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容美宣抚司卫城外,疯驴子带领百余人翘首企足,目光死死盯着远处的土坡。
忽然,土坡下烟尘滚滚,黄沙漫天,一阵响彻云霄的声响,由远及近传了出来。
疯驴子当即面容一凛,沉声喝道:“都他娘的给我精神些,千万别丢了老子的脸。谁若是敢丢老子的脸,老子就砸他的饭碗!”
众人闻声一颤,连连点头应下。
渐渐的,黄沙之中,一道骑着黑鬃马,身穿红色鸳鸯战袍,头戴银色八瓣铁帽,足蹬黑云履,腰悬雁翎刀的将领出现在众人视野。
在其后边,一队军容齐整,浑身上下透着锐气的军队,紧随其后。
疯驴子与侯杰眼冒精光,示意亲随将身子挺直,然后自个儿迈步往前迎上。
左梦庚看见二人上迎,翻身下马,走到二人跟前笑道:“还不错,没什么伤亡就拿下容美宣抚司。看来我还真有些高看这些土司了。”
“倒也没想象中那么难打嘛。”
疯驴子笑道:“打一个还行,若是真全面开战咱们也吃不消。”
侯杰跟着附和:“没错,咱们能够打得这么顺利,也是打了他们一个出其不意,再加上城中守军空虚。”
左梦庚点点头,牵着战马招呼二人往里走,负责迎接的乡绅迎上前来,对准左梦庚一拜。
左梦庚轻笑着挥手示意,脚下步子却是不停。
穿过宁静的街道,一行人来到官厅,左梦庚坐在主位,顺势问起容美宣抚司的财宝。
疯驴子与侯杰对视一眼,侯杰故作神秘道:“将军,您不妨猜测。”
“啪。”
左梦庚抬手就是一拍,喝道:“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别和我玩这些虚头巴脑的。胆敢戏弄我,小心我打你板子。”
众人皆是大笑出声。
侯杰平白挨了一下,一脸委屈地说出数儿来:“查抄容美宣抚司一众罪官,共得白银十八万两、金七千、粮三万石,生铁、商铺若干。”
左梦庚听得双眼放光。
这么多的银两和粮草,足够他拉起一支上万人的军队。这田家打元朝就开始在容美扎根,到了今天,足足两百余年。
哪怕是规模不大,这么多时间的激烈,也大得吓人。
不过这一切都为左梦庚做上嫁衣,这年月还是手中有兵来钱快。
左梦庚心念交错间,一旁的郝摇旗两步踏出,抱拳拱手道:“将军,虽然咱们拿下容美宣抚司卫城,但田瞻依旧带着容美宣抚司的主力战兵在外,不如快些出兵,将其绞杀。”
“是得快些解决,不然这些狗崽子和其他土司联合起来,就不好对付。”左梦庚立刻从喜悦中回神:“疯驴子,就由你再带两千战兵,前去援救刘贵。”
疯驴子弓腰拱手道:“末将领命!”
“对了,将军。施南宣抚司那边已经答应,愿意与咱们结为秦晋之好,说是让您处理完田家事情,就速速前去商议。”杨有财冷不丁提道。
众人闻声皆是一脸笑意的看向左梦庚。
唯独侯杰嘴角抽了抽,一脸无奈。
左梦庚点头一笑:“我这可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咱们荆州卫,舍弃小我,成全大我。”
“哈哈哈...”疯驴子大笑出声,抹了把嘴儿贱兮兮地说:“将军,这土司的家女儿,比起咱们汉家儿女大不相同。
嗯…其中味道,将军可千万要束身自修。”
“去你娘的!”左梦庚从椅子上抬脚一踢。
疯驴子夸张地往后退去,然后嬉笑着往厅外奔去,侯杰一笑,紧随其后。
“对了,永顺宣抚司还有施州卫那边,都打好招呼了吧。”望着二人离开背影,左梦庚笑着摇摇头,轻声问道。
杨有财迅速冲了出来:“都打好招呼了,他们表示只要拔了容美宣抚司,日后愿意与咱们合伙做生意。”
左梦庚脸上笑意更甚。
这两家一家在恩施西北,一家在东南方位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只要他控住容美宣抚司,再与施南宣抚司打好关系,整个恩施尽在手中。
...
