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大开，被屠杀绝望的民众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哪怕那儿的远处只有黑森林与魔兽，哪怕天上还飘落被火照亮的红雪，也好过现在就死在本应安全的城市中。
“快跑，快跑呀！”
灰头土脸的奴隶商人高呼着，用鞭子抽打着自己胯下的驮马，将装满了奴隶与难民的马车向城门驱驶。
杀红眼的士兵就像是恶魔一般追赶着他们的尾巴。
“喂！快停下！你们这可是在叛国！可是在与魔女勾结啊！”
“谁会停下来？！你们这群恶魔，恶魔！”
马车比普通士兵跑的要快，但前方拥堵的人流却让奴隶贩子感到绝望。
狠心抽打驮马，或许能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血淋淋的路。
如果再给驮马用上用来教育奴隶用的药剂，甚至能让它们短时间内横冲直撞无所不能，在拥挤狭窄的主干道上闯出一条宽敞的血路。
但真要这么做，先不提奴隶贩子积攒多年的人望与信誉会怎么样...
哪怕他真能跑出城外，大抵也会被愤怒绝望的难民当场拆成肉块。
更别说奴隶贩子也没想像是那群流氓士兵一般将所有人赶尽杀绝——开什么玩笑！所有人都死了，那谁来当他的商品？
矿山或贵族圈的老爷们要的不是尸体，而是实打实能做事的活人啊...
这群疯子凭什么杀死所有人，就凭他们的夫人发疯了？！
此时此刻，就连奴隶贩子都觉得，自己要比这些流氓士兵来的高尚。
但对比下显得高尚，不代表他现在能脱离危险。他还是得赶紧出城才行。
魔兽不会立刻杀死他，但身后的追兵绝对敢立刻杀死他！
“你们快爬上我的马车，不要在前面堵着，不要堵呀！”
为了活命，不能碾压难民也不能坐视不管的奴隶贩子只能这么高喊着。
很快，前后左右都有人爬上了他的马车。一些爬不上又挡在马车前进路径上的，只能更是拼尽全力的朝着前方挤去。
木质的车厢很快便发出不堪重负吱呀作响的悲鸣，前方的老马也喷吐着越发显眼的白雾，口齿间有白沫喷出。
车子，估计还能撑一段时间。但再这样下去，马绝对会先顶不住重负被活活压死。
怎么办？怎么办？
奴隶贩子急的汗如雨下。也就是在这时，他注意到难民的潮流不知为何，在城门中停住了。
喧嚣的街道不知为何变得异常寂静。
惊慌失措的难民停住了。他们无视了身后的追兵或推搡，只是像雕塑一样停在路中央。
回过头，身后的追兵也不再砍杀被追上的民众，而像是被掐断脖子的公鸡一样，发不出任何声响。
“...怎么...回事？”
奴隶贩子不知所措的呢喃着，他胯下的驮马则是不安原地踏步着。
空气中不知何时开始弥漫着一股死寂的气息。腐败的味道充斥着所有人的鼻腔。
前方的难民不知为何痛哭流涕跪倒在地。黑压压的人群突然像是阶梯一般矮上半截，也终于是让奴隶贩子看清城门处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打着西卡加德旗帜的小队。
人数不多，装备也算不上制式，与东卡加德的军队相比，更像是一群佣兵稍作装扮后成为了某位贵族的仪仗队。
但也就是在意识到骑着白马的人是贵族的瞬间，奴隶贩子立刻就明白了为何会这样了...
“是夏尔少爷...以及威尔大少爷？！我们，我们有救了，有救了呀！”
就连奴隶贩子都热泪盈眶。而在他们身后，追杀难民的兵士无不面色发白，想要转头离开，却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群身穿女仆或执事制服的异常份子。
为首的银发女仆笑眯眯端起手中的燧发枪，她身旁的黑发少女打了个响指，身后各种打扮的仆从团们，便从自己背后拿出自己最趁手的武器。
运用魔兽素材喷射冰晶的冷冻喷射器，手动修改制作的人工义体，更有甚者，身上竟然还舞动着机械结构的触爪。
“你们给我们清扫服务会社带来不少麻烦了呢。为了我的主人，请问你们能否现在不作任何挣扎的去死呢？”
银发少女笑眯眯的朝着城门处的某人眨了眨眼，而后便在兵士们面目扭曲的神情中扣动了扳机。
砰！
听着难民群后方传来的枪声，亲眼看到血肉字面意义上到处横飞，威尔嘴角抽搐着，稍稍抱紧怀中不断发抖的妹妹的身体。
“早知道提前跟克洛伊她们说一声，别搞那么大动静了——不过算了。至少惊骇敌军方面，也能加快我们的进程。”
“...”
