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乔儿,你莫师叔这两日便要从明玉峰回来了。”
“还没到他一年一度祭拜故人的日子,怎么这个时候去明玉峰了?”
从易乔记事开始,莫如海每年三月便会离开山庄一段时间,前往明玉峰祭拜故人,从未间断。易乔小时候曾问过楚天舒和几位令首这个故人到底是谁,但大家都讳莫如深。莫如海一反常态,易乔暗觉不妙。
果然,袁书黯然道:“他其实已经病了一年多,不让我们告诉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咯血,人也消瘦了很多,医者不能自医,他天天戴着面巾也不让我们靠近。”
“莫师叔的医术已是天下少有,他若自己治不了,恐怕只有找到当世神医冼冲了。”其实易乔心里还想到一个人:草原圣医尼加提。他曾派人去了几次西朔去请尼加提,想让他出面劝说乌谢尔,可一直都没找到他的踪迹。
当易乔说到“冼冲”时,袁书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仍在沉思中的易乔并未觉察。
三日后,莫如海回来了。
易乔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他看见莫如海的时候,还是大吃一惊。易乔读过的医书不比岑同溪少,虽然并没有跟着莫如海正儿八经学医,但是也算是颇通医理。莫如海如今的骨瘦如柴,咳血不止,一如《内经》所述:“大骨枯稿,大肉陷下”。这是五虚五劳的“传尸症”,莫如海自然知道这已是不治之症。
“莫师叔!”易乔想近前来详细看看莫如海的病症,却被莫如海摆摆手。
“我知道瞒不过你,也罢,我已命不久矣,能见你最后一面,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如海,你在说什么?”袁书听闻莫如海回来,正朝这边走来,恰巧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大哥,我这病会传人,我死后不可停灵,不可哭丧,要立刻将我运至深山无人处烧了,深埋于地下。”说完这句,莫如海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手中的帕子已经染红,脸上的面巾也溅了血。
易乔不顾莫如海的反对,过来扶他到房中躺下。他小时候的身体多亏莫如海的照料,才能再世为人,两人感情最是亲厚,得知莫如海身患绝症已时日无多,心里难过至极。他很想大哭一场,却还是忍住了。当年莫如海为了给他治病,甚至亲尝他的尿液与粪便,在所有人都说放弃的时候,是他坚持了下来,最终易乔才能像一个男子汉一样挺直腰杆堂堂正正活着。这几年一直在追查“伶仃索命”的事情,这样的深恩,他还没有报答,还以为来日方长,没想到树欲静而风不止,人生又多了一份遗憾。
接下来几日,莫如海似乎心事已了,一口气松了下来,便一日不如一日,刘希音赶了回来,见自己的好兄弟已昏睡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禁不住扼腕叹息。岑同溪和其他几名弟子赶来之时,已是弥留之际。
易乔不顾众人反对,不眠不休照顾了莫如海两天,毕竟身体不如习武之人,自己也倒下了,高热不退,烧得迷迷糊糊。
“乔儿如何了?”莫如海虽然清醒的时候少,依然心中记挂着易乔。
“他没事,只是劳累过度,有些发热,歇几日便无碍了。”岑同溪眼中含泪,泪水已浸湿面巾。
“小溪,你是大师姐,师弟们就交给你了。稹儿还小,你还需要费心……费心教导。”莫如海尽最后的力气交代后事。
倪稹是莫如海最小的徒弟,年方十三岁,性情活泼好动,本不爱学医,每日里能躲便躲,能混便混,如今眼看着师父奄奄一息,忍不住便放声大哭起来。
“师父……师父……徒儿知错了,徒儿往后必定不再偷懒。”倪稹抽抽噎噎地道。
莫如海本想抬手摸摸倪稹的头,终究还是没有抬起。
袁书看莫如海盯着门外,知道他仍放心不下易乔,道:“如海,乔儿有我和希音呢,你且宽心。”
“我终于可以去陪她了。”莫如海最后挤出了几个字,便合上了双眼。
易乔退烧醒来,得知莫如海已病逝,并且按他嘱咐当即焚烧后山深埋。想到自己竟然没能送莫如海最后一程,心中悲痛不止,之前强忍的泪水默默地流了下来。这些年,从父亲,到曹嵩平,到莫如海,他一个个地在失去亲人长辈,而他只有默默承受这份悲痛,他必须坚强,他不能倒下。
同样心怀遗憾的还有阿荣。他回到钜园时,才获悉莫如海病故的消息。
彼此宽慰了一番之后,阿荣说起了去追查史沄的结果。
“祁霖未必是史沄的人绑去的,我们到武县打探的时候,有挺多人见过这个公子哥,到处招摇,架子大得很。只是恰巧新天寨的人也在那里出现了。”
“那他们是为了同一个事情到武县吗?”
