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吗”顾檐霂给燕飞白后背的伤口处敷药。
“不疼”燕飞白只是低着头,咧着嘴笑。
“怎么可能不痛呢?”顾檐霂低声说,她手上的动作更轻了。
“幸亏李大哥发现了我们,不然”顾檐霂没再说下去,而是查看燕飞白的伤势。她因为心疼,而在她看向燕飞白的眼神里也带上了小心翼翼。
长年习武的的缘故,他的身体很结实。可是再结实的人,也是血肉之躯,并非钢筋铁骨。顾檐霂看着燕飞白,心里想到:他也会痛,会疼,会生病,会老去,会死。顾檐霂想到死,自然而然想到了吴沧尧,她在心底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人总是要死的,这没什么可说的。人的命运冥冥之中像是都定好了的。若是你的命,你哪怕拼尽全力挣脱,还是会陷入它的全套。若不是你的命,你哪怕费尽心力地求取,也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顾檐霂这样想着,可是她的心境并不忧郁。
“你简直是在身上开了一个伤疤铺子。”顾檐霂发现燕飞白的后背上除了新伤之外,还有很多旧伤所留下的疤痕。
“是不是货物齐全,品类丰富啊”燕飞白打趣道。
“敢问老板,您家的伤疤是怎么卖的,什么价位啊?”顾檐霂歪歪身子,看着燕飞白说。
“那得分客人,若是我憎恶的人,送我金山银山也不卖。若是我中意的人,我的命也可以给他拿去。”燕飞白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你哪怕是个铁人也只有一条命啊”顾檐霂上好药之后,给燕飞白披上了一件外衣。此刻,她像一个大人,燕飞白像一个孩子。
“若为值得的人,做值得的事,哪怕付出生命也是无怨无悔的。”燕飞白说道。
顾檐霂望着燕飞白的眼睛,在他黑色的眸子里,她看到自己的身影。燕飞白也在顾檐霂的眼睛中找到了他自己。
“我们还去齐物山吗?”顾檐霂岔开了话题,问。她很自然的给燕飞白紧了紧有些松散的衣襟。
燕飞白没有回答,而是眼含笑意地望着她。
顾檐霂此刻觉得燕飞白在她的心里下了一场春雨。
山里的条件简陋,入夜之后,无烛火照明,唯有天上的明月皎皎。没有多余的房间,顾檐霂与燕飞白只好在一间房里休息了。燕飞白想要打地铺,却被顾檐霂制止了。
“山里,入夜之后,格外的凉,睡地上寒气重伤身体。你身上还有伤,再受了风寒,你就是铁人也扛不住的。”顾檐霂不由分说地从燕飞白的手里拿走被褥,很麻利的铺在了床榻上。
“你睡这边,我睡那边,我睡觉打呼,你若觉得吵了,就把我拍醒”顾檐霂大大方方的钻进了被窝,因为冷,她的整张脸几乎都埋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了两只眼睛。
燕飞白也钻进了被窝。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触。燕飞白自幼离开母亲,跟随自己的师父习武。小的时候,他跟欧阳殳挤在一张床上。不得不说,欧阳殳的存在填补了燕飞白童年里父亲缺失的空白。长大之后,燕飞白就是自己一人行走江湖,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喝酒,一个人独眠,出于习惯,就算入睡他也会保持警醒。而此刻,他身边躺着一个人,一个让他心里生出无限亲近之意的姑娘。就像赶路的人口渴之后捧起水,寒冷的人为祛寒而燃起火堆一般自然而然,燕飞白从心底里愿意亲近顾檐霂。
顾檐霂的心中也有一种奇异的感受。当燕飞白在她身边躺下之后,听着他的呼吸声,顾檐霂想到了吴沧尧。沧尧如风如水,如远天微星一般飘渺纤弱。可是世间有何人可以抓住一缕风,又有何人可以留下一滴水呢?在那个如梦之境,顾檐霂望着吴沧尧时,她总会陷入一种深切的悲哀中,她贪婪的无休无止的把与他相处的每时每刻都嵌入自己的记忆里。她似乎早已经预感到什么,只是她自己选择忘却,选择忽略。顾檐霂发现自己无声无息留下了很多泪。顾檐霂庆幸月光被遮挡在房外,屋内漆黑一片。她刚想用手擦擦脸颊上的泪,一只温暖的手却早已伸了过来轻轻柔柔地为她擦脸颊上的泪。
“我的眼睛盛不下太多眼泪,总是流啊流啊,流个不停。只是我不是湘夫人,哭不出湘妃竹。”顾檐霂打着哈哈。燕飞白没有言语,他想把她拥入自己的怀里,可他怕自己的情感会决堤,山洪一般将所有一切都冲毀,他选择紧紧握住了顾檐霂的手。
两个人之间的一些东西似乎改变了,又似乎没改变。
在山民大哥家逗留了几日,俩人在一天的清晨离开。
