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左梦庚之后,戴力立即将部下叫到值房,说是商议清查大计。
众人听得这个消息,皆是面容抽了抽,全都沉默着看向戴力。
虽说他们往日得罪的人不少,但这次,可不同往日。
贪污、腐败,在大明那是屡见不鲜。花花轿子人人抬,咱抬人家,人家才肯抬咱,再说了,你就能保证一辈子不求人么?
沉默好一会儿后,一名头目才小心试探道:“头儿,将军到底要咱怎么查?”
“彻查到底!”戴力吐出四个字。
“什么?将军就不怕下边人心惶惶?”一人惊呼出声。
“唉...这下,咱可得得罪死人喽,晚上走夜路,都得注意些。”一名头目脖子一缩,满脸的苦涩与无奈。
“可不能这么查啊,都是自家兄弟,犯不着下这死手。”
...
将众人抱怨尽收耳中,戴力挥手示意安静,思索一会儿,才道:“上边要查,咱不能不查,但这查也得有策略。”
“凡是涉及到千总以上官职,要多加慎重。凡是涉及到侯将军,赵将军,郝将军,冯将军的,一定要慎之又慎,尽量把线索断在他们之下。”
众人听后,微微颔首。
这些都是跟着左梦庚打天下的老班底,侯杰是他的妻弟,赵将军与之乃是幼时玩伴,冯杰与郝摇旗乃是当世猛将,得罪不得。
要查,这些人肯定碰不得。
打定主意后,戴力身子前倾,一招手,众人忙凑过脑袋,一脸恭敬地看向戴力。
迎着众人目光,戴力道:“我打听过了,今日将军是被镇西边的泼皮气到,就从哪儿查起吧。”
“记住,一定要快,一定要先把他们的嘴儿翘开。”
“是!”几名黑靴小校恭声答上一声,然后急速往外退出。
戴力长吁口气,依靠着长椅上,紧闭眼眸。
时间飞逝,当落日余晖洒尽,月色爬上穹顶,戴力隐约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
他一睁开双眼,就瞧见两名圆帽黑靴的汉子,站立门外。
略带兴奋的声音,从外边传了进来。
“老总,都招了。”
“啊?这么快?”戴力猛然挺直身子,追问道,“都招了些什么,快拿进来让我看看。”
二人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张带血印宣纸,笑着递到戴力跟前。戴力一把夺过,一目十行,迅速在上边扫视。
“长宁镇,西街巡捕捕头王三旺,欺压百姓,霍乱地方。长宁镇西街当差三年,共得贿银三千余两,不...”
“王才:长宁军第一千人队,试百户,崇祯十年冬,收贿银三十两;破格举荐赵勇为军中小旗,次年春,克扣部下春训银两一百两。”
“孙海:长宁军第一人千人队,百户,滥用职权,私自挪用部下军士为其耕种田地,儿子大婚,又私自动用部下,为其迎来送往,收贿赂达五百两之巨...”
“...”
“石开:长宁军,第一千人队副千户。目无尊卑,酒后失德,尝于酒后大骂左将军,平常也对将军颇有微词...”
看罢,戴力一拍大腿,叫道:“好哇,马上按照王二旺吐出来的名单,给咱去抓人。尤其是那个石开,竟敢咒骂将军,咱要亲自审他。”
“遵命”两名小校拱手抱拳,笑着退出小屋。
不一会儿,军统局右边的小木屋内,挤上了十余名军汉。
此时,他们全都面带愤怒,紧握双拳,重重拍打窗户,红着脸叫嚷道。
“放老子出去,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瞎了你们的狗眼不成?叫戴力那个狗才快把老子放了,不然老子出去,立马带人烧了他的狗窝。”
“是哪个裤裆没锁紧,钻出你们这些个邱三出来,连爷都敢动。咱可告诉你,咱可是侯杰将军的人,侯杰将军可是左将军的妻弟...”
“当当,当当...”
