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岭早已不耐烦这赌局,一心都是那夏家老酒,又不敢直言无趣,便故意提起另一事道:“当日来此虽说是为着曲竹姑娘,可老黄我却忽然觉着那个女扮男装的林姑娘也有点意思。”
“这人一定有问题!不然怎么总跟着曲竹打转!”琴果道。
“黄先生请说。”林依瑶示意黄岭继续。
黄岭看了看她的脸色才道:“老黄我本也好奇那王爷派人来这小县城里做什么。昨夜瞧着扶风馆里的行事,忽然有种感觉。不知林主可曾想过,曲竹这一趟安排会不会就是为了那个林姑娘来的?”
林依瑶并未出声,眉间思虑的痕迹却更加明显。“先生说昨晚曲竹就躲了起来,到现在都没再出现。若真是如此,这输掉赌局便也是他下的命令。本是个临时起意的赌局,无关紧要,他必不该干涉才对,那个曲竹又忽然不再帮忙,甚至掣肘,其中必然有些缘故。是以先生才会觉得,这个林姑娘的身份最是关键。”
黄岭点头。
“那狐狸王爷让着小姐有什么不对吗?”琴果不明白了,“之前多少次与主子打赌,不都让着咱们赢的。”
林依瑶摇了摇头,依旧还是思虑的模样。
虽说那人一副浪荡随性的样子,实际却最擅长谋划隐忍。往日里虽爱缠着与她打赌,多也是为了引她去见面罢了。今次二人分别两地,距离南北之远,就算他猜到了黄先生的身份和来意,顶多是放任不理或给她警告,又怎会这般的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黄岭明显是已经等不及了,试探着问道:“林主想得如何,究竟要不要去?我这就吩咐人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琴果问道。
黄岭摸着脸笑嘻嘻的,“林主的易容术自然是手到擒来,可老黄我这副皮囊遮起来还要费些力气不是。”
林依瑶忽然笑了,转向身旁的小丫头,语气中难掩自豪:“琴果已得我真传,可帮先生解决此事。不过……还要劳烦先生换脸之后先替我出趟远门。”
没想到会突然多个任务,黄岭忙起身领命。
琴果一脸好奇的问:“什么事呀?”
林依瑶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送信修隐,买一人性命。”
“不知此人是谁?”黄岭也困惑起来。
琴果也更好奇了,探着头问:“为何要黄先生去呢?主子直接下令,或是我跟楼里传封信不就好了,也免得来回的折腾。”
此时黄岭却已经反应过来,忙制止道:“老黄明白。等等换了脸就去。林主放心。”
*
长安。良王府邸。
主人平日用来沐浴的房内水气氤氲,萦绕在硕大的纱影屏风周围,更显得上头那幅泼墨山水如同仙境。
桌上的玛瑙碗里堆着冰块,溶化滑落,发出轻微声响。中间摆着一支精致的白玉长颈壶,上头亦蒙着一层水雾。
高燃的烛台上火苗哔啵作声。有风从特意留着透气的窗棂细缝吹来,灯烛随风摇曳。一道黑影在外一掠而过。
池水中躺着个闭目养神的人,浑身肤色如玉,深邃的眉目如同俊美的仙人石雕。
他并未睁眼,唇边露出几分浅浅的笑意,“大人如此心急,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窗棂咯噔一响。屏风外多出个人影,也不走近,只是抱臂站着。
“我前日办事路过盛安,那个舞姬,不见了。”语气中隐隐藏着不悦,更似是在抱怨。
里头传来一阵水响,池子里的人已经系着衣带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听到外头有人叩门,头也不抬的应了声:“无碍。”跟着无视来人,直接朝座位走去。
凤清敏锐的觉察到什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剑,迟疑片刻将手一抬,把剑扔去了一旁,跟着也走过去坐下,直等着对面倒了杯茶慢悠悠的喝起来才有些急了,“殿下不打算告诉我吗?”
“急什么。”良王放下茶盏看着他,眸中映着烛塔上的灯火,怎么看都不像个狡诈的坏人。
凤清咬牙忍住,只能动手倒茶,连喝了三杯。
“你这是刚下值么?”良王端着茶杯看着他,忽然笑起来。
凤清发觉他只着里衣,突然就不敢抬眼,瞅着别处胡乱点了几下头,发现了那支冰着的酒壶,抬手去拿反被按住。
“这可是我王府里剩下的最后一支了。”
殿下的语气有些无奈。凤清一听就来了兴致,咧嘴一笑道:“什么东西?”