欧阳殳为了给霍冰解毒,出门远行,如今风尘仆仆地归来,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位头戴幂篱,不露真容的老人。此时,山中树木的叶子已落尽,露出了光秃秃的枝干,远远望去,山体似乎围绕着一层薄薄的烟气。
“这是我的同门师姐,南郭元秋。”欧阳殳向众人介绍。
“我从欧阳那里了解霍冰的情形,要解其毒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南郭元秋,开口。其声音里带着秋日里的肃杀与萧瑟。
“这需要一种奇毒万骨枯,只是此毒,需要先由一个女子服下,每日子时取该女子血液,一连服用九日,霍冰的毒便可以完全消解。”南郭元秋看了看在座的人们眼中燃起的希望,无奈的说出接下来的话。
“寻常的女子,若服下万骨枯,不出一刻钟就会毒发身亡。我有万骨枯,可是眼下却没有承受万骨枯剧毒的女子。”
阳媚眼中闪过的希望一点点熄灭,她一时间有点慌神,以至于差点从座位上跌落下来,绮华赶忙一把将她扶好。
“可以用我的血”屋门吱呀一开,顾檐霂先于燕飞白一步,走进屋内。一路上星夜兼程,还未进门,顾檐霂却将屋内人的谈话听了个真真切切。
戴着幂篱的老人,点点头,她没头没脑的说了这样一句。
“你到底还是来了。”
“该来的总还是会来的,前辈,别来无恙。”顾檐霂躬身施礼。
九日之后,霍冰的毒完完全全地化解掉了。
“你的事了结了吗?”老人不同于昔日在冥山上时的冷漠,此刻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温度。
“也许已经了结了”顾檐霂的语气淡淡的。
“顾姑娘,我有话想对你说。”霍冰立在一旁,神色很郑重。
“如果只是感念我救命之恩,那大可不必。”顾檐霂的语气依旧淡淡的,眼中没有流露任何情绪。
“是关于沧尧的事。”霍冰开口。他发现自己话音未落,顾檐霂的眼睛一闪。
“你怎知他原本的名字?”顾檐霂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
“你可知沧尧的母亲姓霍?”顾檐霂点点头,她曾听吴沧尧讲过他的母亲一些事。
“她的母亲正是我的姑姑,沧尧乃是我的表亲。当年,我十岁,是刚刚开始懂事的年纪,祖父在朝堂之上受到奸人的馋毁,以至君臣离心离德,霍家被判流放,流放之地远在边疆,一路之上,家里的人一个个的倒下,最后只剩下我与姑姑两个人。就在那时吴景桧来到了我们身边,他原本是一个流落街头的混混,在街上曾被人欺凌得只剩下半条命,我的姑姑碰巧遇到将他救了下来。为他治病疗伤,还送他银子让他谋生计,后来他发迹了竟成了颇受皇帝喜爱的官员。当时霍家败落,人人都避而不及,可吴景桧却用重金安葬了霍家亲眷,自此我与姑姑怀着感激之心进入了吴府,后来”说到此,霍冰的眼睛红了。
“后来,我们听吴景桧的手下人闲谈,才知晓吴景桧害我们霍家家破人亡的幕后黑手,而那时沧尧已经八岁,沧渺三岁。自此之后,姑姑从此郁郁寡欢,最后竟抑郁而终。而我却没能杀死那个奸贼,刺杀败露之后我不得不离开吴府,可后来阴差阳错我竟成为了如意庄的杀手。”
“后来吴景桧遇刺身亡,如意庄寻求新的主人。沧尧的秉性正直,成了那些唯利是图的小人眼中的绊脚石,我曾写信给沧尧,让他有所提防,早做防备。如意庄寻得的新主人是吴仁亮,他策划了一场决斗,我赢得了那场决斗,成为了刺杀沧尧的直接执行者。”霍冰说到此,发现顾檐霂的肩膀在颤抖。
“顾姑娘,你还好吗?”霍冰关切地问。
“请继续说下去。”顾檐霂定了定心神,她用眼神示意霍冰。
“无论我怎样恳求,沧尧还是做出了那个抉择,他并非死于我的剑下,你的怀里,而是死在了他自己的手中。因为只有他死了,你才会安全,他恳求我用蛊术让你彻彻底底的忘记他。我出于一种私心为你种下了噬心蛊,若你忘记他,这个蛊将就此在你的身体里隐没,若你记得,蛊毒就会发作,你的生死全凭命运。天意使然,你未忘记沧尧,而你依旧还活着。”霍冰不免唏嘘。
霍冰交给了顾檐霂一方精致的盒子。
“沧尧赴死时很决绝,他一剑砍下了自己的头颅。离开如意庄时我带走了他。”霍冰交给了顾檐霂一个精致的木盒。他低声说道:
“他被我葬在了如梦之境。”
顾檐霂默默接下了霍冰手中的木盒。她很清楚也很确定霍冰所讲的都是实情,他没有理由编造一个故事来欺骗自己。顾檐霂轻轻的把脸贴在木盒处,就像以前她把自己的脸贴近沧尧的脸一样。她把耳朵贴近木盒,就像她倾听沧尧讲话一般。
燕飞白从远处一点一点地走近。霍冰与南郭元秋默默转身离开。他停留在与顾檐霂不远不近的距离上。
“燕飞白,我终于找到沧尧了。”顾檐霂嘴角带着笑容,可她的笑容是苦的,眼底里透露出无尽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