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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兮猎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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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归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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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沈笑兮不说,柳红樱一辈子都会以为那颗一子解双征的棋子是天意,是趁伙计不注意自个爬上棋盘的。 直到多年以后,机缘巧合之下,他才知道“罪魁祸首”原来是她! 沈笑兮并不知道因为自己一时兴起的恶作剧,让重庆业余围棋界的柳大佬那条名牌裤子,都被茶水呲湿了。此刻她正兴致勃勃的走在重庆的老街上,一边嘴里塞满了当地名吃赖桃酥,一边东张西望。 人,只有失去才懂得珍惜。 在探险路上,沈笑兮多么渴望回到人世间,享受人间美食。如今回到人世间,她却怀念起探险路上的所见所闻来。 用脚步丈量红军长征路,瞻仰当年先烈们的足迹,让沈笑兮的意志得到极大的锻炼; 雪山巍峨,大地苍茫,打破生理极限的跋涉,使沈笑兮懂得了什么; 那棵曾被雷击的古树让沈笑兮惊讶,她为生命的顽强和大自然的神奇感叹; 品味各地风土人情,增长了她的人生阅历,开阔了心胸和视野。 两个月的风尘仆仆,心灵得到净化,意志得到锻炼,渐渐的沈笑兮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总是抓不住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只是,天道是公平的,她的恶作剧打湿了柳红樱的裤子,报应立刻就来了! 汗从沈笑兮洁白的额头上慢慢渗出、掉落,嘴里叼着的赖桃酥掉在地上,可她却保持着蹲下系鞋带的动作一动不敢动! 因为就在蹲下的瞬间,她觉得听到,不,确切说是她大脑里真的出现了一声银瓶乍破的声音,周围的人、景、物,甚至连空气和阳光和蓝天,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这种奇怪的感觉是沈笑兮以前从未体会过的,直觉告诉她一定有什么不可思议在自己身上发生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让她知道这不是什么坏事。生怕站起来这种感觉就会消失,所以她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沈笑兮不知道,这种经历便叫做顿悟。 古时候,高人雅士和禅宗和尚们与围棋的缘分颇深,流传下来的饱学儒生和禅中尊者纹枰对弈的趣闻轶事、名诗名作比比皆是。 这是个双赢的结果——高僧们借助棋道的力量参悟佛家真言;高士们借助棋道的思想参悟人生大道;他们都在借助棋道的力量寻找契机,一个顿悟的契机。 事实上,流传下来的趣闻轶事能保留原汁原味的极少。再加上过去宗教为了让自己显得神秘,又给这些故事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袈裟。所以“顿悟”被有意无意之间演绎成了佛教专属的四字成语——顿悟成佛。即指无需长期修行,一旦把握到佛教的真理,即可以突然觉悟成佛。 顿悟最厉害的是让你了解了自己的本心,从本心上映照出外界事物的影子,从而更容易参悟“真如本性”,也就是事物的本质。 顿悟在棋道中同样存在。 通常我们棋力提升的过程,是通过长时间的学习和积累将纸面上的棋理、定式、官子等各种知识慢慢的转化成自己的领悟,此为常态。 有一种非常态的、可遇而不可求的领悟则是这样的:某一刻福至心灵,突然将之前所学的东西融会贯通,全部转化成为自己的东西。 这就是棋道的顿悟! 顿悟成高棋的感觉是不是和古金梁黄等大神笔下打通任督的武林高手一样,眼睛一眨乌鸡变凤凰? 其实最先提出顿悟成佛的南宗惠能,已经说的很明白“一闻言下便悟,顿见真如本性“——辛勤积累在机缘巧合之下造就了顿悟。顿悟只是让人对过去所学所思理解的更加深刻,将之变成自己的东西,却并不能让人拥有以前不曾学过的东西。 顿悟后的人五感敏锐,逻辑思维能力自然增强。对于围棋中一些高深的、无法言传的东西把握的更清晰,胜负心和平常心的修炼不再存在瓶颈。所以他们做什么、学什么都很容易上手,稍加研究就能成为其他领域的高手。比如下围棋的跑去打桥牌、下象棋、嗨国象、打麻将、练王者、搞斗兽棋(呃,后面两条有点眼熟),很容易就上手,很快就能成为高手。 