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波来到京北市郊的公馆门口，他恍然想起了第一次来的时候，李由也是正在里面等他。
不过今天门口并没有警卫，大门是为于波敞开的。实际上，李由已经遣散了公馆的所有警卫，他确认自己十分安全，现在整个京北市的范围内，李由具有绝对的控制权。
于波穿过走廊，他再一次注意到了壁画上的飞蛾与幼龟。无知才是敌人，于波看着横联上这句话，他每一次经过这里，对这句话都有不同的感悟。于波不由得想起来，上次与李由分别时的话：“运气好的话，下次见面的时候，就该真相大白了。”现在看来，他们俩运气都不错，基本上真相大白了。
“茶、还是咖啡？”于波走进客厅的时候，李由正在准备水，他对于波笑了笑，“就当你还是原来的习惯了。”
见到李由之后，于波也忍不住冲他笑了，他上前接过茶杯：“这次里面没放东西吧。”
“不需要那么麻烦，时间尺度已经足够覆盖整个京北市了。”李由很直接地说。
于波扬起眉头：“你这就承认了？”
“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李由耸耸肩说，“倒是你，空间尺度在你那里吗？”
“嗯。”于波点了点头，“聂老师的脑力已经到极限了，他实在是太累了，在一个合适的地方休息。”
“我就知道，他会托付给你。”李由心里最后的石头也落地了。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经历了一段调整坐姿的沉默，然后于波试探地看着李由：“现在我们拥有完整的时候尺度了。”
“对，接下来呢？”李由也定身看着于波。
“找到办法摧毁它们。”
李由失望地向后一顿，他仿佛很痛苦地闭上眼睛，这个回答显然不是他想听到的。于波能够察觉到，他们彼此试探的寒暄氛围，在这个回答后就到此为止了。
“你的想法呢？”于波问。
李由接着平静地看着于波：“我问一个问题：人类，有目的吗？”
“繁衍不算是目的吗？”于波反问。
李由摇着头：“不、不，繁衍应该手段，如果人类的目的是繁衍，那么所有人只管生孩就行了，目的应该是结果一类的概念。”
“人人安居乐业，生活富足？”
李由还是摇摇头：“也不对，这应该是一种状态，而不是目的。如果人类的目的是生活富足的话，那以现在的生产力，只要合理地分配，这个目的很容易实现。但很明显，现在这个世界，并没有在做这方面的努力。你作为一个医生多么多年，比我这个不谙世事的二代见得多了，你觉得是这样吗？”
“那一定要有目的吗？人完全可以没有目的地活着。”于波没有被问题牵着走。
“不受目的拘束地活着，这本身就是一种目的。如果这是人类的目的，那么人类社会应该自由很多，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所以呢？”于波看着李由，“你想说什么？”
“人类，没有目的。至少到现在为止是这样。一直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盲目地顺从世界的演变。那些陷入欲望里的人，连自我的本源欲求是什么都不知道，最后只会剩下空虚。这个时代的人，都很空虚。”
于波没有接着反驳，他停下来喝了口水，然后把杯子放回到桌上。
李由纠结地看着于波：“你怎么不问我，人类的目的应该是什么？”
“我不问你也会说的。”于波甚至都没抬头。
李由没忍住笑了，然后他继续说：“你还记得，你最兴奋的时刻是什么时候？”
“最兴奋的时刻？”于波抬起头。
李由昂头回忆着：“我至今还记得，刚接触力学的那时候，那是知道了这个世界的规律，那种精神上的狂喜，任何人只需要回想一下，就能再次感受那种震撼！或者不如说是呼应，由量子构成的意识，对这个世界本质的呼应，我们在不断发现我们自己。”李由逐渐变得振奋起来，眼睛里闪着透亮的精光。
“这就是你说的目的？”于波看着他。
李由点点头：“其实以前我这种想法很模糊，但接触过火星往事之后，见识了于由人的器具时代、分子时代、原子时代的历史，我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
于波眼睛一定：“所以，在你的理解里，人类的目的是什么？”
李由庄严地宣告：“人类的目的——是量子时代。”
“你说量子时代？”于波重复了一遍。
