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水从砖下溅出，泼在常欢的脚上，他低头一看，裤腿和鞋面沾满了黑色的污渍。
那张挂满雨珠的脸更阴沉了。
他抹了抹渗进眼睛的水珠，双眼紧盯着脚下的石砖。
密集的雨声中，他小心且匆忙地继续赶路。
他穿的牛仔裤过于紧身，迈不开步子，腰间的金属皮带扣顶得肚子难受，头顶的树枝不停落下冰凉沉重的雨滴，击打他湿漉漉的脑袋。
更别说今天的遭遇，一大早去危险的城外废墟搜寻到现在，除了这添乱的牛仔裤和皮带外一无所获。
这一切让他心里的阴郁逐渐转向暴躁，好死不死，临近老虎坑路口时，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从路边花坛里蹿出来，擦着他的裤子一晃而过。
他吓了一跳，心中那股无名火被彻底点燃。
他暴怒地抽出腰后的铁棍，转身朝流浪狗狂奔而去。
松动的石砖迸溅出一道道泥水，甚至溅到他的脸上，他不管不顾，神色阴沉，眼神暴虐，死死盯着前方那个瘦弱肮脏的逃命动物。
近了，他握紧铁棍，在奔跑中从侧面挥动，准确击中流浪狗的脑袋。
一声凄厉的嚎叫，流浪狗在空中翻滚，像一团死肉般落在一家紧闭的店铺门口。
常欢走过去，低头看了眼，四肢细长的短毛狗，身体抽搐，脑袋血肉模糊，眼睛无神地半睁，发出微弱的“营营”声。
常欢收起铁棍，依然带着那股阴沉的表情，转身往老虎坑走去。
……
坑洼的路面，绵绵不绝的雨珠落入陷坑中，波纹此起彼伏。
一辆老旧的黑色轿车在拥堵的街道上艰难行走，刺耳的喇叭声烦躁地响着。
车轮碾过陷坑，一股污水溅到路边一位撑伞男子身上，身材高大的男子看了看身上的水渍，怒不可遏，几步走到车边，将车窗捶打得砰砰响，面红耳赤地冲着司机怒吼，叫他滚出来，一副要杀了他的样子。
旁边是一家杂货铺，伸向街面的墙顶遮住了雨水，门口倾斜的水泥路印着湿漉漉的脚印。
冰冷的雨水中，常欢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肉香味，口水开始在嘴里分泌。
他扭头看了眼，灯光昏暗的杂货铺，靠近门口立着一口铁锅，沸水翻滚，鲜红的辣椒和豆芽、肉片随着油花沉浮不定，旁边是一大桶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他隔着裤子，摸了摸口袋里那几枚坚硬的硬币，抿了抿嘴唇，使劲转过头去，在大雨中拐进一条小巷。
小巷左侧是栋五层楼房，十几米外就是虚掩的铁门。
常欢走到门口，在大雨中警惕又匆忙地往四处看了看，便推门而入。
上楼时，他放轻脚步，在阴暗狭小的楼道里倾听周围的动静，做贼般走到四楼的房门口，用早已握在手心的钥匙打开门。
门开后，他闪身进去，反手立刻将房门关上。
轻轻的上锁声在楼梯口响起。
他在门后站了片刻，侧耳倾听了一会，发觉刚刚走过的楼梯间没有传来脚步声，才松了口气。
他从卫生间取出毛巾擦拭头发。
白光闪过，一连串积蓄力量的急促的压抑闷雷从窗外传来。
站在床边的常欢停下动作，用毛巾捂住耳朵，皱着眉头等待着炸雷的来临。
咚——炸雷声惊天动地，紧随其后是一阵潮起潮落的剧烈回响。
他匆忙抹干净头发，烦躁地将牛仔裤同束缚腰间的皮带一起脱下，换了套褪色的黑运动服，神情才轻松了些。