椒山玛瑙长官司。
城外的一处密林,田瞻血红双眼,手中拿着一个黄色面饼,放在口中细细咀嚼,一抹寒气不由得从脚底直冲天灵感。
攻城三天,刘贵等人依靠着城墙殊死一搏,他虽然占据人数优势,但几乎没讨到什么好处。
身为军中主帅,他能够明显感觉到,军心思变,再加上老巢出事的消息,到底是纸包不住火,迟早有一天要炸出来。
“将军...将军,覃家带人来增援刘贵了。”心念交错间,田瞻的耳边忽然泛起一声脆响,惊得他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阴沉着脸,一把拽住来人一领,喝问道:“可曾看清是谁人领兵?”
来人歪斜着脑袋思索片刻,回道:“好像是覃家的土司。”
“谁?!”
“覃家土司覃懋粢。”来人再度开口答道。
“哈哈哈...”田瞻抚掌大笑:“看来真是天助我也,这覃家和刘家也是到了气数将尽的时候,竟然派了这么个娃娃出来领兵。”
田圭劝解道:“二哥莫要轻敌,覃家一到咱们腹背受敌,稍有不慎立刻粉身碎骨。”
“三弟不必多说”田瞻摆手一笑:“这覃家小儿当初在大哥膝下的时候,我就最是瞧不上他。心高气傲,志大才疏,若不是有他老娘替他帮衬着,狗屁不是。”
田圭闻声嘴角一抽,出奇地没有反驳。
覃懋粢在他眼中的评价也是极差,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差那种,除了些不知道从那养成的自尊心,别无他物。
田瞻大口将面饼吞食下去,拍掌道:“传令下去,前军变作后军去迎一迎覃家小儿。告诉他们,一点要活捉覃家小儿,给我把城中的刘贵给勾出来!”
众将道了声“是”,然后各自散开。
当天傍晚时分。
城门上,头发凌乱,浑身是血的刘贵望着蠕动的敌军,眸子凝重,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敌军撤兵了,敌军撤兵了。
他已经到达极限,城中滚木与大石早已消耗殆尽,只要田家再攻上一天,城池必破。
可是田家撤军了,在这个时候撤军了。
他有些搞不懂对面到底在思考些什么。
一名副将迈步上前,朝刘贵小心提议道:“土司,是不是咱们的援军到了,田家担忧腹背受敌,这才决定撤兵迎敌。”
刘贵猛然惊醒,好似想到什么恐怖的事情一样。“快...快派人去出城去,给援军示警!”
副将知晓事态严重,点了点头,迅速派出几名斥候骑兵,分散着走小路去前去与赶来的援军示警。
与此同时,刘贵在城墙上急得团团转,他想要出城去两面夹击,但又不敢。
先不说这是不是诱敌之计,就算是真的,他这点儿残兵出去,万一被田瞻一个回马枪,打个对穿。
天知道那群发疯的兵痞破城后,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刘贵眉心一皱,朝一名副将招手道:“你去派人与永顺宣抚司的人联系,只要他们肯出兵,平了田家,财宝老子一分不取,全都给他们”
...
距离椒山玛瑙长官司不到二十里的一处狭窄地带,一名身穿甲衣的稚嫩少年,骑着高头大马,领着千余人往前行进。
少年面色微红,眼神凝重,很显然对这一战也并无太大把握。
只是若他不打,那就一直要被派系内的老派们拿捏在手中,甘当一个被人架空的土司。
所以,这一场仗不光得打,还得打赢才行。
“土司,今儿个天色不早了,要不咱们走出前边的山坳,就安营扎寨。等养足精神,再与田家一决雌雄。”一名青年伸手放在额前远眺了眼前方,笑着开口提议道。
“覃信大哥。”覃懋粢冲青年一笑:“你我二人之间不必如此生分,你唤我懋粢即可。”
覃信将腰弯的老深,口中连呼“不敢。”
覃懋粢心中一暖,看向覃信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柔和。
施南宣抚司中,人人都如他一般尊敬自己,将自个儿当成土司,那事情就好办喽。
那些老家伙成日仗着自个人资历老,处处以长辈自居,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今天他就是要让这些老家伙看看,他覃懋粢才是真正的土司!