李由继续说：“或者说，文明的目的是量子时代，从诞生开始，依次迈过器具时代、分子时代、原子时代，一步一步地洞悉微观领域的运行规则，直到挖掘出终点的量子规律，我们就能知道，我们从何而来，我们为何而来？——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设计。”李由停下来，等着于波的反应。
“很宏伟！”于波冷静地赞许道，他继续说，“所以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人类必须延续下去，时空尺度要摧毁掉。”
李由泄气地摇摇头，这依旧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李由继续看着于波：“你应该也看过火星上的壁画了，堇臣拿到时空尺度后，他做了什么？”
“你是说原子壁？”
“没错，堇臣利用时空尺度，加快原子壁学研究，制造百分百原子壁墙。而如果没有时空尺度的帮助，在他的有生之年，是绝对突破不了这个瓶颈的。”李由陈述着这个事实。
于波强调着说：“但堇臣错过了于由人最后的机会，火星文明最终消亡了。”
“文明的荣誉不在于长度，堇臣抵达了所有于由人都不可能达到的顶峰。”李由立刻说。
于波向前倾身看着李由：“你想要干什么？”
李由郑重地回应：“我要做地球的堇臣。”他接着说，“当年被否决掉的秦皇岛项目，现在我们有了时空尺度，那些成本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你要利用时空尺度研究高能粒子？”于波很快反应过来。
李由摇摇头：“不单单只是高能粒子领域，而是所有存疑的物理乌云，尽可能地挖掘所有未知的规律。时空尺度就是文明最后的助燃剂，它们的意义是将濒死的文明推向最高潮。”李由庄严地宣誓说，“我要完成地球的另一个百分百。”
“果然是这样。”于波已经猜到了，他一直都很了解李由。
李由看着于波：“我以为你会支持我的。”
于波低着头：“想听听我的想法吗？”
“我不问你也会说的。”李由也同样说。
于波也没忍住笑了，然后他抬头真诚地看着李由：“我理解你的想法，我也看过壁画的记述，我懂你的感觉。但只有一点，李由，你太着急了，我们才把一根脚指头迈进原子时代，你就预想量子时代的事了，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呢？”李由问。
“相信未来人的智慧吧，一代一代传下去，总能破解到最后一关。”
李由看着他反问：“人类，能走到最后吗？”
“延续是唯一的解法。”于波避开了他的问题。
李由摇摇头：“你还不理解大过滤器。”他伸手向上指了指，“你看，每颗星星都是沉寂的，你凭什么会是例外？”
“就看过壁画而言，我们已经是例外了。”
李由还是摇着头，他叹了一口气：“所以你不会让渡空间尺度了？”
“我希望你能让渡时间尺度。”
“那就没得谈了。”
“抱歉。”于波说。
李由无所谓地笑了：“没关系，都只是时间问题，时间尺度最终会扩展到整个地球。”实际上，现在的时间尺度，已经覆盖了整个京北市。李由静止了京北市的时间流，于波的空间尺度完全无法编辑京北市范围。
李由又看着面前的于波：“话说，你现在人在哪呢？”
“你看出来了？”
“从你进入京北市，我就知道了。”李由说。
客厅里坐着的于波，表情突然变得僵硬，他的脸庞逐渐变形，恢复成原本的一名青年男人的样貌。这名青年是附近医院里抢救无效的遇难者，于波用空间尺度占用了他的身体，来到了李由所在的公馆。实际上，青年能够来到这里，也是李由默许的结果。
于波借助青年的身体继续说：“我在另一端，地球的另一端。”
“我猜也是，阿根廷的沙漠对吧。”
“没错。”
李由提醒着说：“你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到时候整个地球范围内都能静止，我会拿回空间尺度。”
“我等着你。”
李由最后告别地说，“祝我们都好运，我的朋友！”
随即李由静止了青年的世间，于波对他的干预瞬间中断。下一次他们再见面的时候，应该就是终局的时刻吧。
从此刻开始，一场时间的沙漏悄然倒置。于波拥有空间尺度，能够编辑地表范围的原子，但李由在时间尺度掌控下的区域，缺少编辑需要的运行时间，是无法生效的。于波需要在剩余一年里，动用人类社会全部资源，找到一个对抗时间的办法。
这一次与之前所有的敌人完全不同，人类的要对抗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