在房间的角落，有张脱漆的旧桌子，上面散落着一本本封面肮脏的旧书，几个被白色塑料袋包裹的馒头放在一旁，还有一瓶饮用水。
一整天没进食的常欢饿极了，他走过去，拿起它们，走到床边坐下，就着冷水，漠然地大口大口吞咽冷馒头。
白光在阴暗的房间内闪烁，进食中的青年那张阴沉的脸庞若隐若现。
轰隆隆——
窗外的雷声没完没了。
吃完晚饭，常欢照例将桌子搬到门后抵住房门，才爬上床铺，钻进温暖厚重的棉被里面。
没多久，被子外那张凶戾的长脸逐渐柔和，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响起一阵剧烈的敲门声，紧接着是钥匙插入拧转的声音，推门的声音。
门打不开，推门声逐渐暴躁，大概终于意识到房门被东西挡住后，门外发出一阵低沉的咒骂，然后是一个苍老高亢的声音：
“常欢！”
“后天！”
“后天再不交租！老子换钥匙！你他吗别想拖欠一天！”
“砰！”重重的一拳打在门上，然后是下楼的脚步声。
床上，半支着身体的常欢一动不动，双眼望着黑暗中似乎在抖动的房门。
一直到听见下楼的脚步声响起，他才松了口气，躺了下来，将被子拉到下巴。
窗外，雨声淅沥。
冷风呼呼直响，从窗户缝里透进来，房间冰凉，黑暗中的常欢睁着双眼，毫无睡意。
“明天去龙虎宫搏一把，钱会有的。”他喃喃自语，然后闭上了眼睛。
……
醒来的时候，窗帘缝隙正透着微光。
常欢起床刷牙，刚刷到一半，楼上又传来剧烈的音响声。
咚咚咚！
仿佛巨锤在抡砸地面。
常欢皱着眉头，压抑住心中的暴躁，用冷水洗完脸后，带上小刀和钱，换鞋出门。
他照例小心翼翼地下楼，来到二楼的走廊口时，他悄悄往玻璃窗瞅了一眼，发现房东恰好站在敞开的玻璃窗内，一双老鼠眼睛与他对视。
常欢扭头一溜烟跑下楼，身后传来房东尖锐匆忙的喊声：“后天！常欢，后天不交租就滚出去！”
阴暗的早晨，冷风习习。
五金店门口，湿漉漉的地上停放着一辆早餐车，一个脸庞瘦削的中年人摇晃手里的屉子，将里面的米浆摇匀，打了个鸡蛋进去，用勺子搅烂，又挖了勺肉沫，才将屉子塞进热气腾腾的蒸盒。
“老五，你不是被他们抓了吗？”一个穿红色羽绒服的红脸胖子朝早餐车走过去，神情愉快地大声问道。
叫“老五”的中年人瞥了他一眼，低头抽出铁屉，不快地咕哝了一句：“交钱了。”
“交了多少钱？”胖子凑过去，好奇地低声问道。
中年男人不耐烦道：“你问这么多干嘛？要吃什么？”
常欢恰好路过，他只是瞅了聚集在餐车旁的几人一眼，继续往前走。
他穿过马路，来到一家热闹的早餐店前。
店门被塑料帘遮住，里面影影绰绰，座无虚席。
石阶下的包子笼旁边聚集了一群人，一边叫嚷着，一边拿起装在袋子里的滚烫包子，将纸币和硬币扔进装钱的塑料桶内，大声喊着“我给钱了”。
这家店生意好，忙不过来，蒸好的包子都提前装好，四个一袋。每种包子外面各有特征，方便辨识：肉馅的中间会溢出一点肉沫，蔬菜馅的露出绿馅，酸菜的表皮沾着酸菜粒。
常欢挤在人群中，一声不吭，两眼迅速找到肉包子的位置，趁着店员收钱没注意到他的瞬间，他伸手抓了四袋肉包，立刻塞进口袋里。
然后他挤出人群，双手揣兜，不慌不忙地往前方走去。
走了二十来步，身后还是没有传来活计的叫喊声，常欢这才把肉包子掏出来，狼吞虎咽。
他一边吃，脑海里回想那个装满零钱硬币的塑料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