只可惜,顿悟可遇而不可求。 靠着读死书、死读书一辈子也不可能被天降机缘砸中。所以高人雅士和禅中尊者们经过千百年的摸索,往往选择了棋道作为修炼自己、突破自己、寻找顿悟机缘的工具。 这其中自有天机——因为围棋的最大特点是算不清,所以借助对弈思考的人,是努力在算不清中寻求致胜之道,让大脑时刻处在逻辑思维和感性思维的蹦极状态,有助于最大限度的刺激大脑,以获得顿悟的机缘。 此时此刻那些长年累月积淀在沈笑兮脑海里的围棋定式、实地、厚势,那些关于围棋的一切,突然动了起来。 沈笑兮突然发现,原来围棋不是死的,而是活的! 过去的沈笑兮,靠着强大的记忆力,曾经死记硬背了许多围棋定式,这一瞬间,这些定式在脑海里愈发清晰,似乎有了生命。 过去的沈笑兮,对围棋的厚势的认知更多的是靠前辈的教导,这一瞬间,厚势和那巍峨苍茫的雪山一样变得栩栩如生。 过去的沈笑兮,对大局的掌控不足。这一瞬间,两个月风土人情的磨砺自然而然的的化作了她的大局观。 两个月的奔波,手不摸棋,心不想棋,围棋却悄无声息的渗入了她的血脉,刻进了她的骨髓。 此刻,沈笑兮对围棋的理解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围棋在她的意识里不再是黑白,而是变成了彩色的。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有人把围棋视为道,棋道。 千百年来千百万文人做了千百万首诗,却只出了一个李白; 千百年来千百万画家画了千百万幅画,却只出了一个吴道子; 千百年来千百万书法家写了千百万幅字,却只出了一个王羲之; 千百年来千百万围棋人下了千百万盘棋,却只出了一个王积薪; 道可道非常道,能够用语言说出来的道就不是道。道,是一种感觉,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 古来四大雅事:琴棋书画,得其技者众,得其道者寡! “围棋是前人为了生存,与天斗、与地斗、与自然搏斗领悟出的推衍之术,蕴含无穷奥秘。”——震惊过后的沈笑兮终于理解并且明白了尹尧这段话的含义。 她清晰的感觉得到,困扰多时的心结就那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她清晰的知道了自己在找什么。 一颗心,一颗道心,一颗,丢失了许久的,独属于沈笑兮的,棋道之心! 围棋是什么? 从考古发掘出来的证据看,围棋最早被发明出来也许是九路棋盘、也许是十三路棋盘,我们不得而知,但这样小的棋盘变化自然有限。 子不是曾经曰过“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 通俗的说意思是:围棋就是吃饱了没事干消食的游戏而已。 但随着围棋盘上纵横的线条不断增加,围棋的变化渐趋复杂。历朝历代的弈客们发现了隐藏在其中的许许多多功用,于是给围棋赋予了许许多多的文化属性。围棋才脱离了孔子所说的消食游戏的范畴,渐渐成为与琴书画并列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四大精粹之一。 围棋是什么? 你视围棋为游戏,则围棋就是茶余饭后的消食游戏。 你视围棋为艺术,则围棋盘上那些精彩的招法在你的眼里就是精彩的创作。 这么说比较玄虚,拿围棋那仨兄弟中比较“出名”的琴、书、画来做个类比就好理解了。 书法家眼里的兰亭序有着无限的魅力和精彩;在只以文字为工具的人眼里,还不如键盘敲出的华文行楷规整。 画家从洛神赋图中能看出笔细古朴、人大于山、山不容泛;在我等凡夫俗子看来,画的还不如随手拍更好看。 背头分的A大调B小调C协奏曲,懂的人听的津津有味,你却在强忍着瞌睡心里嘀咕“神马玩意”? 围棋,是游戏,也是艺术,是人生,也是万事万物,你看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围棋里有什么? 下围棋的人都知道复盘。棋局结束后探讨其中的成败得失,以避免下次再犯同样的错误,自然可以提高自己的棋力。 人生就是在一次次的复盘中提高自己,让自己不再犯曾经犯过的错误,提高自己的人生质量。 下围棋的人都在努力算清棋盘上的每一手棋带来的无数个变化,经常面临着算不清的抉择,选择题做多了,下出正招的概率增加,自然可以提高自己的棋力。 人生就是一次次抉择,经常面临着算不清的抉择,选择题做多了,选对道路的概率增加,自然可以提高自己的人生质量。 下围棋的人经常面对胜负的考验,追求一颗追求胜负却又超脱于胜负之外的平常心,炼一颗晶莹剔透、圆圆融融的棋道之心。 人生就是一场修行,在成成败败的磨砺中才能最终做到胜不骄败不馁。 关键是,人生不能重来,围棋却可以。这,就是棋如人生,人生如棋。 在尹尧所在的时空,棋道又叫万法之道,可算万事万物,只有道法高深的修士方能体悟其中妙味。沈笑兮并不知道,机缘巧合之下,她居然领悟了万法之道的一丝真意。 