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晨光混沌,树影斑驳。
“有人吗?”黎巨一只肩膀架着黎贪,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胸膛。此刻他焦急地四处张望,试图寻找九黎的巡者。
“沙沙~”一阵响动,一个人迅速从树上爬了下来。。
她与他们二人保持着距离,用一只手拿着巴掌大小的石块对着他们。见二人没有动作,便对着他们问道:“你们是谁,有什么事?”
黎巨虽然很急,但是不太敢和她交谈,于是便转过头看看黎贪。
黎贪此刻疼得全身冒汗,不过他已经适应了不断袭来的痛感,渐渐恢复了理智。
见黎巨看向他,他知道黎巨面对女人时会十分紧张。虽然他此刻疼痛难忍,但是说话的力气还是有的。没办法,他只能自己跟这个巡者交谈。
“我大母是族正,我想找医者北号。”他虚弱地说道。
那个女人听到北号的名字,戒备心明显弱了一些,毕竟如果不是自己人的话很难知道医者的具体名字是什么。
“昆吾让我们来的。”黎贪又费力地补充了一句。
巡者并没有立刻有所反应,而是将没拿石头的手高高举起,摸了摸头上别着的鸟语,同时低吟了一句:“玄鸟在上”。
见此情景,黎贪一下挣开黎巨的支撑,用自己的一只腿保持着平衡。他也虚弱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随后把手掌朝上举了举,应了一声:“玄鸟在上。”
黎巨隐约知道二人此刻是在确认身份,因为从前他们在九黎边缘游荡之时被族人发现后也是这样互相确定身份的,只是他并不了解这礼节当中的具体细节。
女巡者见黎贪对上了号,便放下了举着石头的手。她一把抓过身后的头发,随后就把那石块绑在了一绺头发上。直到此时两人才看到,她身后的头发上绑着大大小小的几块石头。
她把石头在头发上系好后,随即整理了下头发,将石块藏进了头发中,不仔细看的话甚至看不出她的头发有什么异常。“你们跟我来”,她对着二人说了一句,随即转过身去,在前面开起路来。
黎巨赶紧扶好黎贪,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她走去。
走着走着,她忽然凑到两人身边来,问道:“你大母是族正?”
黎贪有些奇怪,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回答道:“是。”
她忽然提出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认识枣吗?”
枣?他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忽然他想起来了,是昨天大祀结束时上位的那个巡者。
“不认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应该算是认识的,毕竟从后来的种种迹象来看应该是他“帮助”了枣做了九黎的新巡者。但是此刻他想起昨天大母生气的样子,心中又是一阵尴尬。
面前的这个巡者听他说不认识立即变得满脸疑惑,“不认识?可是我听说昨天大祀上是族正之子让族正把巡者换成枣的。”
黎贪觉得莫名其妙,“我?我没有啊。昨日之前我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他有点急,这件事本就说不清,现在又莫名奇妙传来这么一出。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传出这样的声音,但是他直到一定没啥好事,所以他慌了,并试图自证清白。
生活中有些人在遇到一些重要的事情是总是容易这样,一旦慌了神便容易不再思考方向而是只顾楞头去闯,思少行多,往往更容易出错。
事实上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算黎贪解释了又有什么用呢?
但是他此刻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本能地想要与这件事划清界限扯断联系。
巡者见他这样,也不好再多问什么,便说道:“那或许是我听错了吧”
一锤定音,几人都没再说话,而是沉默着向前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逐渐走出了树木分布最密集的地方。
一阵清晨的风吹过,为他们带来些许凉意。
抬头看去,前方是一处低矮的山坡,再往远处就是连绵不绝的群山。不同的地形往往有着不同类型的植物,而就算是同一处地方依旧是多个物种共存。此刻,他们站立的地方正是乔木林与灌木,草地分界的地方。前面的山脚下是延绵的绿草,身后则是密集的灌木与散乱分布的乔木混杂的林子。
巡者停下来,对着二人说道:“她平时就在这附近,我为你们把她叫出来。”
随后,只见她迅速爬上了一棵树,站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后背斜倚着大树的主干。稳住中心站定后,她腾出双手,把双手围成了一个圆环状,贴合到嘴边。只听一阵“唔”的声音传来,像极了他们集食前的呼号声。
不远处的树上几只棕色的鸟飞走,带起树叶沙沙的响声,随后这里便恢复了寂静。
她在树上等了一会儿,不知看见了什么,微微一笑,随后便爬下树来。
她对着二人说道:“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她在那个方向,很快就会过来”,嘱咐完二人,她便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黎贪不解,趁她还没走赶紧问道:“你怎么知道医者在哪里?”
巡者笑道:“你们在地上被树木挡到看不清楚天上,等你们哪天能够爬到树上,就可以看见上面的情景。在我们九黎地域内,只要哪里突然飞出一群鸟雀,那就必然是有人在那里。”
“原来是这样。”黎贪在心中偷偷想到。
说完,巡者又要转身离去。
黎贪连忙叫住她,问道:“你不在这里等我们吗?”