“行了,别吵吵了。”屋外响起一阵不耐烦的声音,讥道,“落到咱手中,还耍你大爷的脾气,真是打着灯笼进茅厕——找死。”
“我找你娘,你个小畜生,敢把你大爷放出去么!?”屋内再度响起一阵激动声响。
屋外却也不恼,反而发出一声声怪笑,笑得屋内众人直颤。
沉默半晌,一名军官转动贼亮的目光,迈步到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身前。
只见那汉子约莫四十五岁,五官坚毅,皮肤呈小麦色,着一身青色圆领窄袖襕衫,下着上等质地黑色束身长裤,脚下踏着一双黑靴。
只站在哪里,就让人瞧见不凡。
与其余人面带慌乱不同,他背着手,站得笔直,两眼直愣愣地看向被封死的窗户。
正是副千户石开。
那军官走近身,见他敛眉凝神,木头人一般毫无表情,顿了顿,才堆笑着开口道:“石爷,这些家伙怎么想的,竟把您都给弄来了。”
石开缓缓偏过脑袋,觑了那军官一样,冷声道:“王才,就你干的那些脏事儿,别以为别人不知道,你就等着治罪吧。”
虽然心中已有预料,但石开点破,他心间依旧一颤,糯糯道:“咱立下这么多功劳,好不容易安生两年,不就是拿了些东西么,怎么还...”
此话一出,屋内与王才一样,手脚不干净的人心中也是一凉。
他们可是清楚,戴力是个什么主儿,挖窟窿生蛆烂作一堆。
就是没事儿,都得给你整出点什么事儿出来,更何况他们这些有事的。
石开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摇摇头,正待开口,忽然,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戴力在七八名番役的簇拥下,冷笑着走了进来。
刚一进来,他就忽视众人敌对目光,直勾勾锁定石开,淡笑道:“石千户,走吧,莫不成,还要咱请你?”
不待石开答话,王才举手叫嚷道:“凭什么跟你走?你算个什么东西?”
“对,不能跟他们走,他们算什么东西。”另外一人跟着附和,高举双手,“是爷们的,就跟他们干了。”
“干了,跟他们干了。”这一句话极具蛊惑性,整个小屋顿时群情激愤。
听到这里动静,屋外再度涌入十来名手持长刀的番役,一踏入,“刷刷”拔出长刀,虎视眈眈地盯着在场的人犯。
寒光乍现,他们手无寸铁,心下发怵,脚步不自觉往后倒退。
石开一言不发,迎着众人目光,迈步走出小屋。戴力得意一笑,反剪双手,一步一晃地紧随其后。
转过两间屋子,石开在几名大汉的押送下,来到一间漆黑石室。
室内光线昏暗,血腥弥漫,借助微弱的光线,可以看到,满屋子的刑具。
屋子正中,树立着一根模样斑驳的十字木架。
木架后边的墙壁上,挂满铁钩、钢锥,密密麻麻,甚至还能闻到上边的未干的血沁。
石开看得正愣神,两个大汉双手一伸,压住的他的肩膀,讲他半边身子压得一弯。
“你们想要造反吗?放开老子,放开老子...”石开惊了一跳,忙扭动身躯疯狂挣扎。
两个力士手掌猛然发力,石开挣脱两下,没了气力,被押牛一般送到十字木架上。
另外两人早做等候,麻溜地掏出绳索,固定住石开四肢。
十字木架上,石开怒目圆睁,大声叫嚷道:“你们想造反吗?!老子是长宁军的千户,瞎了你们的狗眼不成?”
一旁的戴力走上前,盯着石开愤怒的脸颊,阴恻恻笑道:“咱知道你是军中千户,咱既然找你来,那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那老子犯了什么事儿?”石开狰狞面庞,怒问道,“老子一没贪污,二来欺压百姓,你凭什么把抓老子?”
“嘿嘿,你的事儿可比贪污大多了。”戴力忽然脸色一冷,踱步到长凳下坐定,翘着二郎腿问道,“崇祯九年,七月初八,那日你是不是喝醉了酒,然后左咒骂将军?还有三月前,你醉酒后,曾与部下说,"将军重用傅先生,咱们这些老人不吃香。"”
“你放屁!”石开一下变得激动起来,骂道,“你个生儿子没屁眼,脚底流脓,额头生疮的腌臜货,想整老子就直说,何必找这些借口。”
“借口?”
