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九郎拉着易乔一跃而上飞花筑,上面虽有浓雾,却香气却淡了许多。易乔明显感觉到尹九郎的武功比阿荣高出许多,他上去的时候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落地的时候又异常的稳,连双脚着力的力道对方都算好了。
原以为这么漂亮的飞花筑里面,哪怕不是千秋禅的闺房,也会是茶室书房之类,却没想到推门一刹那,自诩见多识广的两人都怔了怔。
满屋子里都是盘桓蠕动的各种蛇,口吐红信,密密麻麻的,有些叫得出名字,有些却是从未见过。
易乔看着这一屋子的蛇,仿佛全部都钻进了自己胃里,有一种翻江倒海的感觉,赶紧关上了门。
“你们可别惊了我的孩儿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另一个飞花筑传过来。
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踏着木桥缓缓走来,一袭黑裙尤衬得貌美肤白,眼睛明亮得像一泓清水,这样一张脸却毫无表情。
一向目中无人的尹九郎,居然对着她恭恭敬敬地喊道:“拜见千秋前辈!”
易乔只听刘希音说过飞花筑的主人名叫千秋禅,是武功极其诡秘的一个女人,但这千秋禅到底是何模样、是何年纪江湖中却鲜有人知。
如今尹九郎居然称呼这个小姑娘为千秋前辈,即便易乔极其擅长易容,也看不出这是否是千秋禅的真容。
易乔只好跟着尹九郎拱手。
“你们能识破我的永欢散,说明还是有两下子的。说吧,来奔月谷所为何事?”
“请问前辈,近日可有外人闯入谷中?”尹九郎又问。
“有,都死了。”
“能否看一下尸体?”
“都烧成灰做了花肥。”
易乔听到毛骨悚然,这千秋禅看起来就像一个天真的小姑娘,行事作风却是如此狠辣。
“那天璇钥可在前辈手中?”尹九郎问道。
“骨灰里好像是有一把钥匙。”
易乔又喜又忧,喜的是钥匙终于有了着落,忧的是钥匙在这样一个人手中,要如何才能拿得到。
连尹九郎这样的武功,尚且对她客客气气的,可见这千秋禅的武功已臻化境,只是竟不知她为何是少女的容貌。
“前辈可愿拿钥匙来与在下做个交换?”
“我没有东西要换。”
“素闻永欢散可让心事重重的人身处幻境,忘乎所以;而心静如水之人则可青春永驻。童身虽好,可就算活到一百岁,日日靠这些蛇的唾液活着,无欲无求,又有何意思呢?”
“你是何人?竟能知道永欢散的秘密!”千秋禅依然毫无表情地问。
“想要容颜永驻,需每日用蛇的唾液加上数十种花蕊制成永欢散,与雾气同吸。此生不可再动情动怒,否则便前功尽弃。奔月谷一年四季都是浓雾不散,不见阳光,最适合吸永欢散。前辈困于奔月谷,想必是因为离不开这永欢散。”
“不错,当初他告知我这个秘方,我还以为他是为了我好。如今我才知道,他就是为了用这个法子困住我,让我此生做一个活死人,他好和那贱人双宿双飞。你说得对,活一百年,和活一年,又有何区别呢?我日日不过是采花蕊,采蛇液,做永欢散,周而复始。谷里来了人,我想和他们聊聊天,但他们一闻到我的永欢散,便着了魔,嘴里胡乱喊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惹得我心烦意乱,索性全部杀光了。”
易乔心想:千秋禅语气平淡,似乎说的都是吃饭睡觉的家常事,恐怕是为了抑制自己的情绪,却不知她口中的他指的是何人?
易乔想起自己吸了永欢散也嘴里念叨着父亲,恐怕这失态之仪被尹九郎早看在眼里,只是他一字未提,倒是顾全了他的脸面。
尹九郎道:“不若前辈把这无用的钥匙给我,我替前辈把那对奸夫淫妇杀了,出了这口恶气。”
“你知道他们在哪?”
“石狻猊辛若木,玉菩萨苏静女,两人已在清丘泽隐居多年,一般人自然是找不到的。幸好,在下不是一般人。”
“好,你把他们二人绑来,我把钥匙给你。”
“这倒是有点为难。”
“为何?”