“春花秋月,上次你喝过的。”良王轻轻笑着,取出酒盏,倒了一杯递给他。
“酒是不错。不过忒难买了些。”凤清还是豪爽的一口下肚,瞧着手里那精致的小酒杯,不满的嘟嚷。
自从那夜听说了这酒的新奇,他也曾吩咐下人去买回来解馋。可惜问了多少酒楼都连连扑空,就算拿出了自己大统领的名号都没用。
“这是哪家的东西。怎会这样矜贵难买?到底会不会做生意。”
面对凤清的抱怨,良王笑的更厉害了,“怎么说不会做生意。我只觉得这丫头厉害的狠了。”
“丫头?”凤清抓住了关键,递了个“怎么回事”的眼神给对面。
良王仍是一笑应之,放下酒盏道:“凤统领怎会忽然想起去盛安,可是宫里又出了什么事?”
“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凤清说完抱臂靠在了座上,翘着二郎腿,一副不配合的模样。
良王却啜着酒,慢慢悠悠地开了口:“右相府中的旧事被查,显然是二哥的授意。如那老仆所说,他儿子无意伤人,早已陪了银钱了事,如今原告却一口咬定他借势欺压、伤人性命。非常时期,此事可大可小。父皇既然会派乌衣卫去查,想来的确是动了心思。”
凤清脸上的笑容渐渐不见,双手捉紧之际,眼睛已经瞄向了方才丢剑的方向。
良王似无知无觉,又帮他将酒倒满,慢悠悠地问了句:“你是想听这酒的故事,还是想知道那个丫头?亦或是……那个舞姬的去处?”
一念之间,凤清心头千回百转,最终松了口气,散了拳头。“殿下随意说,我听着就是。”
“本王将人派去了江南府,替我办些事。”良王饮了一杯,又伸出手去点了点他面前的杯子。
凤清配合的端了起来,却没喝,“除了在长安城里守株待兔,殿下可还做了什么?”
“没什么了。”良王忽然偏头朝他一笑,“这样好的酒都分给你,可还要说我不信你?”
直接被说破心事,凤清愣住。
可是这话听起来何其暧昧。
他只觉得两颊烧了起来,连忙站起来。
“这就准备走了?”良王依旧偏头瞧着他,似笑非笑的一双眸中依然是烛火闪耀。
凤清看呆了一瞬,赶忙回身捡起剑来。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不喝完这最后一杯么?”
他旋即变脸,转身出招,对方探来的手却瞬间避开,仍将杯子举至他面前,笑着劝道:“别浪费了这好酒。长安城里当真没了。”
凤清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
只见对方轻轻叹了口气,“我已承诺过不会做让你伤心之事。如今看来,还是你不信我多些。”
想起前时共饮,酒醉中的那些胡言乱语,凤清只觉得自己整个脑袋都在冒热气,直接懵了,不知该作何反应。
“凤统领?”琥珀色的眼眸中笑意清浅,面前的杯子又晃了晃。
凤清忽然清醒过来,气呼呼的扔下手里的剑,坐回去道:“殿下莫要逗我了,究竟还有什么,一并说完便是。”
“那晚大人哭得伤心,只说对不起侯爷……”
凤清忙抬手喝止:“好了。先说正事。”脸上已经红的如同滴血。
良王轻笑摇头,走了回去,将手里的酒杯放去他面前,口中淡淡道:“谢家丫头没死。春花秋月就指向她的藏身之处。”
凤清惊的过了半晌才发觉自己被酒呛了,喘不过气来。
疯狂的咳嗽声中,门外又被叩响。良王直接命人退下,自斟自饮的着看他慢慢缓过劲儿来。
凤清抹了一把咳出的眼泪,又是开心,又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因谢妹妹之死,他愧疚的夜不能寐,梦中都在与谢侯爷告罪。而面前的人知道实情竟然也不告诉他。
“王爷瞒得好。”他咬着牙道。
良王似是没想到自己竟得了声赞美,挑眉笑道:“你这话本王收着了。只是这丫头最近惹了些麻烦在身上,我得为她另寻去处。”
“王爷是想做什么?她已经没了家主的身份,谢从安也已经死了,为何不能直接放过她……”凤清急了。
“凤统领真是关心则乱。本王都说了要与她另寻去处。你难道还未听明白?”良王重复一回。
凤清终于反应过来,身子却更往前凑了凑,说话的声音又小又急,“究竟是什么麻烦,不如我直接去一趟,将这麻烦给除了。”
良王瞥来一眼,轻描淡写,“不急于一时。”
凤清仍然契而不舍的追问道:“殿下可将目的告于我知?谢妹妹……殿下为何要对她动手?她已经没用了,不是吗?”
“怎会没用。”良王的目光扫向皇城方向,意有所指道:“可是有好多人惦记着呢。”
凤清并未明白,却也知道自己问不出更多了。
不论如何,能得知她还活着就是最好的事。
“凤大人,要知道此事机密……”
对上那双眼的瞬间,凤清就已明白自己的心事又被看透,不禁打了个寒颤,直接应道:“我不会说出去。”
“这就好。”良王满意的笑笑,又与他斟满酒杯。“最后一杯了,大人切莫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