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7月的一天,广岛的空中掠过一架飞机,随即飘落一个降落伞,霎那间闪光直射大地,乌云翻卷,狂风夹杂着雨点落了下来,广岛所有房屋的门窗玻璃全被震碎。
强震袭来,许多人被压在废墟下,幸存的居民被这从未见过的“天灾”吓得不知所措,哭喊着四处逃命。
三个人,一个被震的木然呆坐,一个被甩到室外,一个全身匍匐护着身下视若性命的宝贝。待到震波过去,三个人爬起来,跟没事人一样继续他们第3期本因坊战第三局的对决。
这便是围棋近代史上著名的“核爆之局”!
目凝一局者,其思周。心役他事者,其虑散——就像这四句话所说,核爆之局的对局者桥本宇太郎和梶原武雄以及裁判濑越宪作在震波袭来时,他们的眼里只有棋,心里只有棋。除棋之外,包括自己的身体都不存在于他们的脑海里!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哭喊着逃生的原因。
桥本——坂田七番棋胜负的第5局,桥本正是因为看到了这四句话,心态上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站在悬崖边上的桥本,除棋无他,抛弃一切杂念,忘记了胜负全身心的投入到棋盘上,发挥出了最强的自己,连下三城战胜了坂田荣男,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奇迹!
沈笑兮恍然大悟,之前自己以那首慷慨激昂的voctort自我催眠进入忘我的状态其实并非正道。
职业棋士又被称为胜负师,追求的却是平常心。
既追求胜负,又怎么可能心平气和?
这一刻,沈笑兮明白了,胜负心便是平常心,平常心也是胜负心。
当你全情投入到棋盘上的战斗,忘记了饥渴,忘记了喜怒哀乐,忘记了整个世界,忘记了胜负,甚至连自己都忘记了。那么,你便能发挥出最强的自己,不必刻意的去追求胜负,却是在以最强的自己在追求胜负!
世上道理万万千,别人告诉你的道理其实不是你的道理,只有自己悟出来的道理才是你的道理,你才会不自觉的按照自己的道理去做。
沈笑兮,悟了!
她的思绪随着时间长河上溯到1939年9月28号的神奈川县镰仓建长寺。
这一年是中国的抗日战争进入到最艰难也是拼斗最激烈的僵持阶段,侵华日军遭到了中国人民强烈的抵抗,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日本国内仇恨中国的舆论登峰造极。
由于当时日本别有用心的右翼人士的挑拨和大肆攻击,许多不明真相的群众给吴清源写恐吓信威胁他,甚至半夜往他家扔石头,以至于吴清源连出门都困难。
而这一天,围棋近代史上著名的“镰仓十番棋”开始了第一局的争夺。吴清源和木谷实的这次对决,是奠定他围棋宗师地位的决定性一战,说是生死决斗也不为过。
吴清源知道,如果自己赢下这十盘棋,生命都有可能不保。愤怒的群众在右翼人士的挑唆下甚至会将自己的身体撕成碎片。
在第一局的对弈过程中,木谷实因为紧张的计算和压力,甚至心力交瘁到鼻血长流,一度无法坚持下去躺在走廊的地板上起不来。
激烈的搏杀同样对吴清源产生了巨大的压力,他甚至没注意到对手木谷实晕倒了,只是全神专注于眼前的棋盘。
除了胜或者负,吴清源不是没想过第三条路,那就是放弃比赛。但他毅然应战,并且最终以6比4的比分拿下,成为当时日本名符其实的围棋第一人,达成了番棋横扫日本棋界的惊世壮举!
抛下一切,棋即生命,生命即棋,说起来简单,自古围棋被发明出来之后,有几人做到过?
沈笑兮正在思绪万千的时候,芝野虎刺的电话响了。
“是羽田君啊,有什么事吗?啊!真的吗?太好了,我这就和沈师说。羽田君,一定和他们说,东西先留着,我们明天去看,拜托了。”
挂断电话,芝野虎刺高兴的对沈笑兮说:“沈师,好消息,我的好朋友羽田的亲戚家打算出手一批棋具,据说是上一代熊须家的匠人制作的精品,我已经和羽田说了,让他无论如何帮我留到明天。”
沈笑兮喜笑颜开,这真是瞌睡给了个枕头,我正发愁买不到本榧棋盘呢,这不就有了?
“那我们回去吧。”
“好,走。”
离开升仙峡的时候,芝野虎刺总感觉沈笑兮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清。那似乎是一种内在的气质上的改变,由内而外的,的改变。
离开升仙峡的时候,沈笑兮终于悟了,她迈出了此生最重要的一步,进阶棋道宗师的第一步!
