之际,转机以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到来了。
这天下午收盘后,一则来自深交所的公告,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在资本市场和关注此事的所有人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关于天工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股东持股变动的提示性公告》
公告显示,一家注册于南海市前海深港现代服务业合作区,名为“南海市明灏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的机构,通过二级市场集中竞价交易方式,增持天工科技股份,截至公告日,其持有天工科技股份比例已达到5.02%,触及举牌线。
举牌。
这意味着,这位名为“明灏投资”的股东,必须公开披露其身份、资金来源以及未来十二个月内的增持或减持计划。
一直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的对手,终于派出了一个可以摆在明面上的“代表”。
消息传来,关翡、李钧、田文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到了警报。他们立刻调取了“明灏投资”的全部公开信息。
信息简单得令人发指:
执行事务合伙人(GP)、实际控制人:陈天铭,一名四十五岁的男性,南海市户籍。
注册资本:10亿元人民币(实缴资本未知)。
成立时间:恰好是在这场资本狙击战开始前约三个月。
经营范围:股权投资、投资管理、资产管理。
登记地址:前海某栋高端写字楼的一个共享办公位。
其他:无官方网站,无固定电话,无过往投资案例。
这个陈天铭,履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公开渠道只能查到他曾注册过几家小型贸易公司和咨询公司,均无突出业绩,与动辄调动数百亿资金在资本市场兴风作浪的形象格格不入。
“白手套!”田文几乎立刻断定,语气带着冰冷的嘲讽,“一个再典型不过的白手套,这个陈天铭,不过是摆在台前的木偶,真正提线的人,还藏在后面。”
李钧眉头紧锁:“即使是个手套,他举牌了,就必须表态。按照规则,他需要披露更多信息,至少是表面的意图。”
关翡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对手的这一步,看似从暗处走到了明处,实则将博弈引入了更复杂的阶段。这个“明灏投资”和陈天铭,就像对方伸出来试探的一根手指,既是一种宣告,也是一种新的挑衅。
“查!动用一切力量,给我把这个陈天铭的底细,翻个底朝天!”关翡沉声下令,“同时,准备应对预案。我敢打赌,这绝不会是结束,而仅仅是下一轮更激烈博弈的开始。”
果然,在举牌公告发布后的第二天,“明灏投资”通过其委托的律师事务所,发布了一份措辞严谨、却又暗藏机锋的《权益变动报告书》。
报告书中,陈天铭声称其“基于对天工科技所处行业未来发展前景的强烈看好,以及对公司核心技术和团队价值的认可”,而进行本次战略投资。资金来源为“自有及自筹资金”,并含糊地表示“不排除在未来十二个月内继续增持天工科技股份的可能性”。
这份报告书,读起来冠冕堂皇,符合所有监管要求,但每一个字眼都透着一股精心设计过的“合规的傲慢”。它没有透露任何关于真正幕后主使的信息,也没有明确未来的攻击性意图,但却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天工科技所有股东,尤其是风驰集团的头上。
一个神秘的、资金实力深不可测的对手,已经公开宣告持有了你核心子公司超过5%的股权,并且暗示可能继续增持。这在资本市场上,无异于吹响了攻城略地的号角。
天工科技的盘面,在举牌公告和这份报告书发布后,出现了极其诡异的变化。持续了数周的凶猛砸盘戛然而止,股价甚至出现了一丝企稳的迹象。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重。所有人都明白,这不是和平的信号,而是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对方已经亮出了第一张明牌。接下来,是会继续在二级市场暗中吸纳,还是会发起更直接的沟通或威胁?是会满足于财务投资,还是会得寸进尺,谋求董事会席位,甚至……控制权?
关翡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特区璀璨的夜景,眼神冰冷而锐利。
“陈天铭……明灏投资……”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仿佛要透过这层薄薄的面纱,看到背后那张隐藏至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