“杀他们容易,要带来此处恐怕有点麻烦。毕竟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个已经瘫痪多年,一个身患绝症已时日无多。一不小心半路上死了,我倒说不清楚了。”
“什么?!”千秋禅骤然得知当年的恋人和情敌已然年迈濒死的消息,如遭五雷轰顶般呆若木鸡。
她多年不动心性,待在奔月谷里时间似乎停止了,自己还停留在少女时的恩怨情仇,没想到老天爷和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这几十年来到底是一场梦,为了贪恋这副臭皮囊而断情绝爱,虽然身无枷锁,心却被困在这牢笼里。
“这么多年我舍不得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他再见到我时,会后悔当年做出的选择,他怎么可以和那个贱人就这么白头到老?”
易乔忍不住叹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千秋禅反复念叨这两句,一时间觉得心里空空的,又觉得心里满满的。她不再理会易乔和尹九郎二人,径自飞身下去,走向林间深处。
“果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易施主佛法无边,渡人救世,阿弥陀佛!”尹九郎一本正经地双手合十道。
“尹公子莫要取笑了,赶紧找钥匙吧。”
“钥匙不会在她身上吧?”
“不会,她又不在意这钥匙。估计是随手放在某个地方。”
两人一边思索一边四周察看,片刻,他们异口同声道:“花盆!”
原来在树林一头开辟出一大片空地,泥胚盆子里养了做永欢散的各种花卉。
适才千秋禅说尸体烧了做花肥,既然天璇钥和七锁玲珑盒一样不怕火烧,两人猜想有可能是被千秋禅随手倒在哪个花盆里去了。
尹九郎又倒了些葫芦里的酒到易乔手中的方帕上,自己也喷了些在衣袖,便拉着易乔飞身下去。
花盆里五颜六色的花开得正艳,盆面上都撒了厚厚的一层黑色的粉末。两人一手捂鼻一手在花盆里翻找。
易乔想到这是骨灰,胃中翻滚,强忍着没吐出来。心下道:为了自己童颜不老,竟忍心杀人烧尸做花肥,这千秋禅疯魔起来简直不可理喻。
尹九郎亦是皱着眉头一声不吭。
“找到了。”
尹九郎在一盆蓝色龙胆花的土里,翻出了天璇钥。
易乔舒了一口气,如此,就只剩瑶光钥了。他此刻只想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尹九郎将粘着黑色骨灰的钥匙放在腰间,道:“走吧!”
临近柏州,路上忽然出现了大批江湖中人。
易乔为了避免在尹九郎暴露更多钜园的“地支十庄”和灵通箱的所在,一路没有查探消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尹九郎倒似什么都了如指掌,见什么都不意外。
易乔忍不住问:“足下可知为何这么多武林人士涌入柏州?”
尹九郎从怀中掏出一张请帖,清了清嗓子,念道:“习坎楼将于九月初十召开七锁玲珑盒赏鉴大会,诚邀天下武林同道亲临,一起见证七锁玲珑盒的开箱时刻。”
终究是躲不过。
易乔叹了一口气:“感情我就是个脚夫,大江南北地把玲珑盒和钥匙搬回柏州给你们。”
易乔嘴上说得轻松,心情却无比复杂。
乌谢尔先是布了这个局,让武林中人奔走各地去争夺玲珑盒和钥匙,关柒影的爹和师父惨死沉波谷,季愫愫被侮辱于破庙,白坚离在绩州遇害,还有那数不清的正派邪教互相残杀,到头来又回到了原点。
“好像这破盒子一直在我肩上背着?”尹九郎道,“而且好像有几把钥匙也是我帮忙找的?”
易乔这段时日和尹九郎在一起,渐渐习惯他的脾性,知他素来喜欢东拉西扯,而隐藏自己真正的目的。
如今尹九郎想要开启玲珑盒,只需找到最后一把瑶光钥便可。
以他的武功,想要易乔就范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易乔冷笑:“足下若想拿玲珑盒,现在便可拿去。但若想拿我要挟钜园上下交出其他钥匙,易某虽死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你是不是已经准备随时拿你袖中的暗器射杀我?”
毫芒细雨针这么隐蔽的绝杀技他都知道,易乔顿时觉得自己在尹九郎面前像是没穿衣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