第二天,芝野虎刺带着沈笑兮早早赶到了地方,见到了羽田和他打算出手棋具的亲戚。
以前日本的围棋爱好者视名家制作的本榧棋盘为至宝,遇到了哪怕倾家荡产也要买下来收藏。轻易不肯示人,更不要说卖。
但随着日本围棋热度的消退,老一辈围棋爱好者不断去世,他们的子女亲戚对围棋并不感兴趣。于是这些老一辈围棋爱好者遗留下来的棋具便得以重见天日。
近十几年中国的围棋收藏市场上时不时出现一些珍贵的本榧、老榧棋具,其来源便大都是这种情况。
沈笑兮请来了依田纪基,这个棋痴干别的不行,鉴定棋具比谁都在行。
“沈棋士,买,不管对方要多少钱,都买下来。如果不是你先发现的,我就动手抢了。”依田纪基说话的时候,还不断的搓着手盯着那十余个棋盘,眼冒绿光。
这批棋具是精品里面的精品,其中有几个本榧盘极具纪念意义,不是钱能买到的。即使沈笑兮是个门外汉,从几个棋盘底部的题字上都能看得出来。
“谢谢羽田君帮忙,请问这批棋具总共多少钱?”
羽田说了个数,沈笑兮心算了一下,棋盘、棋子,加上一些摆件,总共价值人民币四十三万多。
“我包了,喏,钱给你转过去了,羽田君看一下对不对?”沈笑兮豪气的手机一点,四十四万人民币刷一下就没了。
“这,多了,沈师。”
“没事,多的是给你的感谢费。”
“谢谢沈师。”羽田说完跑去给他亲戚转账去了。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自己来日本依田大叔帮了大忙,今天更是放下正事跑来帮自己鉴定棋具,怎么也得感谢感谢。
沈笑兮又是豪气的小手一挥,对依田纪基说:“大叔,您挑一副棋盘,送您了。”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依田纪基看看这个,瞅瞅那个,一时间不知道该搬哪个好。本应该客气客气的,可他知道沈小邪的邪确实邪,万一客气飞了到手的好东西咋整?
所以客气都不带客气一下,他立刻开始挑起来。
“我要这个棋盘。”
“不行,这个我也喜欢,大叔再换一个。”
“那我要这个。”
“哎呀,这个也不行。”
依田纪基在心里嘟嘟囔囔:这个沈小邪,是不是在利用我评估这些棋盘的珍贵程度呢?那我从最次的挑起,她要再说不行,我再挑个第二次的,把最好的棋盘留到最后,这样的话……哈哈。
“那我要这个棋盘。”
“好,这个给你,大叔。”
“啊?”
依田纪基后悔的想打自己耳光:这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原来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小邪之腹了啊。
……
沈笑兮悟了,范思晨却依然在波涛云诡的商海之中游泳,时不时的还会呛一口水。
轻舟不决问你俩叔,晨兮不会你自己看着办——这是范思晨登上轻舟集团董事长兼晨兮国粹学院院长的宝座之后,范爸爸留给他的两句话。
“范董,我这店面合同马上就要到期了,刚好赶上老董事长生病,也没顾上和我签,我找了几个主管,都说再等等。可这日子马上就到了,您就可怜可怜我签了吧。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才满月的孩子,就指着这个店过日子呢。”
对范思晨说这话的是一个面相憨厚的汉子。此刻,汉子局促不安的半个屁股坐在范思晨办公桌前的会客椅上,眼泪都快下来了。
“您坐,您坐,稍等,我这有点事先处理一下。”范思晨一边操作电脑一边说道。
其实他这会没别的要紧事,只是找个理由调出这个汉子的资料核实一下。
赵全海,在轻舟时尚租了一间店面,经销国内几个服装品牌的衣服。
嗯,销量还凑合,也不欠轻舟的场地费。
等等,他的店面曾经被投诉过几次,投诉方是——算了,和我们轻舟无关。
“赵老板,家父生病耽误了时间,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就叫秘书把合同拿来签了。”
赵全海感动的握住范思晨的手摇晃:“谢谢范董,谢谢范董,您一看就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这一点和您父亲一模一样,咱们轻舟有您这样的接班人,未来可期啊。”
合同签完,赵全海走了,麻烦来了。
办完这事,范思晨准备去楼上晨兮国粹看看。那边刚开业事情很多,虽然有人盯着,他还是不放心。
电话响了,范思晨一看,是老贾打来的。
这位老贾,全名贾占山,便是范轻舟所说的那句话“轻舟不决问你俩叔”中俩叔叔中的一位。
老贾家是山西大族,其家族在晋商圈子里威名赫赫。轻舟时尚只是贾占山众多生意中的一小丢丢,他是轻舟第二大股东,但却很少参与轻舟的决策,因为信任,因为交情。
“饿说大侄子,刚法务部告诉我,你把那个赵……赵什么的店面合同签了?”一股子山西陈醋味从电话里飘出来。
范思晨有点摸不着头脑,像赵全海那种店面,轻舟时尚没有一千也有四百,那么点小事怎么惊动了这么大一尊佛?
