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期当日,樱桃才将早饭送去楼上,回来就被勒令不得再上楼去。她瞧出了那间金镶玉的架势,知道谢从安迟早要被困在里头,于是偷空寻了借口,悄悄地溜出去找老爹帮忙。
哪知李老爹一见到人就捆了起来,直接将她带离了澄江。
“所以你那晚并不在赏春阁中?”
谢从安惊讶又庆幸,满心感慨道:“还好你走了,不然还不知会有些什么事。”
樱桃也是一脸严肃,“我挨了好久才得了机会偷跑回去找你。不过赏春阁已经被封了。听说里头死了个女人,我好担心。”
谢从安握着她的手捏了捏,揣度道:“想来是华娘子了。”
一直无人来寻她,必然是这个主要人物出了事。
樱桃看了眼夏家姐弟,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当时不知,我以为是你,只想着这该要如何立坟,如何与你道歉……”
见她红了眼眶,谢从安连忙安慰道:“你不欠我的,就算是我,你也不该觉得有何对我不起。”
没想到樱桃却急了,抢白道:“你教我认字便是我的老师。我岂能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谢从安听了哭笑不得。
夏兰进来,见她二人只顾说话,便去倒了茶。“方才匆忙,还未问明白姑娘是如何打听到这里来的?”
樱桃莫名将她打量了一回,忽然说了句:“果然是个女子。”
谢从安心中一动,只见夏兰抿唇一笑,大方认了,“那时去澄江,我的确是女扮男装。回来后尚未得空与林妹妹说清那晚的事。正巧你找来了,咱们便索性一起说个明白,也好解一解你们心里的疑惑。”说着牵起两人的手,笑道:“今日不便让张妈过来,我让松儿去打招呼,只说忘了今日是林妹妹生辰,叫望月楼送了酒菜过来,刚巧也算为樱桃妹妹接风洗尘了。”
几句话听得谢从安心尖一颤。
家中还有余钱多少啊,竟然还要为着扯谎吃酒席……
虽不同意这般开销,她还是老老实实跟着一起去了中厅。
说是中厅,不过是个方正些的短屋,一眼就能看明是隔去书房后剩下的半间。连堵墙用的泥砖都与院子里的一模一样,摆设寡淡,倒也落了个整齐干净。
夏松早已将桌椅都摆了出来,正对着一桌子的菜肴眉开眼笑,见她们三人过来便拍着手道:“今日是个好日子,墨之恭贺林姐姐生辰。”
到此为止,谢从安的新名字已被提及了三回。
谢从安下意识看向樱桃,发现她并未异样,心下稍安,便也跟着笑了笑。
众人落座,分别倒酒碰杯。只是三个女子的心思显然都不在酒菜上。
夏兰放下杯子回身朝院中望了一眼,“外头的门可锁好了?”
“锁好了,”夏松骄傲的点头,“还搬了张椅子在后头顶着呢。”
谢从安一时又没忍住笑。
这个弟弟当真被兰姐姐宠的孩子一样。
夏兰早已习惯了他的不着调,转与谢从安二人讲起那日的事发缘由。
“我去澄江的赏春阁正是为了找人学些词曲。原也没想会遇见这样的事。华娘子让我吃了多次闭门羹,那日本要放弃直接回来,却听俸伯说那院子里瞧着张灯结彩的,像是个大日子。我便决心再试一次,重新备下礼物求上门去。难得竟然没被赶出来。”
“是谁接你进去的?可曾见到了华娘子本人?”谢从安的好奇心已被勾起。她太想知道那晚都发生了什么。
“带我进去的是个小厮,眉毛眼睛生的不错,就是个子有些矮,眼神倒也机灵。”
“当是小四了。”谢从安与樱桃对看一眼,点了点头。
“……他收了礼物,又带了华娘子来见我,当时好像有个人从后堂过去,只是路过,我也没看清楚,像是个男的,穿的灰扑扑的。”夏兰边想边道,语气不紧不慢,还抽空给夏松夹菜,目光中尽是疼爱。
谢从安一下想起那夜站在窗外的人,指尖似乎都痛起来,握住轻轻的嘶了一声。
没想到三人同时看了过来,她尴尬直摆手道:“没事,我没事,兰姐姐继续说呢。”
“……后来有个只着素衣的美男子走了进来。华娘子迎上去接待,想要赶我走,但对方却说哪有后到的欺负先来的道理,他说自己先去逛逛,等我被安排妥当了再回来。华娘子瞧着不大乐意,却不敢反驳,索性敷衍了我几句后人就不见了。我猜她应当是出去追那个人了。”
“什么样的美男子,难道还能长的比我好看?”夏松好奇的举着鸡腿将脸凑了过来,油汪汪的嘴巴鼓鼓囊囊。
夏兰一掌拍在他额上,清亮的一声伴随着三个字,“食不言。”
夏松顶着额上的红印子坐了回去,边吃边装哭。
谢从安已是等不及了,追问道:“那人是不是生的白白净净,模样跟张画儿似的,身上还特别的香?”