“还有夏尔。你得习惯这些——他们可不会单纯为我这位私生子跪下。你之前为这些可怜人们做的小小努力，才是他们愿意下跪的理由。
更何况...特蕾莎都愿意无偿为你让出位置并做铺垫了，这可是作为兄长的我都没享受过的免费服务啊。你呀，怎么对我失误犯错都行，不要惹可怕的魔女小姐生气，好吗？”
说吧，掌握着胯下的白马，感受着怀中夏尔的身体还是在因为害怕与紧张发抖，威尔只是轻轻扣住了她的手背给予鼓励。
...威尔并没有直接让自己独自承担东卡加德所有骂名与尊名的意思。
更何况比起他这个【声名狼藉】的私生子，让夏尔代为管理这座城市，自己在幕后遥控其实才是最好的行为。
所以在稍作思考后，暗中还怀有其他目的，特蕾莎便在途中与威尔陈述着起自己的构想。
其结果，便是如今威尔与夏尔一同成为入城主角的形象。
效果远比他们一开始想象中的更好。
原本可能需要特蕾莎【杀死某些情绪】后才可能做出积极反应的难民们，在特蕾莎做出用死亡概念稍稍安抚人心的准备后，便立刻对夏尔做出了反应。
他们恳求夏尔为他们主持公道，恳求夏尔推翻现如今的暴君格瑞塔——某种意义上说，夏尔已经在人们最绝望的时候成为了他们的希望。
现在，只要夏尔下令，这些难民在找到主心骨后绝对会裹挟着满腔怒火向格瑞塔夫人的私兵发起更激烈的反抗。
虽然不指望能攻下作为战略要点的黑狼城堡，但凭借人数与一时勇气阻止散布在城内的敌军发起奇袭，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而威尔...只需要在战后，用复活术将人们死去的亲朋好友一个接一个复活，也能获得不亚于甚至远超夏尔的名声，也能让人们认可他的幕后统治。
除了本地常住人口，对那些流动人口而言，复活术的神迹出现，不仅方便威尔对他们的收买，也能让他们在死雪时期结束后的活动期就此为话题进行大肆传播。
这样一来，威尔过去构想的宣传复活术的计划也能成功推进，提前拉拢一部分有复活需求的盟友，并将一部分潜在敌人转化成可能的合作对象。
...不管怎么看，都已经赚爆了。
唯一的问题在于，夏尔可能会难以承担这份压力，进而崩溃无法在民众面前做好一个统治者应有的姿态。
毕竟说到底，她再怎么成熟，也不过是幻想着事情能顺利发展，幻想着自己母亲不会发疯做的太绝的，被保护太好的少女。
既没有遭遇过背叛，也没有亲眼见过亲人或朋友被杀害，哪怕见过人间惨剧，也肯定没见过几百人死在同一个地方。
现在她见到了。
比起未来身为女性统治者可能面对的种种谴责与压力，她现在更多会面临精神上的考验。
“...夏尔？”
威尔稍稍拍了拍夏尔的手背。也就是在这时，夏尔深吸了一口气，止住了身体的颤抖。
“...哥哥...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
细弱蚊蝇的声音夹带着哭腔与无助，但是在接二连三的深呼吸后，她就像是强行打开某种开关的机器人一样，将内心的自我怀疑暂时摒弃。
声音还在发颤，但夏尔在强迫自己变得【有用】
“但我...会试着去做的。请告诉我，现在...我应该怎么做？”
面对夏尔充满期盼的询问，威尔对此只是沉默些许。
这让他想起自己前世地球作为中层管理员时的忧愁。
手下没有任何主观能动性，无时无刻需要自己的指示与擦屁股——试问，他希望夏尔成为这样的人嘛？
虽然很听话，但他更喜欢愿意动脑子思考，有自己方向的夏尔——或许她迟早有一天会犯错，但至少这样一来，夏尔就有了更高的成长性。
而不是每天都需要自己的指示，每天都要自己擦屁股，一把屎一把尿怎么也长不大的人，有一个蒂塔就够了。
无视了蒂塔的叫唤，威尔下定决心后只是笑着鼓励道：
“夏尔。你应该问自己——“我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
“虽然以后你管理这座城市的时候我也会关照，也会过来与你商讨。但说白了...夏尔，不要做别人指哪就往哪跑的忠犬——你是一个人。你得决定很多事情，尤其是那些以后无法与我联络，又必须要做出选择的事情。”
“但...如果我做错，让哥哥你的计划受损的话...”