当终于确定这种奇怪的感觉不会消失,沈笑兮小心翼翼的从地上捡起那块沾了泥土的赖桃酥,仔细的用纸包好揣进背包——她觉得是这半块赖桃酥帮了她,可不能让它被千人踩万人踏,一定要善待之。 找了块风景秀丽的草地,沈笑兮挖了个坑把赖桃酥埋了进去,还郑重的拜了拜以表答谢——沈小邪有时候确实有点邪。 结束吧,这段旅程该结束了,沈笑兮如是想,然后掏出手机订了一张返回BJ的火车票。 …… 当沈笑兮结束了吉卜赛式的流浪回到她的桃花岛时,自然理解了尹尧的话,但她说不出来。因为这是一种独属于她的感悟,一种无法用语言具体描述出来的感觉。即使勉强说出来,别人也体会不到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就像没有上过战场的我们,没有亲身体会过,只靠着电影和书籍的描述,永远体会不到战争的残酷,永远不知道那些随时会死去的战士心里在想什么一样。 正所谓:懂就是懂,不懂,说了你也不懂! 这段经历,是沈笑兮人生中经历的第一次蜕变,也是对她影响最大的一次,全身心的蜕变。 …… “兮兮你可想死我了,你不知道你走的这段时间柳弈语多张狂,那家伙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黄箐箐抱住沈笑兮不肯松手,气哼哼的说。 沈笑兮离去,得益最大的就是柳弈语。如今,她已经成功的顶替了沈笑兮成为中国棋院的围棋女主持人。 “小兮回来吧,别和棋院斗气了。芮老师让我给你传话,她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回围棋队的。”范思晨关切的说。 沈笑兮点了点头,满怀信心的说:“该我的,我会拿回来的。” 翌日,棋协大楼训练室,沈笑兮按停棋钟,起身向对手示意:“多谢指教。” 旁边的芮老师满意的点点头:从一招一式里看得出,沈笑兮的棋比起以前多了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一种境界上的提升。中意的弟子不但没受到影响,反而因祸得福,芮老师怎能不开心? 是的,围棋算不清,围棋更讲不清。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进阶职业棋士后,棋力的提高更多的是靠自己的努力和感悟,外力已经不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悟了,通了,就是缘分到了,水到渠成自然就涨棋了。这样的提高除了比赛成绩能体现出来,也只有同为棋道高手的人才能体会到。 沈笑兮连胜三局,又一次通过了测试,青年女子围棋队的大门再次为她敞开。 此时,对局室的门开了,棋协副主席徐卫东拿着一张纸走了进来,笑眯眯的看着对沈笑兮说:“欢迎小沈回来,办完最后一道手续,明天你就可以回归,参加日常训练了。” 当沈笑兮接过徐卫东手里的那张纸一看,顿时愣住了:当众道歉,为那手和李昌镐对局中的点杀厚势? 在场的人也都愣住了,一时间对局室内的欢快气氛直降冰点。 沈笑兮长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快步走到刚才的对局桌前,快速摆出李昌镐和自己的那盘指导棋棋谱。 当沈笑兮摆到那手引起轩然大波的杀厚势,她的速度慢了下来,一手棋,一手棋,慢慢,慢慢的出现在棋盘上。 又摆了三十六手棋后,她放下了手里的棋子,倔强的看着棋协副主席徐卫东。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的,倔强的,看着,棋协副主席,徐卫东。 芮老师手撑棋桌,看着棋盘上和那天走势完全不同的棋局,眼里流露出震惊! “嘶……”房间里响起的一片抽冷气声打破了平静。 历经两个月的苦苦寻找,虽然只在重庆摸过一颗棋子。但沈笑兮的脑海中却时常不可抑制的每每浮现当日那盘指导棋。随着顿悟后对棋道的理解和境界加深,她曾经无数次推衍这手“杀厚势”之后的各种变化。今天摆出来的参考图,便是她对棋道理解的升华,是两个月艰苦修行带给她的礼物。 她有着绝对的自信:这,就是正解! 芮老师一边看沈笑兮摆棋一边在头脑中快速的推衍。她发现这三十六手棋,自己竟无法找到理由改变任何一颗子的位置和次序,竟无法发现任何一种更加合理的变化! 这三十六手棋后,棋盘上的形势更加惨烈。沈笑兮从下面一路蜿蜒至天元的大龙断尾求生,十一颗尾巴被割断,仅仅剩下七颗残子逃出生天,上面拆二两子全军覆没。 但是,沈笑兮还!没!输! 因为李昌镐右边的厚势被全歼,足以弥补损失。 清点双方目数,虽然沈笑兮仍落后五目半,但谁都看得出,棋盘右上、右下未定型的地方还有不少,而此时沈笑兮手握先手之利,若按这个变化推算,竟是沈笑兮小胜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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