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站立退后之后,青烟与火苗也随之燃起。
「先由此物发声,而后一无所响。」
扉页上如是而记的鲜红墨水被火焰吞没,成为焦黑。
巨大的绿色月亮映衬之下,六芒星中央的火苗鲜艳而粘稠地舞动着。
再过一会,火烧得更旺盛,寂静的空气之中,再次传来哔哔剥剥的轻微响声。
“回去后,如果抽得出空的话,最后再和他们聊几句吧,安慰安慰也好。”F先生的笑容似乎有些“伤感”。
范宁的目光从燃烧的“悲剧”中抬起,略带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
“那些终日在低级欲望中哭笑的人,值得怜悯,但在下更怜悯的是仍在终末时代活动的那些执序者,包括多达莱佐,还有巴赫......”
F先生缓缓摇头,神情中竟带着不忍。
“尤其我们的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阁下,可惜啊,明明也是走到了"先驱之路”上,并以“照明之秘"作独一无二之命名的人......他们看到了神谕的微光,却未能理解其全部深意,走上了歧路。我未能及时引导他们,也未能把他
们拉回来,是我的失职和遗憾。”
范宁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种带着真挚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惋惜。
《第六交响曲》的焚烧逐渐进入尾声。
“他们,包括波格莱里奇,追求的是一个"完美"但静态的世界,一个纯净或僵硬的答案,那不是"支柱"和"道途”的含义,不是帷幕背后真正的东西。”
“范宁大师,你是唯一还有希望看到那"新世界”的。”
“当然。”范宁目视着他,莫名笑了一声。
“当时那第三次锤击,很昏聩。”F先生同样报之以坦率的笑,“幸好,命运在救赎你,既然代价是"总谱永不复现第三锤”,那么这一次,正好不用再重复错误的笔触了,一道恭迎旧日"的回归吧。”
头顶上空,艳绿色的月亮完成了最后一次令人作呕的缓慢蠕动。
这场扭曲、骇异又“推心置腹”的交谈,在纸张哔哔剥剥的燃烧声中走完了它的最后一段。
六芒星中央的最后一缕火苗,熄灭了。
F先生蹲下,轻轻“吹”了一声。
灰烬四散飞开,一把指向所有被遗忘与被否定之物的钥匙,静静躺在那里。
暗红至暗紫色的“-1”。
范宁感觉眼睛的余光里窜进来了什么东西。
他略微扭了扭头,看到六芒星阵列的塔顶边缘,那些融化的油污与浪花居然缓缓涌了上来。
整个崩坏世界的“海平面”,竟然上升到了连这座高塔都快被淹没了。
但随即??
“T......“
三把小钥匙彼此吸在了一起,发出一声不起眼的清脆声响。
“祛魅仪式”,启动了。
平台上的寂静突然仿佛有了重量,压在了范宁的每一次呼吸上。
六芒星在他脚下缓慢旋转,脱离浮空,污秽之物在其间无声蠕动,三把钥匙更是以“抛飞”的姿态冲天而起,没入了上方崩坏发生的天际,空气中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像素点”开始彼此扩散、渗入,搅匀、旋转……………
F先生站在范宁对面,范宁感觉他的嘴角第一次现出了一丝狂热而自得的笑容,但很快意识到自己看错了。
那只是被旁边的“像素点”所旋转搅匀的结果。
然后,立马轮到范宁自己,这些悖论的漩涡很快便“捕获”了他的“视线”。
首先失去的是“现在”这个概念,方向开始消融,上下、左右、前后失去了意义,范宁感觉自己原本作为一个有边界的实体,如今却被摊开,抹平,成为某种感知的薄膜,贴在了一个正在被反向拉扯的,无比庞大的存在表面!
触感变得诡异,时间成为了一种流动的沙,又像是某种粘稠、冰冷、却又内部沸腾的胶质,自身的灵体就像一只手插进了这锅正在疯狂搅拌的流质......这种“相对运动”的摩擦同时造成了光滑与粗糙的矛盾感觉,自己的“现
在”化作一件湿透的、沉重的衣服,又被一股蛮力从“过去”的躯壳上强行剥下!
视觉见到的异常,反而是稍微滞后一点开始的,但那也是彻底疯了。
范宁原本还以为自己是不是会钻入什么“时空隧道”一类的景象之中,但现在看到的只是世界的腐烂与重生在同一帧画面里完成,完成,不停地完成!
他看到远方那团融化浆液的世界,其泛滥的色彩如同被一只巨笔吸了回去,浓紫、墨绿、乳白、血红......而且收回的过程一点也不平滑,像劣质动画在卡顿掉帧,色彩在吸回的途中不断错版、叠加,污染,形成短暂却骇人
的,从未存在于自然界的诡异色块;他看到六芒星那温热的“肠道”在逆流中尖叫着变形,时而拉长如惨白的幽魂,时而坍缩成蠕动的肉团;而头顶那暗绿色的“午之月”光芒更是如接触不良的灯管般频闪起来,不停地“切”出另一个
时间碎片的投影,可能是世界崩坏前某个平静的午后阳光,也可能是更深处,某个未知历史中的血腥战场,这些碎片化的景象在绿光中不断地爆闪又湮灭!…………………
这种景象很快就波及到了自己头上,无数个“范宁”的可能性被强行挤压在了一起,所有形象、记忆、情感,如同被抢棒打碎的镜子,碎片在空中飞舞,碰撞,试图重新拼合,却总是对不上边缘,也一直无法痛痛快快地坠
地.....范宁感觉自己正被快速地“稀释”,分散到了一条逆向奔流的、由“已发生”和“未发生”共同组成的浑浊长河中。
“能感觉到难受和痛苦恐怕是件好事......”
“稳住心神......一会局势还不知道会如何……………”
范宁竭力描绘着自己神智“可被感知”的状态。
实际上,自己已经经历过了一次“祛魅仪式”??就是指第0史所有人被集体抹杀的经历??但那一次,范宁明白自己是没有任何感觉的,一直到从音乐会上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才以为“穿越”到了另一个异世界。
而这一次,既然有被搅散和吮吸的痛苦,有认知上的剧烈涣散,反而说明自己很有希望保全这一段在崩坏世界中的记忆和意志!
范宁在支离破碎的逆流中竭力维持着自知,光线在这一过程里都变成了嘶吼,一会扭曲、放大、拉长,一会又只剩突然掐断的怪异尾音......他又闻到了自己曾经演奏过的“悲剧”的乐章,但不是连贯的旋律,而是倒放的气味,
像防腐剂或甜?毒药般的噪音,其间还夹杂着不同时空中所相识之人的话语碎片,这些触感被拉成了细丝,缠绕、打结,也有很多突然会被猛地抽走,他甚至口尝到了这些色彩被回收时发出的,如同湿滑粘液被剥离的吮吸声.......
就在范宁感到自己的意识恐怕即将彻底溶解于这片混沌的逆流时,这股力量却意外地枯竭收束了。
于是就像一盘散落一地的,包含着无数时空信息的沙子,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攥紧。
所有错乱的感官被强行拉扯、归位。
搅匀感被一种僵硬的重塑感取代。
飞舞的碎片被暴力压合。
逆向奔流的声音、色彩、气味,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发出一声只有真知能感应到的沉闷巨响。
挤压。
凝固。
复位。
范宁猛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坚实、冰冷,略带淡淡血色的石质圆形平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