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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5,聂符远的车子,载着一家老小,驶出了苏廿单位的北大门,奔上了日夜川流不息的三环路。小酒困到不行,爬上车子,猫在妈妈的左臂弯里,沉沉地睡了过去。苏廿的手机亮了一下,她腾挪出右手,推开屏锁瞅了瞅,是部长确认收到文档后的回复讯息。出发前的五分钟,苏廿赶着把整理好的最新文件,电发到了部长的邮箱中。
“这么晚了,谁来的信息?”聂家老太太询问了下。
“哦,工作群里的。”苏廿回。
“不是我说啊,小酒妈妈,你们这个工作,真的是要命呦,见天儿没明没夜的,上到部门领导,下至普通员工,都这么不分黑天白夜的吗?”没等苏廿接话,老太太就自顾自地续说了下去,“要我说啊,是不是有点儿故意的成份在里头?你们年轻人不是总有那么一个词儿,叫啥来着?……对,内卷,是吧?白天大把的时间,不可能都趴在那儿干活儿的吧?我想着,不就一个企划部门吗?不是啥核心重要的作业单位,也谈不上科研创新啥的,真有那么多的营生,需要这么多人,连明昼夜地加班加点吗?”
苏廿原本是有心回上那么一句的,又觉得她与老人着实不在一个评准线上,所处的时代与现实的环境大相径庭,要如何才能与老人彻心沟通?她脑子里还盘桓着白间里的工作细节,一时半会儿也就没能想到更好的回复方式与言语。
“妈,您不用管她,也不用劝她了。苏廿就是个工作狂,正和他们boss的意,是一路人。您说这些个有的没的,都没有用。”聂符远在一旁夹枪带棒地插了两句话。
“妈,符远,孩子还睡着,咱先回家再说吧。我今天也累了,有什么需要沟通的,咱后续再合计吧,好吗?”苏廿听罢聂符远来者不善的口气,想着自己晚间冒然见到小酒时,心里瞬间泛起的“怎么没安顿孩子早些休息”的嘀咕,胸腔里忽地撺掇起了一簇烦乱,实在不想再继续眼下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夹杂着些家长里短的工作话题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半个月后,一个星期五的白间半晌,苏廿正在会议室里,与部长及专题团队召开着紧急会议,为突然接到的巡察通知作准备。相对肃静的屋子里,猛地,响起了连续共振的嗡嗡声,是从苏廿摆放在会议桌角上的手机里递传出来的。她赶忙道歉,并按消了来电响动。五分钟后,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苏廿撇了一眼,是聂符远的来电,她选择了暂时性忽略,准备会议结束后,再行联络。不想,此后,更是连续不断地熄灭、亮起,反反复复,持续到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因为位次毗邻着部长,苏廿颇感到有些困窘不自在,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朋友一样。部长点了下头说,去接吧,要紧的事儿都安排完了。苏廿起身致谢,匆匆来到了会议室外的廊道上,回拨了过去。
“苏廿,你是不是不打算要这个家了?不想要就直说。”聂符远高分贝的嚷嚷声,迫使苏廿将刚刚接通了的电话,迅速拿闪了耳朵三五寸的距离。即便如此,她的鼓膜可能还是被应激性地震到了,嗤嗤的低鸣声,幽幽旋旋地回响了许久。
“怎么了?你先说事情吧。”苏廿半压着脾性,耐心征询。
“老爷子昏倒了,老太太急坏了,我正在赶回8号院的路上。小酒我们接不了了,到点儿你去吧啊。接上小酒,赶紧回家。”聂符远厉声厉色地吼过,就断挂了来电。苏廿怔怔了半分钟,重新划拉了聂符远的号码,准备回拨过去……又想了想,还是算了,不清楚具体什么情况,看着聂符远火急火燎的样子,估摸着,即便打了回去,大概率上,也是不会再有人接听的了。
苏廿返回会议室,大家基本都已起身了,议程刚刚结束,部长尚坐在首位,走笔整理着重要事项。苏廿轻轻行至部长身边,俯身简要耳语了几句。领导回声,先去吧,后续有事再单独谈。苏廿万分尴尬地抱过了歉,加紧收拾归类了会间及工位上的资料文档,小跑着奔去了西门边上小酒的园子。
接上孩子,苏廿没敢停歇地打了远途车,急急匆匆地赶回到8号院,推门一瞧,老爷子好好地坐在餐桌旁,正喝着老太太刚刚煮就的小米粥。
“爷爷,您不是……晕倒了吗?打紧么?”苏廿有些着急,又有点儿不解地问了聂家老爷子本人一句。
“哦,没倒,就是早上接了以前单位的电话,出了趟门,然后,把坎地沙坦给忘吃了。下午那会儿和你妈遛弯,头突然间眩晕了下,赶紧扶着路边那栏杆儿,缓了会儿,已经完全没事儿了,药也吃上了,就是给老太太吓够呛,急赤白脸儿地要给她儿子打电话,拦都拦不住,索性也就没再劝她。”聂家老爷子慢悠悠地回了撮话,“你咋这会儿就回来了?今天不忙吗?还没到下班儿的点儿吧?”老人转过身子,有些奇怪地问。
“没事就好。”苏廿放下了急喘着的一口气,瘫坐在了门口的鞋凳上,半晌没再泛起一句话来。小酒背着小布包,手里攥着园子老师发给他的奖励性质的小贴画,蹲在妈妈身边,没吭声。“妈妈还没有问询过他,为什么会有小贴画,究竟获得个啥样的奖,所以,他要守在妈妈身边,以免那个上了一点儿年纪的笑面伯伯,再把妈妈给喊走了去。”小酒悄悄地想着,“奶奶和爸爸都说了,我必须跟紧点儿妈妈,不然,妈妈一不小心就会把加班当成了自己的宝宝,就不再认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