想到这里,覃懋粢手中小拳攥得紧绷,面容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队列就这般,在极为压抑的情绪下,在崎岖逼仄的道路上,缓慢蠕动着。
一路上,覃信神经紧绷,瞪大眼睛扫视两侧的密林。
日渐西斜,山林被夜色逐渐吞噬,茂密的丛林内安静得可怕,甚至听不得半点声响。
“咕噜...”
望着如此诡异的环境,覃信喉咙一动吞咽了一口口水,同时暗自祈祷,千万别出现什么差池。
“轰隆隆...”
倏地,几声轰隆声泛起,漫山的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两侧的山坡滚下。
狠狠砸入谷中队列,瞬间迸发出几道血雾,一时血腥弥漫。
惨叫声,呼喊,马蹄声相互交交织,将这千余人的队伍,变得宛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
“兄弟们,活捉覃家小儿,赏白银千两,官升三级。”山坡之上,田瞻瞧见这副场景,当即抽出腰间长刀,指着坡下大吼。
刹那间,一道道火红的目光猛然迸发,嘶吼着冲向坡下。
覃懋粢听见漫山吼声,小脸惨白,六神无主地问道:“覃信大哥咱们现在怎么办,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覃信咬牙瞪了眼覃懋粢,咬牙道:“土司放心,覃信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把你给送出去。”
说罢,他高高举起长刀,扫了眼后路,拽住覃懋粢往身后退去。
与此同时,山坡上的箭矢不断,一根根箭雨宛如漫天雨点一般,跃向高空,然后猛然落下。
底下军士倒下一片,哀嚎声响彻云霄。
一名中年将领脸色阴沉,高高举起手中盾牌,大喝道:“不想死就举起盾牌,跟老子一起往回冲!”
话音落,刀盾手瞬间回神,举起手中盾牌就朝原路折返。
山上伏兵冲下,将覃家军队隔断,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当当当当...”
两边人马握紧手中兵器,不要命地朝对方刺去,清脆的声响伴随着火花,洒了一地。
人群中,覃信与覃懋粢骑着马,不停挥舞手中长刀,砍向企图接近的人群:“滚开!滚开...都他娘的给我滚开。”
一刹那,根根手指宛如胡萝卜一般,往上纷飞。
覃信面容沾血,披头散发,宛如战神一般在前边硬生生杀出一条甬道。
“土司快走!”
覃懋粢闻声,双腿一夹马腹,头也不回地往甬道外冲去。
再快…再快一点,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我还有大把的时光,还有家中的美貌妾室,等着我回去宠幸。
求生的欲望猛然泛起,覃懋粢双眼狰狞,手中的皮鞭抽得呼啦作响。
只一刹那,谷口的轮廓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覃懋粢一喜,扬鞭加快速度,忽有一道绊马索自泥土中陡然拉直。
覃懋粢跨下战马躲闪不及,一个趔趄往下倾倒,将马上的覃懋粢甩飞出去。
“咚咚咚…”
几声闷响泛起,覃懋粢沿着泥地滑行数米,满身沾满泥垢,脑瓜子摔得“嗡嗡”作响。
甩了摔发懵的脑袋,覃懋粢刚想挣扎起身,一道越来越大的脚影朝他胸膛暴射而来,覃懋粢“哇”的大叫一声,再次被一脚踹了个狗啃泥。
“哟...这不是咱们的大土司吗?”田瞻三两步上前,揪起覃懋粢的衣领阴阳怪气道:“你那狗腿子有你在后边撑腰,最近两三年很狂啊,都敢骑着主子头上给老子上眼药。”
覃懋粢口鼻流血,吓得连连摇头,不敢发出半点反驳声音。
“你是不是觉得你行了?”田瞻拍拍覃懋粢的脸颊:“嗯?你是不是觉得你又行了?入你娘的,敢给老子上眼药!”
覃懋粢哭着脸求饶道:“二叔以前是我糊涂,还请看在三妹的份上,饶我这一次,我日后再也不敢了。”
“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