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不绝于耳。
饰非用沉默当作答案。他将手伸出去,感受那些雨点打在指尖后的冰凉。
长发遮蔽了他的面容,没有人能透过这层面具看破此时的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夏都将一切看在眼中,他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也不再纠结于刚才那个问题。随手灭掉手中的烟头,他狠狠地用脚将火星踩灭。
“那些过去,真就如此难以割舍?真不能放下?”
“夏都,你不明白。”饰非沉声说道。他的左眼中此刻倒映着整个世界,但世界中却空无一人。
老亨利和卡梅伦已经收拾完小脚的尸体,两人早就提前打过招呼回监狱中了。老亨利有嘱咐让饰非在十点的第二次检查前回去,其余的,他便一概不管。
饰非闭上左眼。在左眼的一片黑暗中,他却能始终看见一道清晰的绯色。
——一道如梦魇般,缠着他十年之久的影子。
“我就是依靠着这个才活着的。”
“我会活着,活着走出去,然后,我要向那个梦魇复仇。”
饰非说着,攥紧拳头。夏都见后便也知道了答案:这次谈判破裂了。
他做不到,他根本做不到将自己这位兄弟从过去的泥潭与梦魇中拉出来。他只能哼唱起自己熟悉的那首歌谣:
“搭上西行的波音747,做决定前没先过过脑子~”
“人生充满机遇,荧幕电影上的一切都将成为现实~”
“无人爱我,饥饿无比,我想回家~”
“南加州从不下雨,但女孩啊,他们没告诉你吗?”
“这里从来都是大雨倾盆,大雨倾盆!”
民谣的旋律明明欢快至极,但歌声悠扬在雨中,却总是带着一丝愁绪。
饰非安静地听夏都将整首歌哼完,等到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后,夏都做出决定,转过身去,他拍拍饰非的肩膀:
“这首歌是我和基廷最喜欢的歌。每一次唱起它,我都能感觉到自己已经重新回到家中。”
“家里阳光明媚,基廷没有淹没在河流中,我也没有犯下大错被投入监狱。”
夏都看向饰非的眼睛。这一次,他看着的并非是左边那只丑陋的假眼,而是饰非自己的那只黑色的眼睛。
“有些事情我不会再多问,我也不会再试图劝你。”
“我能为你做的,只是在我出狱前帮你打点好一切,让你能在狱中安全。”
“但饰非,等到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会在外面等你。”
“——等你回家。”
夏都说完便沿着探照灯照出的刺眼光路回到监狱中。他什么也不再说,只留下一个约定。
饰非保持伸手探向雨中的动作,等到夏都彻底离开后,他向前迈了一步。然后他的衣服再次被雨水浸湿。在黑暗中,他呢喃道:
“你自己这不是也从来没放下过吗?夏都老大。”
……
……
又是那个漆黑的噩夜——
孩子依然在狂奔。一样的道路,一样的道铃声,穿着红色道袍的梦魇如影随形着,来到孩子面前,亲手摘下那枚眼球。
他的身后,尸体如风干肉般悬挂起来。绞绳与锁链在视野中根本无法找到对应的支点。
它们是从天而降的,就好像天幕外正有某个存在用傀儡的丝线操纵着这些尸体,让他们不停摆出诡异而又扭曲的动作。
这次的噩梦和之前相比,倒是还多了些变化。
黑夜不再充斥着迷雾,所有阴冷的雾气此刻全部被一场大雨所取代。
瓢泼大雨,风暴要摧垮整座城市,一旁的大树也凋零落叶,就和那些尸体的断肢一般,铺满整个大地。
红色道袍正在逼近。一边逼近,他脚下还同时旋转开一个奇诡的阵法。
那阵法有着明显的一黑一白的颜色区分,黑与白就在阵法中相互碰撞着,不断重复交融与分离的动作。同时,此刻在阵法八个方位的角落里,还点缀着八团血色的诡火。
“血系——【奇门八卦】。”男人低声说道。扭曲的火焰便如恶兽一般席卷全身
“啊——”从噩梦中突然惊醒,饰非满头都是冷汗。他用手捂住左眼,感受到其中正传来的仿佛被火炙烤一般的刺痛感。
下意识的,他转过头朝平时用来洗漱的镜子看去。镜中的他似乎只是变的憔悴一些。其他的,倒并没什么大碍。
“做噩梦了?”牢房门外传来一阵戏谑声。声音听上去便让人觉得窝火。想来那声音的主人一定是抱着嘲讽的心态说出这句话的吧。
但饰非终究有良好的情绪控制能力,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鬼谷子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牢房之外,正透过监视窗看着房间内的饰非。
这老头倒的确跟他所说的一样有本事。只要他想,他就可以随时走出牢房,根本不把监狱的设施和规则当回事。
但饰非同时也联想到自己手上那只白手套,饰非发现,如果只是这个程度的话,他似乎也能做到了。现在监狱的门早就已经关不住他。
他从床上起身开始洗漱。等一切准备工作都完成后,才打开大门,向鬼谷子打一声招呼。
他没有去回应鬼谷子关于那个噩梦的询问,对方似乎也并不在意,只是往走廊上随意指了个方向后便开始向前走去。
时间正好,早上七点半。监狱的广播此时开始播报今天的早间新闻:
“东国贸易使团将于今日抵达联邦首都大都会。张氏商会将代表联邦方出席,接待使团并进一步敲定双方的贸易需求。”
“密城大学近日发表了有关十七世纪塞勒姆女巫审判案传说的研究论文,教授们承认,有关该传说的研究获得巨大突破。论文中指出该传说中被描述已经凭空消失的塞勒姆镇极有可能就是现今密城往东八十公里的敦威治地区。”
“受东国贸易使团来访的影响,从五月开始,百老汇大剧院将开始上演东国传统节目——东戏。演出时间定于每天晚上七点,但按照惯例,剧院周一不开放表演。”
“距离月全食还有五天……”
饰非并没有在食堂中见到夏都。他有刻意和穿着邋遢的鬼谷子保持一段距离,避免被产生联想。因此,米克斯走过来打招呼时也没有发现这位让监狱头疼的死囚。
米克斯是一个人过来的,他那位小弟司马宣今天似乎也没有在他身边。
饰非同样向他打招呼,随后,饰非用手指向食堂中张贴的彩带,算是一个询问的动作。
今天的食堂整个焕然一新,不仅有了过节的装饰,甚至提供的菜品相比昨晚也更加丰盛。
早餐居然提供热牛奶和新鲜的煎鸡蛋!饰非都要怀疑,是不是要提前过圣诞节了,不,哪怕是圣诞节,他们这群囚犯也吃的没这么丰盛。
米克斯嘿嘿一笑,自然明白饰非问的是什么。他压低声音,同时一把揽住饰非的肩膀,贴在饰非的身旁耳语道:
“是昨天提的那个上面来视察的人……”
“她早上就到了,我们典狱长都赶出门去迎接她呢!”
“她?”
在哥伦比亚语中,对男性和女性的指代名词发音是不一样的。所以饰非很快注意到米克斯的用词区别。米克斯笑的更猥琐了,他贴在饰非的耳边,一字一顿,呵出热气:
“我看了哦,是个大美人!”
“啧啧,我要是有机会能和这样的美人共度一晚,现在就喂我吃小花生米我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