“正是。”夏兰一副惊喜的样子道:“你可是见到他了?那人身上的味道是真的好闻,甜甜的。我从未闻到过这种香味,不知那酩襟香铺做不做得出来?”
“姐姐提那香铺做什么,谢家的败家子做出来糟践钱的玩意儿,早该它没了!”
夏松恶狠狠的咬了口鸡腿,撕下一大块肉来,嚼着似还不解恨,又骂了几句谢氏败类,早晚要散尽家产不得好死。
这次夏兰倒是没阻拦。
谢从安只能装作没听见,继续追问后事如何。
“后来来了两个姑娘陪我喝酒。我因不敢多喝,便寻了借口让她们去取琴献舞。那两人不知为何耽搁了好一阵子,怎么都等不来,你说的那个小四又恰好出现,将一封信偷偷塞给了我,说是对面阁楼的一层屋里锁着个姑娘,想要求我带她走。”
“这就对上了。”谢从安松了口气,忽记起什么,抬手去摸头顶,“发钗。当时是否还给了支金钗?”
夏兰从袖中取出张叠好的纸道:“只有这个,并未见到什么金钗。”
展开一瞧,的确是她当晚匆匆写下的诗词一首。
此刻想也知道那金钗必然是被小四留下了。谢从安未再多言,只问道:“然后姐姐就偷偷进来救了我吗?”
“怎会这样简单。”夏兰道:“我才找准了屋子,那两位姑娘就回来了。好在两人都空着手,我便寻了不是,让她们俩人一个跳舞,一个陪酒。长得瘦弱些的那个,貌似是不懂舞琴弄曲儿那些,饮酒倒实在的很,没几杯就醉了,吐了一地。我趁着另一个收拾的功夫,又溜了出去寻你。”
“……不过当时外头起了风,许是因为我也饮了酒,遇冷就头疼起来,总觉得那院子里有人,但是灯火少了一半,什么也看不清楚,只知道关着你的那间屋子最亮,而且门也大敞着,于是就偷溜进去将你给背了出来。”
“竟然就没有人出来拦你?”谢从安惊了。
“没有,”夏兰慎重的摇头,“事后再想,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当时的确是没人拦阻……”
“此事必然不简单!”对面的夏松忽的插嘴,将三人都吓了一跳。
转头一看,这小子已经喝的脸颊泛红,摇头晃脑的,明显是有些醉了。
“……姐姐和你的衣摆都沾了血的!还是我连夜拿去烧了的!”他将筷子竖着在桌上敲的咚咚直响,嘟囔着自己一连几日睡不好觉。
谢从安这会儿才明白过来。
原来并不是他胆子小,而是他早就知道那晚曾有更严重的事发生。
“然后呢?”谢从安还有事不明白,“华娘子又怎会死了?”
夏兰摇了摇头。
她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为着躲祸,她让俸伯马不停蹄的连夜赶回陵化县城。
俸伯是夏家的老人,也是因为夏家没落才去车行另寻的营生,算是信得过的妥帖人。
她们两人在路上就商量好了这一番故事要如何圆,进了城后,一个带人回家毁灭痕迹,另一个回去收拾车架。
得亏冬天路上人少,守城门的也懈怠,不然总是要留下些麻烦的。
樱桃道:“我前时回去打听,覃婆已被官府抓走了。赏春阁的门上贴着封条,里头一个人也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死的就是华娘子?”谢从安问道。
“我去牢里看过了。”樱桃道:“我借口找人,趁着他们换班的时候偷偷溜进去看了,水仙和如意都在里头关着。不过覃婆只剩了半口气的样子,估计是熬不久了。”
原来如此。
谢从安又记起一事:“小四小五也都不见了么?还有那个……美男子?”
“还有江湖客!”樱桃道。
忽然提起此人,谢从安大惊失色,一把抓住她道:“你可见到他了?被伤到哪里不曾?”
樱桃也被她吓了一跳,直愣愣道:“没有啊,是兰姐姐说有个灰扑扑的人影,我才猜他那晚也在。”
谢从安这才松了口气,又困惑起来:“如果他在,华娘子怎么会死呢?”
说完就明白自己问也是白问。
江湖客不会没来由的杀死相识多年的人,小四小五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对老鸨动手,剩下的必然就是那个素衣美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