戴力两眼一挑,射出一道寒光,喝问道,“你咒骂将军,质疑军中高层的决定,是不是早对将军有所不满?”
“说,背后可有人指使?”
一顶大帽子扣下,石开气得瞪大双眼。
他早就听说,戴力这家伙自打得势后,成日里转悠,这儿挑些毛病,哪儿找些过错。
他只是酒后发两句恼骚,结果就被弄到这儿来。
“怎么样,无话可说了吧。”见石开不说话,戴力自以为戳中要害,愈发得意起来,“你不说,那咱就当你默认了。”
“来人呐,给我记下,罪犯石开,图谋不轨。”
一旁的书办拿出纸笔,迅速添上一笔。
石开涨红面庞,疯狂摇晃木桩,大骂道:“狗才...狗才,老子与你无冤无仇.你竟然这样整老子,等老子出去,跟你没完。”
“那得等你先出去再说。”
戴力说着,又从部下手中拿一张账本,指着上边说道:“刚才去你家看了,你家在镇上有三间大瓦房,地二十多亩,家具器械更是豪华。”
“你一个千户,一月俸禄不过十多两银子,哪里置办下来这么多的家产?”
“老子杀敌,将军给的奖赏。”石开不屑道。
“好,对,你是军中老人,杀敌自然不少。”戴力点点头,指着下边继续说,“上边有一条,去年你嫁女,上边足足收了数千两白银,玉镯,玉佩不在少数。”
“你闺女嫁的谁啊,这么大面子?”
“人家乐意送,我有什么办法?”石开冷冷一笑。
“好一个乐意送。”
戴力在石开身前晃了晃,啧啧舌头,忽然,脸色猛然一跨,朝他喝问道:“大家的银子莫不是钱刮来的不成,你一个小小的副千户就有如此派场。说,是不是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石开紧闭双眼,没有说话。
“别以为不说话就没事儿。”戴力斜睨石开一眼,回到长凳上坐定。
两名番子立时递上一杯茶水,戴力接过,润了润嗓子,抬起头继续道:“你现在自己招,供出你的同伙,我能念些情面,否则,嘿嘿...”
说到这儿,他脸色一沉,威胁道:“咱别的不会,撬人的嘴的功夫,可是个顶个的好。”
“你敢对老子动私刑?”
戴力连连摆手,满脸轻松地道:“不不不...这都是惯例,历朝历代,那个当官儿的,见了犯人不是先打一顿再说?”
石开闻声紧皱眉头,沉默数秒,再度紧闭双眼。
咬牙切齿道:“打,有种你就把爷打死,否则也迟早弄死你个狗东西。”
戴力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起身踱步到石开跟前,一把抓住他的头发,身子往前一顷,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你可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呸。”石开张开大嘴,对准戴力脸上啐了一大口,两边番子一个跨步上前,一巴掌重重扇在石开面颊上。
“啪。”
“老实点!”
只一瞬间,石开坚毅的面庞红肿一片。
戴力不怒反喜,他看了看石开,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口水,笑道:“果真是一块硬骨头啊,就是不知道,是你的骨头硬,还是咱的皮鞭硬。”
说着,他一挥手,一名力士会意,自盆中取出浸泡了盐水的皮鞭,大步走到石开跟前。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戴力迎了上来,用手指戳着石开的鼻梁问。
“说你娘!”石开怒吼道。
话音落,力士手中的皮鞭骤然落下在皮肉上,瞬间带起一条血红印记,以及一声颤抖的轻哼。
不待石开松口气,力士再度扬起皮鞭,重重落下。
“啪啪...”
那皮鞭浸上盐水,抽打在人身上,伤口炸裂,随即盐水渗入,只看着就疼痛难耐。
这石开倒也是硬汉,硬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好个硬汉。
屋内,所有人都惊叹着在心中感叹一句。
力士挥舞皮鞭,宛如出海蛟龙,接连抽了几十下,戴力怕把他打死,就先让力士住手,前去提审其余的软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