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一日过后,熹光初露,阿济格立马派人前去掠战,左光先与贺人龙二人白日里勉强抵挡,等到了晚间时分。
二人一番合计,带着残兵趁着夜色,放弃隘口,前去与洪承畴合兵。
蒙蒙夜色下,仅存的几千残兵垂头丧气,军容不整,两眼无神,宛如行尸走肉一般,跟随着前方的人往前迈动大腿。
没有喧哗打闹,整支队伍宁静得可怕。
队列最前,贺人龙与左光先二人脸色阴寒,眸子凝重,不时发出两声嗟叹。
一败再败,前路迷茫。
二人回去至少定个罢官夺职,放归乡里,若是再坏还有可能有性命之忧。
这对于掌握权柄,过惯了舒坦日子的大将军来说。
无异于是一道晴天霹雳。
现在二人只心中期望,与洪承畴合兵一处后布防昌州,抵御建奴前进步伐,以图将功折罪。
“唉...”想到这里,两人同时长叹一声,然后偏过脑袋,视线交织下,都能看得对方脸上满满的担忧与迷茫之色。
...
快速行进两日,二人带着残兵回到洪承畴大帐。
时值正午,烈阳高悬,洪承畴正与麾下将领商议前线战事,忽然听得外边有人来报:“贺将军与左将军已在帐外...”
洪承畴猛然折断手中木尺,血红双眼骂道:“损兵折将,败师辱国尚不自死,还回来作甚!给本官绑了,押至辕门外,待本官与建奴决战,就用二人脑袋祭旗!”
来人闻声一愣怔,忙道了声“是”,然后迈步折返。
大帐内诸将噤若寒蝉,洪承畴更气得胸口起伏,胡须乱飘,好半晌之后,方才有一书吏小声提议道:“恩相,三军易得,一将难求。贺将军与左将军勇猛无双,虽然败上两阵,但胜败乃兵家常事,如今又正值国家用人之际,不如暂且留二人性命,让二人戴罪立功,待战后再行定夺二人生死。”
洪承畴闻声没有回话。
帐内众将面面相觑,齐声求道:“还请大帅留二人性命,戴罪立功。”
洪承畴早有留二人性命的打算,但奈何二人损兵折将,他又不好明保,省得有人说他赏罚不明。
现在有人给了台阶,洪承畴也不再端着。
他仍装作愤怒的模样,咬牙骂了许久,这才命人将二人带入。
贺人龙与左光先二人劫后余生,当即长松口气,双腿发软地从帐外走入大帐,跪地道:
“贺人龙,拜见总督。”
“左光先,拜见总督。”
洪承畴棱着眼珠扫了眼狼狈的二人,讥讽道:“你二人自诩名将,本督予两万多人与你们,结果你二人一败再败,怎地还有脸回来?!”
二人脸色青红交替,沉默数秒,贺人龙才辩解道:“非是我推脱,而是对方建奴实在过多,我麾下战兵抵挡不住...”
“过多?!”洪承畴心中起了警觉:“那你说说,自古北口入关的一共有多少建奴。”
为了洗刷自己的耻辱,贺人龙想了一会儿说:“连带着汉军旗一起,怕是至少有三四万,绝对是建奴入侵主力。”
左光先跟着补充:“贺将军所言非虚,一座营盘一万人,建奴的大军营至少起了四座,其中人数,好看得很。”
话语落,大帐内响起一声声低嘶。
三四万人,几乎要与他们手中的兵力持平了。
而且他们可还有不少,都是从地方上征讨来的卫所兵,四肢细如麻杆,也就是用来壮壮声势。
真要打仗,指望不上他们。
洪承畴心中也泛起嘀咕:怎么会有怎么多人呢,古北口是有小道,但那并不适合大规模行军,而且战马不便通行。
建奴总不能舍弃战马,徒步来和自家大军征战吧。
“你们可曾看到成建制的建奴骑兵?”洪承畴略微思索,开口询问。
贺人龙答道:“都是百余人的小股骑兵,规模不大。”
那就说得通了。
洪承畴心中了然,命令贺人龙与左光先再领五千兵马,汇合手下残兵一齐,去守大营侧边的山坳。
此地两侧连山,洪承畴的大寨横跨在路中。
两边山隘各有屯兵,三处地点相互倚靠,互相成为掎角之势,倒是一处阻击的好地点。
做完这一切,洪承畴立刻修书一封,盖上自己三边总督的火红漆印,八百里加急直飞京城去,告知皇帝此地情况。
两边平静一日,远在京城的崇祯也收到洪承畴来信。
皇级殿内,崇祯拿起信件粗略一扫,顿时咬牙切齿,大骂不止:“好个洪承畴,好个左光先,好个贺人龙,才不到一月就损兵折将,丧土失地。”
“朕每年花费这么多银子,怎么就养了这么些废物!就是几万头猪,还能建奴抓半个月都抓不完!”