“是的,贾叔,我刚查过了,这个赵全海的资料很干净,没有什么违规之处。前阵不是我爸生病没顾上——”
“糊涂,商海是个人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凡事要谨慎谨慎再谨慎。你找你表妹问问清楚咋回事,我没时间给你解释。”贾占山的口气很严厉:“就是赔违约金,也把他清退掉。否则,对轻舟时尚的声誉造成的损失会让咱们哭的。”
如果不是视范思晨为自家侄子,贾占山会笑呵呵的拐弯抹角的说话。
范思晨脚下来了个急转弯,向范思馨的办公室走去。
“表哥,情况是这样的,大伯生病之前就打算将这个赵全海从轻舟赶出去,所以合同没签。
原因呢,是这样的……巴拉巴拉小魔仙。”
随着网络的兴起,网络卖货、网络带货成为新兴起的一种商业模式。
赵全海在轻舟时尚的店面是不是赚钱,其实他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他不是靠这个,而是靠在网络上卖服装赚钱的。轻舟时尚的那个店面只是他为了证明他的实力、信誉,借用轻舟的知名度才租下来的。
国内的服装经销商都这么干,其实这很正常。但不正常的是,赵全海在网上卖的全是代工厂出品的自己贴了logo的衣服。
许多品牌的服装都是代工厂生产的,老赵代理的几个国内品牌也是。他从这些厂子里拿服装,再悄悄贴上logo在网上卖。衣服的质量、logo都没问题,价格还比商场里便宜一大截,生意当然火爆。
然而,他代理的品牌方又不是瞎子,当然不愿意,便打上老赵的家门。
老赵乐呵呵的嘴里赔礼道歉,愧疚的说是自己手下的伙计私自干的,你品牌方如果愿意继续合作,我老赵坚决在今后杜绝此类事件。如果要终止合作,老赵也坚决同意,以免污了人家的品牌。
一回头,老赵便会再物色一个品牌代替这个发现他捣鬼的品牌方,继续下一个循环。
“所以,表哥,你知道原因了吧?”范思馨说完还补了一句:“其实你签合同之前就应该问一下法务部的。”
范思晨没想到一个简简单单的店面租赁里面居然有十面埋伏。看样子商海确实像贾占山说的那样和战场一样凶险啊。
这件事的最终处理结果,是轻舟时尚赔钱、毁约了事。人家手里有董事长亲笔签字的合同,在法律上人家占理。
人不可貌相,赵全海看上去憨厚,却将轻舟时尚都算计进去了。
轻舟时尚也有自己的服装品牌,并发往全国各地找代理商销售。范思晨曾经亲自跟团去找一个代理商要过账,只要回了一辆值货款零头的破车。
这个代理商的套路又和赵全海不一样。他是某市的服装经销大户,和轻舟时尚合作一年多从不拖欠货款,且货物的吞吐量一次比一次大。终于有一天,这个代理商拖欠了货款,而且是一大笔。
范思晨找到这个代理商的时候,人家手一摊,无奈的告诉他,我官司缠身、生意破产,屁股后面天天跟着一堆讨账的。看在咱们合作这么久的份上,我这里还有辆车,你拿去抵账吧,多了我也拿不出来。
范思晨一打听,这个代理商说的确实是实情,他屁股后面天天跟着一大堆和范思晨一样的讨债人,而且这些讨债的和范思晨的情况一样一样的。
至于车,二手的,代理商后院里藏着老大一堆呢。
借着一次次利索的回款麻痹供应商,等时机成熟狠狠宰一刀,利用破产逃避债务——这便是这个代理商的套路!
经历过这样的套路,一次次吃亏,范思晨没有气馁。他就像当初学习围棋一样,刻苦学习商业知识,接受教训,从围棋之路拐到商业之路,坚定的朝前走去。
……
一项竞技运动,如果没有输赢没有恩怨没有利益,就无法进化并传播下去。但如果太执着于输赢恩怨和利益,是否也无法抵达这项运动所蕴含的真意呢?
围棋,究竟应该执着于胜负还是遵循其中蕴含的道去发展?
这个问题困扰了许多人,但经历过顿悟,对围棋的技和道有了一定认知的沈笑兮却知道,围棋靠一条腿是走不快的。围棋的正道应该是技和道相辅相成,而不是靠竞技这一条腿蹦着走。
围棋作为道,陶冶情操、提高人类素质。同时,围棋作为竞技,促进人类对围棋的研究更加深入。
技和道,应该相辅相成。但围棋发展到今天,技的部分被无限放大,而道的部分却没落了。
韩国围棋便是靠竞技走路的代表,日本围棋便是靠道走路的代表。这两个国家的围棋单腿蹦的很辛苦,正在渐渐被时代的步伐越甩越远,被市场抛弃。
这是一个温水煮青蛙的过程,虽然现在看,围棋在日韩的日子还过得去,但从历史数据便可以得出这个令人沮丧的结果。
沈笑兮在思考围棋的技与道的同时,却不知道,自己这只远离故土的蝴蝶,究竟在棋坛引起了什么样的蝴蝶效应?
她只是纳闷:我只是下了百十盘普普通通的网棋而已。今天,蹲在一边围观我下指导棋的吃瓜群众怎么会超过三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