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噩夜——
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孩子在泥泞中狂奔。他手脚并用,试图翻越前方的障碍。但却因为奔跑的时间太长,体力不支,脚底打滑丧失平衡。
他跌坐在地,往前翻滚好几圈后才勉强停下。后脑勺径直撞击在废墟的墙壁上,他感得一阵吃疼,然后头晕目眩。
在天旋地转中,前方有脚步声传来。跟着脚步声一起响起的,还有一道清脆的铃铛声。
孩子发觉到情况不对,便惊恐地抬头看去。
在他的正前方,一位身穿道袍的男人就站在夜色里。男人身上挂满了道铃,但身却上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哪怕隔了一段距离,血腥味都能挑逗嗅觉。
那道袍原本应该是乌青色的,但现在也因为沾了太多的血而红的烫眼。
男人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待到距离拉近到两人能看清彼此的相貌时,孩子清澈的黑色眼眸里倒映出对方脸上的一只假眼。
那假眼里噙满泪水。沾了血迹的脸上却尽是痛苦和挣扎。
他抬起一只手放在左脸上,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别怪我,别怪我!饰非……”
“这不是我想做的!都是被祂逼的!”
“我以为我逃过一劫了,但原来自始至终我都是祂的奴隶啊。”
话音未落,他的呜咽声却又变的更撕心裂肺了。
——那是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哀嚎,仿佛正有一把钢锯,从他的胸口刺入,然后一寸一寸,缓缓将他的骨,他的肉还有他的心脏分离开一般。
“别惩罚我!求求您,别惩罚我!”
“是我多嘴,您放我一马吧!”
男人因为吃疼而跪在地上。他大声叫嚷着,仿佛在与某种看不见的存在进行交流。而数秒后,他原地顿住了,他用诧异的表情看向地上的孩子,面如死灰。
“饰非……”
他尝试着叫出孩子的名字。对方因为恐惧,没有回应。
但他这边却是已经抬起了手,几乎没有犹豫,他用手指刺进那只假眼所在的眼眶。
鲜血淋漓,脓汁和血渍随着男人的哀嚎声一起融进了夜色里。
惨叫的持续时间并不算长,不过数十秒。而数十秒后,他居然真的用这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将那只假眼挖了出来。
再一次,他手中举着那只眼睛向孩子所在的位置走来。
他拿着假眼向孩子的左眼靠近。对方的瞳仁此刻早因为恐惧而骤缩到最小。
假眼逼近到仅仅只有1英寸的距离。在这种距离下,孩子的眼睛中才得以倒映出这仿佛地狱一般的世界。
所有人!所有人的脖子上都被套上锁链和绞绳。他们被高高吊起,仿佛是风干肉一样悬挂在夜色笼罩的城市上空。
那穿着血色道袍的男人依然在流泪。他举着假眼,泣不成声:
“跑啊,饰非,记得要跑。不要回头!”
“千万,别被祂抓住。”
……
……
“呼——“
饰非在自己的床上惊醒。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湿。
他不停喘息,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马拉松。他抬起双手,确认了好几遍上面没有粘稠猩红的泥渍后,才转过头,看向正对自己床铺的,用来洗漱的镜子。
镜子中的他不是孩童。还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一头长发,左眼是一只假眼。
站起身,饰非端详镜中的自己。许久后,他才发出一阵叹息,然后开始洗漱。
威尔顿监狱的起床时间是早上七点半。到点后,刺耳的电铃声会扰醒所有囚犯的清梦。饰非惊醒的时间距离起床时间也不算远,就在他洗漱时,铃声正好响起,随后,监狱的广播中开始播报今日的早间新闻。
虽然是在监狱里,但也不至于对外界的信息一窍不通。部分重大事件还是能通过这种早间新闻的形式来知晓的。
“联邦近日将与里茨瓦尔德帝国正式敲定双边贸易协议。自战争以来,这是双方关口首次实现互通。这将是战后互谋发展战略迈出的重要一步。“
“福特总统近日决定访问南大陆。自水门事件后,这是总统首次出访外邦。”
“百年难遇的月全食进入倒计时,六天后,联邦各地的天文爱好者们都将有机会享受这次世纪星象。”
饰非对于新闻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兴趣。打着哈欠走出牢房,他在狱警那边完成了每天早上惯例的点名后,便跟着囚犯们的队伍走进到食堂中。
夏都已经在食堂门口等他了。看见他后,马上热情地打招呼。夏都迎上来,那一身黑皮肤在监狱里还是很显眼的,他迎过来时,食堂中不少囚犯都在往这边看,似乎都知道这位红月老大的名声。
“没睡好?”夏都发现了饰非眼中的疲惫。
“做了个噩梦。”
“被噩梦惊扰到,这不像你啊。“夏都继续打趣道。手却是伸过来拍拍饰非的肩膀。他同时压低了声音:
“昨天没找到小脚,但那张清单上的东西我都帮你打听到了,等下放风的时候去看看?”
“这么快?”
“那是,我的效率你还不放心吗?快出狱了,想着能帮你做一点就是一点。”
夏都露出洁白的牙齿。不知道是不是黑人都有一副好牙,饰非看着夏都那模样,只觉得那牙白的晃眼。
和这座监狱里许多囚犯不同,夏都其实并没有犯下多么骇人听闻的罪行。
妻子在夜总会中工作时遇见客户骚扰,夏都自然想要去讨回公道。但在争执的过程中,他和那位资本家起了冲突,不慎将对方推倒。
对方上了年纪本身就有一些心血管毛病。被夏都推倒时,他的头直接撞在桌角上,一命呜呼。
以一般的刑法来量罪,夏都这属于是过失杀人。而威尔顿监狱这边呢?能进来这里的,无一不是被上面点过名要重点看护的重犯。起步可都是二十年以上的刑罚。甚至连死刑犯也不在少数。
夏都罪不至此,但当那位资本家背后站着的家族开始运作的时候,任何人都身不由己。
法庭给夏都判处的刑罚时间正是二十年。若真等服刑结束,夏都出去也已经是年过半百。到时候物是人非,一个人就算再坚强但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终究还是会感到黯然的吧。
但好在,威尔顿监狱这边是能减刑的。犯人可以通过自己的良好表现,在监狱这边争取到宽大处理。夏都努力了十二年,他在这里蹲了十二年,现在,终于有机会重见天日。
“出去之后,想好要干什么了吗?”饰非漫不经心地问道。
和夏都不同,他被判处的是无期徒刑,就算是再怎么减刑,也不可能争取到出狱的机会。最多也只能换到一些狱警的优待罢了。
夏都也明白饰非的心事和想法。他继续笑着,笑容很有感染力:
“我现在就惦记着两个事。”
“第一个,出去后先找到老婆孩子,然后带她们回西海岸的家乡好好安顿。这么多年来辛苦她们了,我想好好补偿。”
“至于第二个,我想帮你把麻烦都处理掉。我要确保就算是我不在了,这监狱里也没人能欺负你。”
夏都每说一件事都会竖起一根手指头,当全部说完后,他的手也顺势比出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我问过狱警了,就算是无期徒刑,也还是能争取到减刑的机会的。从无期变成有期,终归能有盼头。”
“我就在外面,我会一直等你,饰非。”
夏都说完便用那手势朝着饰非晃了晃。男人依然在笑,似乎对于口中的未来相当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