王承恩在一旁看得焦急,连忙提醒崇祯不要气坏身子,崇祯将信纸一摔,王承恩顺势捡起偷瞄一眼,“陛下,洪总督直言相报,未有欺君之举,倒是难得。”
“哈哈哈!!”崇祯听得差点气笑,反问王承恩:“难不成,我大明的官员,打了败仗如实汇报,都已经成了优点?”
“这么说,朕还得好好奖励奖励,这位洪总督喽。”
王承恩听得皇帝夹枪带棒,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是臣失言,是臣失言,请陛下降罪...”
说罢,还挥舞手掌,一个劲的抽自己嘴巴子。
啪啪!!
“行了...行了,你这老狗别在朕面前演戏了,起来吧。”崇祯看得不忍心,一脚将王承恩踹翻。
王承恩笑得和菊花般灿烂,连滚带爬从地上爬起,然后爬至崇祯跟前,继续提议道:“陛下,洪总督信上说,京畿东北方向贼军来势汹汹,是不是考虑从蓟州、宣府,调遣些兵马过来?”
“不行!”崇祯义正言辞拒绝道:“这就是建奴调虎离山之计,万一宣府、蓟州的兵马一动,建奴趁机突入,朕岂不是成了罪人。”
王承恩想想有理,但又怕洪承畴真的顶不住。
以至于建奴破了昌州,围困北京城。
将王承恩的面容尽收眼底,崇祯胸有成竹地吩咐说:“告诉洪承畴,务必守住最后一道防线,朕的底线是,昌州城不可破。”
王承恩颔首应下,然后伺候崇祯草拟圣旨,想了一道不够,崇祯索性给卢象升也去了一道圣旨。
叮嘱卢象升务必守住宣府、蓟州、大同的防线。
挥挥洒洒写完,盖上玉玺,就算了事。
两道飞骑出了北京城,一人往西北,一人往东北,化作离弦之箭,飒飒而出。
...
昌州城。
城内战云密布,鼓角铮鸣,一队队身穿铠甲的军士在城内的街道上来回穿梭,传递消息。
前几日,洪承畴前锋再溃的消息,传了回来。
整座昌州城立时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他们没想到这位威名赫赫,在陕西、河南、东南都打出赫赫威名的三边总督,一与建奴交战,竟会溃败成这样。
一刹那,城中百姓及军兵对建奴的战力,以及对左梦庚能否守住昌州城,又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街头巷尾议论间隙,左梦庚独坐书房,借助烛火查看戴力传回消息。
大概内容如下:“自古北口进关军队不少,但大多数都是汉军旗,建奴只在少数。”
左梦庚看完后将信纸掼在桌上,然后双手按住脑袋,满脑子雾水。
建奴自古北口翻山入关,险之又险,万一被明军截住归路,前有围剿,后有堵截。
这些人一个也别想回去。
不过现在看来,反倒是成了一招妙棋,最最主要的是,还是明军战力太过薄弱。
洪承畴率领的大军,竟然被以对汉军旗压着打。
但凡洪承畴前锋勇猛,能够胜上两阵,此次建奴入寇危机,顷刻可解。
“唉...洪老亨你就不能硬气些么。”想到这儿,左梦庚一脸无奈,忍不住吐糟洪承畴。
这时候,屋外传来几声“蹬蹬蹬”的脚步声。
左梦庚将信纸收回抽屉,迈步朝外出迎。
...