“谁不会犯错？我信任你的能力，不代表我认为你可以永不犯错。而且提前犯错也是好事——至少这样我们就知道该怎么更正这个错误积累经验了。”
夏尔沉默了。
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哥哥。她知道自己此时的脸上肯定是一副纠结的表情。
因为她本就抱着不想犯错，想为哥哥做点什么的想法才站在这里的。
恐惧犯错不仅因为她除了这里外已经没有容身之所。
更重要的原因是，夏尔受到的教育就不允许她犯错。
贵族的礼仪绝对不能出错。
成为男性后，绝对不能在性别认知上出错。
在公开场合，也绝对不能犯下一点点的错。
不能在未来与【婚约】对象的公主交流时，留下可能会被视为错误的种种细节...
不能犯错，绝对不能犯错。
哪怕母亲对自己无比关爱，她也绝对不允许自己犯下任何可能会毁掉她设想的错误。
必须以一个男人的身份，永远完美无缺的活动下去...
但...生活与事业，并不需要这么完美严苛么？
夏尔低头，看着近在咫尺跪地恳求剿灭自己母亲的难民们。他们本应在领主的庇护下，在这座城市安详生活。
...是个错误，也无妨吧。因为哥哥已经这么说了呀。
“...哥哥。”
“嗯？”
“请允许我...为人们夺回他们应有的生活。让他们为我们指出叛军的位置，然后让他们在安全的地方等待我们的胜利吧。”
“那就这样吧。”
感受着背后男人传来的放松情绪。
夏尔紧握手里的衣角，最后一次深呼吸后。
她从白马上站了起来，向着跪倒在地的难民们举起自己的右拳真臂高呼：
“我是夏尔.卡加德！蒙受苦难的市民们，为了你们去世的亲人，为了你们被破坏的生活与遭强迫掳掠的财产——请协助我们讨伐让你们落入如此窘境的，格瑞塔.卡加德的军队吧！”
夏尔发出了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连自己都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豪言壮语的呐喊。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看着市民们安静一瞬后掀起情绪高涨热浪的场面。
夏尔总感觉，似乎有人在协助着自己。因为人们的情绪似乎演化的太快了。
她困惑的看向远处已经沉寂的战场。
只看到黑发少女对自己调皮的摆了摆手。
......
“见鬼...我们的猜测是对的！格瑞塔夫人，根本就没有彻底掌握自己的孩子！”
黑狼城堡，士官与尼克通过【远视】遗物，面色铁青看着人声鼎沸的城门。
在注意到威尔.卡加德竟然与夏尔共骑一匹马后，他们就大呼不妙。但那时，他们心中还抱着侥幸。
夏尔可能被他做成了傀儡，又或者被胁迫只是装装样子的侥幸。
然后这份侥幸便连同他们对格瑞塔夫人的最后一丝幻想一起，被狠狠打成了散落一地的碎块，
夏尔不仅是一个女人，不仅对格瑞塔有怨恨或抵抗心，甚至某种程度上，她可能早就已经与威尔.卡加德有所勾结...
为什么我们没有更早发现这些秘密？是因为时间不够充裕，还是说其他诸多方面的原因？
现在不管说什么都太迟了！眼下，哪怕只是获得一部分难民人心都好...
已经拥有足够数量的【耗材】，结合可能暗中作祟的清扫服务会社的精英，不出意外的话，敌军很快就会兵临城下，对黑狼城堡发起攻击！
“——药，都还没有送来么？”
“【麻雀】告诉我们还需要一段时间！而且不知怎么的，科西切公爵那边一直在发了疯一样威胁我们的关键节点，殿下根本无法抽出足够的人手为我们运来需要的东西...”
“...这绝对是威尔.卡加德搞的鬼！仔细想想，自从跟他扯上关系后，殿下的计划似乎就遭遇了不少麻烦...
我们必须在这里解决那个男人。尼克，通知【麻雀】，送少点也无妨，先将一部分药与【装置】送过来。虽然提前让这区域成为魔兽战场是严重的过失，但也好过让【不破防线】出现无法闭合的缺口...”
“但是士官！比起这个...要是这消息传入格瑞塔女士耳中，我担心我们内部会因为她出现防线上的疏漏啊！”
士官闻言，只是眼中闪过一道冷光。
“那就先限制住她，然后将她的贴身骑士与私兵调走。让他们成为消耗敌人力量的第一波炮灰——做到这种程度，就不用担心她会给我们闹出什么坏事了。”
“...我立刻去做。”
尼克说吧，匆匆离开了塔楼楼顶。
在楼梯间时，他差点就撞上了三个正巧巡逻到此处的同伙。
没有道歉的余韵，以最快速度离开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三人头盔下闪过的兴奋。