巡者笑着摇摇头:“在九黎我们不能以伤示人,不要让除医者和亲长之外的任何人知道你的伤势,这既是保护自己也是保护别人。”
“这位大母,你叫什么?”趁着她还未走远,黎贪又突然喊道。
她没有回头,只听她大喊着回应道:“我叫流,九黎巡者流!”随后,她迅速爬上了一棵树,便消失在二人的视野中了。
望着她远去的方向,黎巨终于开口了:“小贪,我觉得这个大母人很好。”他直到这个女人走了才敢说话。
“嗯,我也是”,黎贪很随意地附和了一句。他此刻又回想起刚才她说的“黎贪让族正把巡者换掉”的话,心中越发觉得奇怪。
不过很快,一个苍老声音的出现,把他从思考中拉了回来。
“是谁找我?”还没见到人,并听到远处的树林中传出一个苍老的女声。
黎贪应了一句:“是我。”
随后,一个头发花白,年纪看起来很老的女人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她走到两个人身边,围着二人转了一圈。
待她的眼睛看到黎贪脖子上挂着的那枚小小的贝壳,她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是你啊,你叫什么来着?让我想想,你叫……嗯,小巨?是吗?”
黎贪听到身边的黎巨小声说了声:“我才是小巨。”他不敢大声反驳老人的话语,只能自顾自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黎贪也解释道:“我叫黎贪,他才是黎巨。”他指指身边的黎巨。
“哦,对,小贪。你大母是浮玉对吧?”她转过身,带着二人向着前面小山坡的方向走去。
黎巨听到这话涨红了脸,他想要反驳说他的大母才是浮玉。然而面对这个白发老人,尤其是她还是一个女人,他不敢直接说出来,因此憋得难受。
“我大母是族正,他大母才是浮玉。”黎贪不得不又解释道。
“哦,对对对。浮玉这一酉,也不来看看我。”她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向前走着。
“我大母才不是一酉。”看的出黎巨此时十分愤怒,毕竟他的大母被人骂是一酉,但是他始终不敢大声说出来,只能小声嘀咕着。
黎贪跟在她身后慢慢地走着,轻轻拍了下黎巨地肩膀,随后问道:“你认识浮玉大母?”
“那当然,浮玉曾经可是跟我学过很长时间。”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变得骄傲。随即,她又长长叹口气:“可惜啊,现在不像从前了。”
说完,几人都没有再说话,黎巨扶着黎贪跟在她后面慢慢走着。他听到大母浮玉曾经跟面前这个老人学习过后,便再没了恼怒的情绪。
又走出一段不近的距离,由于一直在爬低缓的坡,加上长时间的行走,黎贪此刻已经是疼痛难忍。但是他见北号一直没有停下的意思,便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她悠哉游哉地答道:“带你们去找我那几个不成酉的徒。”
“徒?”
“就是跟我学习的人,就像你大母那样。”刚开始黎贪没理解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她又把自己当成黎巨了。
听到医者要带着他们去找别人,黎贪不解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将我治好呢?”
“小巨啊,你还小,有些东西你不懂。九黎不能只有我一个人会这些。”说这句话时,她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
“……”
远方,九黎男孩们居住的山洞门口。
昆吾站在男孩们的前方,看着这些连自己肩膀都不到的男孩不断地在草地上绕圈跑步,汗水顺着他们的草衣不断低落,而他负手而立,没有丝毫的怜悯。
“今天集食时,你们可以尽情地吃。但是现在,必须跑到我说停下为止”。
“你们现在跑不动,未来就跑不过追你们的兽。你们觉得九黎安全,那是因为九黎尽全族之力把你们护在怀里。你们能够活到现在,是因为神明保佑你们没有遇到疾病和寒风。你们现在什么都不做,未来你们的后人就要沦为外族的苦力。甚至你们不会留下后人,因为你们不如别人好!”
昆吾时不时大声喊着,大有些传销头子的架势,但是他说的却都是事实。
“如果有一天,你们很幸运地活到长大了,那你们就要走出去,去不断扩大九黎的领地,增加九黎的人数,收获九黎的食物。在这个过程中,你们可能会遇到寒风,会遇到凶兽,你们可能会遇到外族人,他们会拿着最大的石头打破你们的脑袋,然后把你们带回他们的领地分食或是献祭给他们的神明。”
“可是你看看你们,懒散,弱小,卑微。你们的大母怎么把九黎交给你们?”
“可是九黎是女人的九黎!”不知是谁说了出来。
“吱~”远方的树上,一只蝉叫了起来。
顷刻之内,树林中的蝉全部苏醒,滔天的鸣叫声仿佛融入阳光,从四面八方袭来,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孩子们都停了下来,看向被围在中间的昆吾。
昆吾看着面前围着他的孩子们,没有丝毫地露怯,反而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女人的九黎,你们也好意思说?”
他的目光瞬间转为暴怒,几乎是咆哮着对孩子们吼道:“里面那个女人,谁知道她的名字,站出来!”
来自四周众人的目光淡了一些。
“谁跟她是朋友,曾经帮助过她,站出来!”
昆吾的眼睛扫到哪里,孩子们的头就会自动低下。
“从她来山洞里到现在,谁跟她说过一句话,站出来!”
寥寥数人小心地向前挪动了一小步,其他所有人几乎都低着头不知看向哪里。
几句话的功夫,现场一片宁静,再也没有了孩子们的喧嚣。只有那鸣蝉还在不知疲惫,不顾危险地叫着,那是他们在吸引配偶,为繁衍下一代做的努力。
昆吾发完火,又笑道:“就你们?还九黎是女人的九黎,让你们做九黎的族正,你们敢吗?你们知道族里每天哪些人要做什么吗?
每天只有吃饭的时候能看到你们,其他时候你们人呢?族中有事,面临危险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每天除了吃就是玩闹,你们也配不服气?
都给我听好了,从现在开始跑,跑到我说停下为止。一个人跑不完,所有人今日都没有饭吃。
愣着干什么?
给我跑!”
昆吾随即抓了一个面前的孩子,一脚帮他弹射起步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