此后一连大半月,洪承畴与阿济格战略对峙,两方各自结寨,相互试探下各有胜负。
贺人龙与左光先更是勇猛,亲披铠甲,杀入敌阵。
斩杀数十人。
憋屈了许久,也总算是扬眉吐气一会。
阿济格见攻击受挫,倒也不急,一边命人找寻小道,一边烧杀掠夺附近的村落,筹措军粮。
每日里叫骂不迭,就此对峙起来。
“娘的,明狗果然胆小如鼠,若不是仗着这地势,老子早就把洪承畴的脑袋都给拧了下来。”阿济格的大帐内,一名牛录额真怒气冲冲,破口大骂道。
话音落,帐内建奴你一言,我一语,大声叫骂起来。
坐在主位上的阿济格冷冷一扫,面无表情地走出大帐,挥手叫来一吩咐:“孔冲呢,叫来见我,我有事情要与他吩咐。”
随从领诺而走,不一时就带着一名青年,笑嘻嘻地返回。
孔冲见了阿济格夹紧裤裆,满脸谄媚,犹如猎狗看到主人一般,尽情展现自己的能力:“爷,您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孔冲肯定帮您办得好好的。”
阿济格心中升起一丝厌恶,但总归还是要他办事,只得轻言细语说道:“从今日开始,你率领投降的明军降卒,每日去明军大营喊话。告诉他们,凡是愿意弃暗投明的,每人奖励十两银子。”
“得勒,爷您就瞧好吧。”孔冲喜上眉梢,拍着胸脯保证道:“明军的军饷都发不齐,有了银子,小的准保把您的事情办成。”
说罢,对准阿济格又是一箩筐的赞美之词。
阿济格厌恶地摆摆手,孔冲谄媚一笑,摇着尾巴,夹着裤裆欢喜离开。
等赶到自家大营,戴力正巧迎了上来,孔冲激动:“哥哥,咱们发财的机会来了,上边说让咱们去招降明军,这可是大功一件呢。”
戴力还未答话,孔冲继续开口:“上边说了,每个投降的明军给八两银子。啧啧,明军一月到手的饷银也就看看三百文,八两银子得够他们攒多久的。”
“大哥,我就把这事儿交给你了,正好你是从那边过来的。”
戴力知晓这家伙没安好心,但也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既然兄弟这么看得起我,那老哥也不能含糊,你放心,我准保帮你办得妥妥的。”
孔冲轻声一笑,看向戴力愈发顺眼。
反正人是他去招,到时候出现问题,自己把他抓起来打一顿板子就好。他现在还在怀疑,八两银子会不会太多了一些。
早知道报五两好了。
十个人就是五十两啊,都够好几个姿色不错的女人了。
戴力却是在心中盘算,如何告知洪承畴,阿济格部署与虚实。经过这接近一个月的晃悠,他除却阿济格那边的部署外,整个汉军旗倒是摸了个清清楚楚。
并且汇聚成一块块小地图。
若是洪承畴肯出奇兵袭营,有地图指引,再加之他在营中引起骚乱,不求全胜,但至少也能死死遏制住建奴嚣张气焰。
“兄弟”二人各怀心思,迈步走入大帐,约谈到三更天时分,各自散去。
轻车熟路地返回大帐,戴力左顾右盼,确定四下无人,方才点燃火折子油灯,从裤裆的夹层中取出布防图。
此等重物,他不敢随意放置,因此只得随身携带。
布防图上,以点为营,以横为沟,路径大营清晰明白,一目了然。戴力看得两眼放光,像是欣赏一副美妙花卷一般,欣赏舆图。
“蹬蹬蹬...”
忽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戴力慌忙将舆图放回裤裆,然后吹灭烛火。
紧接着,一道黑影窜了进来。
“好你个王猛,你他娘的都快吓死我了。”借助月光看清来人后,戴力长松口气,一拳砸向来人。
王猛讪讪一笑,然后开口询问道:“那狗东西找你干什么,我看你们一直叽叽歪歪,聊到这半会儿才回来。”
戴力卖起了关子,身子往后一仰躺回床上,翘着二郎腿哼道:“等明天你就知晓了,反正不是什么大好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