“不确定,我们去到那里并没有遇上史沄等人。倒是听说,云梦岭的九玄洞里有个浑玉真人,修炼百年,练成了“种金术”,种一两金子,可长出百两。不过每个人的福缘不同,不是谁都可以找到浑玉真人,更不是谁都可以受其点拨。而且每个人种金的福地不一样,必须亲自到九玄洞请教,由浑玉真人点化之后,方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种金之地。”
“这种荒唐事骗骗无知妇孺便罢了,有钱的公子哥怎么也会信?”
“看祁霖那么跋扈的表情,应该是信了。”
“如果这也是乌谢尔的阴谋,这步棋我真是看不懂他意欲何为。”易乔眉皱额蹙,他现在已经没有当初的耐心去慢慢拆伶仃索命的局了,不断地有人死去,不断地被挑战底线,他想不通乌谢尔这么一个西朔人,怎么会对中原文化如此精通,甚至对于中原人的心理把握得如此到位,他背后之人又到底是谁?
“未必就是和伶仃索命有关吧,公子你是不是魔怔了?”
“曲娉婷不会无缘无故让我们关注祁霖,史沄带着新天寨的人到武县更不可能只是个巧合,“种金术”这种荒诞不经的点子和“七锁玲珑盒”还有“悉觉铜佛”不是如出一辙吗?我担心这已经不只是江湖事了。”
云梦岭。
云梦岭不愧为修道升天的福地,好一派仙境:只见重峦叠嶂,奇石峭壁;松柏繁茂,绿竹成行;氤氲云浮,气象万千。
一个老樵夫正戴着斗笠汗流浃背地在山上砍柴。
尹九郎忍不住诗兴大发:“山河表里,绿竹猗猗。岭有乔松,江有蛟龙。不见惊鸿,乃见老翁。”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四海八荒,岸谷无常。今者不乐,逝者其亡。”一个声音在尹九郎身后不远处传来,正是易乔。
尹九郎惊喜地道:“老易,你也来了?”
老樵夫听到两人对诗,放下手中柴刀走了过来:“你们两个后生,也是要去寻那浑玉道人种金的吧?”
“老丈有礼了,敢问你是如何得知我们要找那浑玉真人?”易乔作揖问道。
“看你们两个一身锦衣,又喜欢吟诗作对,和之前那些问路人都差不多,越是有钱越是贪心,想找老道点石成金。”
“惭愧惭愧!还烦请老丈给我们指一下路吧。”
“翻过这座山,看到一棵大樟树,再往前一里地,就能看到九玄洞了。”
“如此多谢老丈了。”
老樵夫拾起柴刀和柴火,挑着担子便下山去了。边走便唱了起来:“美宅万间,一夜只眠七尺床;良田千亩,肚皮仅装日三餐。”
“这老樵夫有点意思。”尹九郎道。
“看你的样子,那天着急回京城,想必和此事也有关系?”
尹九郎告诉易乔,京城里很多年轻的官家子弟不知从哪听到了“种金术”的传闻,都背着家里悄悄地去种金了。
易乔本来想问:京城的官家子弟失踪,又与你何干?但终究忍住了。
他道:“原来不止是祁太尉一家。”于是把阿荣追查的消息告知了尹九郎。
“阿荣这小子呢?他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来此地?”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史沄,正召集大批人马要去报仇呢。我就是来找个道士,能有什么危险?”
尹九郎想起阿荣之前给他传了罗依的口信,她被史沄虐杀至死,还念念不忘给自己示警,顿足道:“可惜了,应该叫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